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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坚城 ...

  •   乾宁十三年秋七月,长安,大雷雨,有黄光竟天,照地状如金。

      成襄远在未央宫前殿,但见绮窗外有如鞭影参差,铮铮然似是虎啸龙吟,和衣拥被,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骤雨初歇。徐望朝在殿外叩门。

      成襄远回过神来,想起今日要到宫署拜会岑获嘉。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满面倦容地出现在门口。

      徐望朝吃了一惊,问道:“昨夜没睡好?”

      成襄远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打雷,含糊着应了一声。

      徐望朝琢磨过来,无奈道:“叱卢将军亲率三千兵马戍守未央宫,我也一直在殿外夜值。若有什么事,喊我们一声便是了。”

      成襄远似是心绪低落,徐望朝鲜少见他这般神情,心中便有些打鼓。

      一路行进到宫署前,成襄远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我心里不安。”

      徐望朝猜他还从夜里雷暴中惊魂未定,好生安抚了一阵,对方才渐渐收敛了忧思。

      可是一见到岑获嘉,成襄远那些不自在都被面前的老者看得门清。

      岑获嘉猜出了三分,暗笑这少年仍旧是稚子心性,远离故国,独守宫城,说不定还有些想家了。

      他身为秦州刺史,督统宇文氏旧地诸郡县之事,首当其中便是招怀流民。对于十余年雍州刺史而言,秦州军民庶务虽驳杂,多加用心倒也能得心应手。

      只是他年纪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好在成襄远聪明好学,许多事一点就通,数月来替他谋划打理,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成襄远眼下固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可他背后的东府正如日中天,他的父亲已封为国公。不消有许多时日,这少年亦是朝堂之上难以忽视的璀璨新星。

      与岑获嘉议政,渐次冲散了脑海中关于昨夜雷雨的震怖。成襄远听闻对方通晓天文,好奇道:“昨夜那雷暴骇人,可有什么说法?”

      徐望朝笑道:“岂止是雷暴,三郎不曾出门看,下半夜金光竟天,委实是壮观。”

      岑获嘉略一沉吟,道:“天象所示,必有所应,非人力所能及。老朽愚陋,怎好在诸君面前胡言。”

      成襄远默默地想,不论如何,但愿他阿姊一切顺利。

      他这样想着,当日便收到琪树城送来的消息。

      成之染从琪树城发兵北上,向统万城进发了。

      信使奉命到长安传令,她此去山河旷远,前路难辨,归期不定,秦州诸事,均由刺史统辖。务要严守泾水一带,防止徒何氏围魏救赵突袭长安。倘若有不决之事,则请示朝廷。

      成襄远怔然,他的阿姊,就这样走了。与琪树城相隔的数百里已让他有如天堑,更何况一去千里,在徒何氏老巢与对方搏斗。

      他心中空荡荡的,喃喃道:“也不知何日能回来……”

      岑获嘉不语,他也没有答案。

      ————

      成之染统领大军,浩浩荡荡从琪树城开拔北上。绵延山岭纵横数百里,蜿蜒山路辗转于其间。

      这条路原本是徒何乌维为南下之便修筑的,芟平山谷,开通此道,如今反而被北上人马派上了用场。

      诸军步骑并进,高寂之率数千甲骑为前锋,桓不为率数千步兵为后继,裴子初率数千步兵护送攻具,柳元宝则率领千余名精骑为斥候。

      山道上荒无人烟,城邑零落,民户稀疏。沿途几座重镇见大军前来,或凭险作守,或望风款附,或弃城而逃,成之染率兵攻城略地,一路行进到白玉山南的因城,已到了白露时节。

      凉风时至,鸿雁南飞,崇山峻岭越发陡峭,四境也越发荒寒。

      成之染唤来因城的耆老一问,前方越过白玉山,往统万城去,还有数百里之遥。照这样再走下去,少说还要走大半个月。

      天时转冷,秋风萧瑟,成之染在城头打了个冷颤,望着远处绵延不尽的山岭,不由得发愁。

      大军以重车载送粮草辎重,在山间行进实在缓慢。她召集诸将佐合计,决心先行率数千轻骑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统万城。

      杜黍道:“往日去统万城,节下也看到了,那城池异常坚固,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攻破。骑兵不善于攻城,倘若到时候战事拖延,我军连粮草都没有,孤军深入,如何了得!”

      高寂之颔首:“我军步卒远多于甲骑,攻城亦不能没有攻具,还是一并北进为上。

      成之染摇了摇头,道:“杜参军有件事说的没错,统万城确是金城汤池。倘若徒何乌维婴城固守,我步骑大军在城外进退维谷,一旦粮草耗尽,又该如何是好?”

      杜黍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节下这又是何意?难道骑兵便可以攻城不成?”

      “攻城是最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如此,”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我率领轻骑直抵统万城,徒何乌维见我军势单力薄,或许并不会放在心上。只要能诱他出城迎战,我自有把握将他擒获。”

      诸将佐沉思不语。

      徐崇朝问道:“这数千骑兵,粮草又如何解决?”

      “只携带七日军粮,如若不足,就在统万城四周就地取粮。”

      宗寄罗闻言,迟疑道:“当真行得通?”

      成之染道:“留少许人马驻守因城,其余步卒辎重循路北上,待临近统万,再合兵歼敌。”

      诸将佐面有忧色,唯独岑汝生颔首不语。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对宗寄罗道:“纵有差池,有你们大军在后,我也无忧。”

      这三千甲骑,有一军从江南而来,有一军是关中招募,还有一军是归降的胡人。人马素来由高寂之规训,她于是招呼高寂之同行。

      徐崇朝也要随她一道,成之染笑道:“我还有数千步卒,群龙无首。”

      宗寄罗上前,道:“徐郎大可放心,这里交给我便是。”

      成之染颔首,又叮嘱她道:“倘若大军临近统万城时,我尚未与徒何乌维交战,你率军隐匿在山谷之中,莫要被敌兵发现。”

      宗寄罗领命。

      成之染细细嘱托了众人,当即传令甲骑拔营。

      白玉山一带丘陵密布,沟壑纵横,山岭上一座座坍圮的墩台,依稀能看出旧日城戍的残影,野草疯长,在绵延不绝的马蹄声中迎风萧瑟。

      时隔大半年,成之染又重新见到了岭北的沙碛。冬日荒寒的记忆,裹挟着呼啸磅礴的秋风和尘土,毫不留情地扑打着行人和马匹。

      这一行人马风餐露宿,数日后抵达统万城外。

      城中派出的游骑见甲骑来势汹汹,登时如飞鸟惊散,陆陆续续退回统万城。清角吹寒,城头旌旗在大风中飘扬,苍白凌冽的气息仿佛要破土而出,如冰霜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蜿蜒奢延水波光粼粼,裸露的河滩在日下泥泞。成之染率人马渡过奢延水,弯弓搭箭,将一封战书射到朝周门。

      守城的将士取下帛书,听闻城下为首的将领自称为魏国镇国大将军,并不敢大意,赶忙将战书呈送宫中。

      徒何乌维近日多不遂心,得知白玉山南城邑接连沦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谋主郑严塘生怕他迁怒于人,收到成之染送来的战书,亲自交给徒何乌维。

      徒何乌维不识字,听他读罢,啐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在琪树城待了那么久,定是没安什么好心!还真敢送上门来,当我是摆设不成!”

      他起身吩咐左右摆驾朝周门,郑严塘劝道:“大王,兵不厌诈。”

      徒何乌维瞥了他一眼:“莫慌,我没那么心急。”

      成之染传令骑兵休整,她亦在奢延水畔饮马,忽闻城中一阵阵笳鼓乐声,众人回望时,城头乌压压挤上许多人来,众星捧月般围在一人身旁。

      两人间隔了太远,成之染看不分明,然而那周身气度,是徒何乌维无疑了。

      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马鬃,翻身上马,兜转到城下,拱手道:“大王,久违了。”

      徒何乌维细细打量她,眼前的女将风尘仆仆,却容光灼灼,皎日光辉照亮了她的眉眼,好似碧空霜华,又如宝剑虹彩。

      他暗自懊恼,当初她假扮使臣前来,自己怎么就眼拙,没发觉这点端倪?

      “早知道,就该在宫里杀了她。”徒何乌维咬牙切齿。

      郑严塘听明白了,不由得腹诽,那时是何等形势?南朝的太尉还坐镇长安,纵然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镇国大将军,他这位大王也动她不得。如今也就是在她手里吃了败仗,过过嘴瘾罢了。

      徒何乌维如何不知,强忍着怒火,喝道:“区区南蛮,竟敢到我统万城下,不要命了吗!”

      成之染一笑:“大王,长安一别,甚是想念。如今远隔城堑,岂是宾主之礼?若大王不弃,还请出城见我。我此来不为攻城,何必劳苦将士如此防备?”

      徒何乌维冷笑道:“丫头,你惯会骗人,我才不信。”

      成之染闻言,命诸军收束阵脚,又对徒何乌维道:“我远道而来,行路坎坷,马力不足,水土不服,还请大王赠我猎马毡裘,以免冻馁之苦。”

      徒何乌维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挥手吩咐下去。不多时吊桥落下,城门开启,果然有数名军士牵了十余匹骏马出城,白花花的毡裘搭在马背上,给成之染送了过来。

      成之染命人收下,出城的军士飞速回城,闭门绝桥。

      她向徒何乌维道了谢,道:“我岂会乘虚而入,倒不必如此担心。”

      徒何乌维道:“你在此花言巧语,不过是要想诱我出城。趁早死了这条心罢,我这统万城固若金汤,你若有本事,大可一试。”

      成之染笑道:“久闻徒何大王自诩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如今才只见了我几面,竟要在城中做缩头乌龟么?”

      徒何乌维听得厌烦,冷不丁问她:“丫头,几岁了?”

      成之染不解其意,道:“如今二十有五。”

      徒何乌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说不出是艳羡还是愤恨,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戾气:“我刚好比你年长一轮,你就算围城一直到我这个年纪,也休想攻破统万城。咱们走着瞧。”

      他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成之染在风中萧瑟。

      成之染望着那人身影从城头消失,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徐崇朝问道:“他不肯上当,怎么办?”

      成之染摇头:“他这等狂妄之人,如何能忍得?怕不是有什么后手。”

      高寂之有些紧张:“那我们该当如何?”

      成之染目光掠过茫茫旷野,一字一顿道:“激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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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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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