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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三日·一:感情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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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七点十八分,301号房门被一位披着军大衣的侦查舰员敲响。
“周先生,敌方出现了新情况,没有人愿意想应对措施,我只好来麻烦您了。”侦查舰员抖了抖肩头未融化的雪,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您稍等!”原笙仰着脖子喊了句,意兴阑珊地翻翻眼,望向结满浑浊的冰霜的舷窗。昨晚开始下雪了,现在也没停下。
原笙抱怨道:“周先生,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在度蜜月的新婚伴侣,不是受人雇佣的打杂工。度蜜月的价值在于没有人打搅,二人世界,而不是战争世界。”
原笙拉住准备去开门的周楠,颤抖的双臂收缩着,紧紧地箍着周楠,恨不得把他的骨头碾碎、皮肉捏爆,把他化成易吸收的流体,吸入心室内。
“服从吧,原先生,世界不归您管,即使归您管,您也归我管。现在,归我管的原先生,你把我弄累了,你得代替我去瞅瞅,是谁这么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坏事。”周楠闭着双目,蹭了下原笙的胸膛,维持着死也不愿动的懒散一动不动。
原笙吻了吻他的发顶,说:“我对你弥补我的错,你却从不对我弥补你的错。”
周楠卡了一下说:“呃……我从来都没错。”
“真想把你生吃了。”原笙吻了下周楠的侧脸,抓挠着发丝踏下床边,披着藏蓝色的长大衣斗篷,打开了301号门。
侦查舰员的双眼还没看清人,慌张地行起了礼,报告道:“周指挥官……的心上人!您真热情。狗不理小队的旗帜飘满了,一共十二面,分别是哈巴狗、英国斗牛犬、杜宾犬、秋田犬、卷毛比雄犬、拉萨犬、藏獒、拳师犬、库瓦兹犬、挪威梗、骑士查理王小猎犬和怀了崽的日本忡。据统计,我方舰队最喜欢卷毛比雄犬,最讨厌哈巴狗;我则最喜欢的则是骑士查理王小猎犬,因为我叫查理!先生,您呢?”
“我不喜欢狗,与你们不喜欢我一样,我不了解它们。”原笙和善地笑笑,交叠着双臂,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很好,查理,您说得很好,声音洪亮,省了我代为转达周长官的步骤了。您累了一晚上了,我猜想您还没有吃早餐,请左拐,沿着左侧的走廊直走,第二个转弯处上旋转楼梯,您就能找到可食用性的物品。”
查理倒了谢,朝左后边迈出大步,奔向另一扇门。突然,查理顿了脚步,抖着浓密的黑眉毛回头问:“有狗肉吗?”
原笙仍是那副虚伪和善的微笑,说:“昨天刚进了一匹新货,在东边的肉食部就能找到。”
“我想起来了!我亲眼见到了新货!只是屠夫的手法有些凶残,我没见到一只正经死的。正经死的意思是不正经死的反义词。食物们的死法有些血腥,多数都是残肢断体,很败坏人的食欲……”反正宰狗的赏金猎人们不在,侦察舰员能唾沫横飞地吐槽。
“请,去用餐。”原笙不想再废话,祂认为祂是个天生的演员,虚假的微笑装得跟真的一样,所以为了强势点,只能是收敛了微笑,命令般地向查理指向用餐的方向。
而在侦察舰员的眼中,无论祂什么表情,祂都是人形的怪物的模样。对祂的惧怕和困惑,已经遮蔽了对祂的情感观察力。
*
唐吉坷德号之前留有的暖气已经消失殆尽,301号房间如一座存满酒的冰窖。周楠用厚棉被把自己裹成个蝉蛹,嗅着弥漫的淡淡酒气,再次步入了浅眠中。
原笙听到周楠均匀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一扇山槭木封边的玻璃门前,安静地换好准备好的衣服。
祂理理裤缝,笔直地站成一张不会动的照片,观察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有些伤感和期待地想着:‘我若是拿着一根粉红的棉花糖,也会很萌的。’
祂今日对镜子格外恋恋不舍,又对着镜子比划起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动作,同时还再三重现祂那抹虚假拙劣的微笑。
五六分钟之后,周楠的脑袋从被子的一条缝里探了出来,盯着立在镜子前,双臂摊开的原笙看了一阵子,沙哑着嗓子问:“你是在练习拥抱吗?”
“不,我,我只是,”原笙扭头对向周楠,没有太反应过来,祂的一只手臂还搭在肩膀上。祂语无伦次地说不下去了,于是承认般地局促点头,略带阴险的可怜语气道:“是,我是在练习。你能配合我吗?”
“拥抱是自然而然的,不用练习。”周楠走下了床铺,从简易的衣架上摘下一件件衣服全放于左胳膊肘上,来到原笙面前。
原笙以为周楠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比粉色的棉花糖还更适合祂,但他却只伸出一右手,理智地说:“就像握手一样。”
原笙的眉头间浮现淡淡的忧郁和凄惶,像是一位享受人形又因人形痛苦的海的女儿,不明所以的可怜。祂的双眼不含杂质,如同银河系的太阳,是光线与色彩汇聚涡旋的正中心。祂注视着周楠,从这最简单的一刻也表现出来:祂的一切都随着他转。
但祂显然很好满足,不好的情绪顷刻间散去,挂上与之前虚假的笑容明显不同的真正的微笑,与周楠亲切地握了握手。
忽然之间,祂也福至心灵,发现了虚假的微笑和对周楠的微笑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但祂还挺快乐的,并没有原先得以自傲的演技其实是渣的失望。
周楠像是把祂的一生都看明白了、对祂所有的小情绪都看透了,失笑地扯动嘴角,散发着由内而外的漂亮的气态。与他对祂的感情相对应,祂认为他的黑发包含一整个世界永恒黑夜的美。
在这一刻,原笙简直是信赖他极了,打比方说:若是他的黑发长出小嘴,说要夺尽所有的黑暗,那祂会想尽办法不让太阳落山的。也就是说,祂绝对是一位溺爱孩子的父亲,只要这个孩子是周楠的。周楠也机敏地发觉了这一点,所以他精明地对原笙说:“我的孩子,你需要成长,我需要你融入一点人类社会。”
原笙的心灵受到了一丝的冲击,脑补的能力突出,祂惊奇地认为周楠所做的事都是为了祂在人世的幸福!
原笙表达着祂的感动。周楠与祂亲吻,沉溺于身心俱软的情爱里一会儿,踮起赤裸的冰凉双脚,唇瓣抚摸祂的侧脸,轻轻换步子,说:“我要换衣服了。”
原笙把手按在他抱着衣服的臂弯处,嘟囔道:“握手可不是自然而然的……帮你穿衣服也不是自然而然的——这两件事才能归位一类。你握了我的手,也该我做件事了。余下的交给我吧。”
周楠叹了口气,玻璃镜的反光照得他的双眼一瞎,他低低头,避开刺眼的光,动作似是在点头。
“你点头了。”
“好的,交给你。”周楠服了软,把衣服甩给给原笙,张开双臂道:“但这可比握手用时长,也很麻烦。”
“原谅一个笨手笨脚的孩子吧。你当然是原谅了!既然原谅,那就多原谅原谅,用时比你想的更长,也会比你想得劳累些。周先生,朝上撅一撅屁股。我不客气啦。”原笙顽皮地眨眨一只眼笑。
每个镜面可见的部位都集齐原笙的吻,周楠才颤抖着柔白的指尖,推开已经满足到偃旗息鼓的原笙。或许原笙来到世界就是来玩一趟的,被原笙掺和的一些事,老是给周楠传达出玩物丧志的感受,他难以对祂做出傲慢的拒绝行为。
走出301号房间,寒冷封了三十秒钟周楠的嘴巴。该死的寒风,比任何闭嘴的命令都行之有效。周楠小小报复了原笙一下,把被祂精心折叠出的有层次的袖口挨个皱巴巴地放下,以抵御更多的寒冷。
原笙对待衣物很认真,疑惑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心血?”
“我冷。”
原笙对待周楠则比衣物认真,马上严肃道:“若是你需要,我能把你揣在我的肚子里。别看我长居深海,没多少毛,肉质光滑,其实我能比火山更热。”
周楠憋住笑,更认真严肃道:“不了,我怕烫死。有机会我会用你煮个开了花的白鸭蛋。说回正事,狗不理小队集合了,昨日的那群恶犬应该主要是出自于他们的试探。僵持的够久了,除了狗,人也该动了。”
周楠歇了口气,瞥了眼还在飞雪的外界,再道:“原先生,我先给你说明白,战斗的小队里没你的栖身之处,你目前比深宫里的娘娘还娇弱,正处于养伤的阶段。”
原笙并未回话,正心不在焉地想些什么。周楠看了祂一眼,有些了然地点点头,“的确,我们这边也是,僵持三日了,也该见分晓了。看来你不关心狗,不关心人,更不关心尸体,而是关心日子。”
“可不是嘛,我最关心我们俩举行婚礼的日子。你记得的吧,周先生,我们还没有办婚礼。”原笙装糊涂道。
“无足轻重的小事,你记得好像最牢。”周楠拖着宽大的绑腿军装裤,跨上一磴梯级。他对着结满坚冰的二层玻璃门真有些惧意,忙把围巾裹了三层,手套的口都封好,再往舱门口慢慢前去。
“不是小事,而是跟你我有关的事。婚礼是人生的大事呢……”原笙追在他身后絮絮道。
*
天不是个太好的天,人也不是太好的人,真是绝配的环境与物种。大美雪山的天奇奇怪怪的,雪时停时下。云层也时而被撕裂,破出如同漂白过的光辉;时而被堵上,压得人呼吸不畅
正在舱门外喝酒、赏雪、系裤腰带的忙碌舰长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吓得往雪地上扑通一坐。扭着脸看到是原周二人,不是敌袭,他松了口气,问:“天这么早,成双成对的,周统帅,您要出去?”
“出去走走。”周楠甩着胳膊说,“吹吹冷风解解腻,身边跟着个夸夸其谈的风流公子哥,我快腻得吐油了。”
“哦?!您有外遇了吗?”舰长惊呼道。
“是我——风流公子哥。”原笙无奈地微微一笑。
“没想到您的本质是这样的!”舰长说完,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粗粗白白的手指抓了下原笙的裤腿,臃肿的身躯匍匐着挪动,追着明显是管事的周楠,激动地喊:“有一批军队正在登山,我的长官!我有责任提醒您,您在唐吉坷德号上才安全。”
周楠直白挑明道:“话说反了,舰长,是我在唐吉坷德号上,唐吉坷德号才安全。盾冬教会的炮弹,永远都不会攻击我所在的位置。他们的主子不会让我死去。”
谎言被戳穿,舰长咂咂嘴,骤然起身,行了个礼,眼皮向下耷拉着,请求道:“您能接受我跟着您吗?”
原笙笑吟吟地取下大帽檐的墨绿色八角帽,朝舰长问候了个军礼,替周楠道:“我可不想有个难缠的对手。舰长!您的实力太强劲了。”
舰长慌张失神道:“不不不!您瞎了眼了吗?!我没有一点跟人类沾边的吸引力!我不够格当情敌!周长官,我可以当您身边的宠物狗!求您!别让我这个可怜的老人家离开您!我爱您如我的爷爷。我的寿命不长了……”
“回去吧,舰长,我不会让唐吉坷德号受损的。”周楠登上雪地摩托,心不在焉道,“我能无处不在——在山下那群人的看来。”
“我彻底松一口气了。”原笙添油加醋道,利索戴上头盔,压住披散的及肩发,骑了另外一辆雪地摩托,比周楠慢了三秒钟发动。
舰长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双膝直哆嗦,听到身后混乱的动静,拐过头一看。
原来是一群舰员装扮成了周楠和原笙,正无所事事地手拉手地乱晃,演的比那对正主还亲密旖旎。有一对演得走火入魔了,正赤.裸着你舔我、我舔你,露天表演十八禁。
*
风和发动机在耳边鬼哭狼嚎地吼叫,周楠握在控制把的双手被冻得发痒、发肿,哈的无数口热气都闷在了防风面罩内。悬挂系统有些失灵,为适应周遭的地形,他还得时时改变着速度。
放缓速度的一截,正面撞见窜来的运沙子的大部队,这之中有个杂毛的小混蛋冲周楠喊:“嗨嗨,指挥官,我爱您!”
小混蛋的爱挺调皮的,泼了周楠一铁锹的白沙子,不过风邪乎,忽然一拐,顺风变逆风,沙子都往小混蛋身上扬了,惹得他身边的同伴都大声取笑他,说这是天公作美,送来了卡西莫多的吻!
原笙优雅地点点脸颊,古怪地问这个小混蛋:“那你爱不爱我?”
“谁能救救我?我完了!”小混蛋做起了戏,双膝跪下,双臂托举着,朝灰暗的天穹仰望。
周楠扯下防风面罩,逆着寒风喊:“原先生,你很大,别跟小鬼头一般见识。”
很大的原笙不怕冷,亮出玉米粒般整齐的白牙,“我还没对他一般见识,周先生,你对我说这话,似乎不是要我不对他一般见识,而是要我对他一般见识。”
“我听不懂。不过,我能告诉你,我的话语的着重点在你,而不是他。”周楠疯狂加速,遥遥甩开笑得灿烂的原笙。风把他围巾的一角扯开了,随风飘逸着,如同是对原笙招手的旗子。
原笙给了小混蛋一个警告的眼神,屁颠屁颠地随着围巾跑。
“周长官怎么会看上祂?”小混蛋爬起来,不屑地盯着原笙的后背问。
一位老兵拍了下年轻气盛的小混蛋,戏谑说:“可能跟你冲祂跪下求饶是一个原因。”
雪地摩托碾着沟沟坎坎,溜了个“M”字形,下到半山腰。周楠在寒风中,站上一块垫脚的岩石,哈了几口气,擦拭望远镜的镜片,架在右眼上观望随风招展的狗之家族的十二面旗帜。
“旗子往哪儿飘的?”周楠不走心地问。那些旗子根本没有飘,或者说是头朝下飘向大美雪山的地面。
“天堂或地狱。”原笙屹立在风口,摇了摇肩头的黑发,含糊不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