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世界一块长大》南火土

94、要走就现在

　　“周先生，请登上直升机，在下带您离开。”伞降兵的指挥官来到周楠左后方，戴着面具和眼罩的脸让他看起来难以接近。
　　周楠没回答，他起先是小心翼翼地碰碰祂的手，发觉祂没有反应，再双臂张开，拥抱被冰封住的原笙，眼泪打在祂的面额上。戒指是个钳制，也是个让祂堕入死亡深渊的指引。一忽儿，周楠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拉力，拉着祂往火山口降落。他跟还想再抱一会祂，但他匹敌不了这股拉力，他没有选择陪原笙掉落，而是松开了手。在他的视角，就像是他把原笙推入了火山，

　　“是我杀了祂吗？”周楠专向背后，呆滞麻木地问指挥官。
　　指挥官冷漠地说：“我们与您同在。”
　　“我要是死——你们也得跟我同在。”周楠呢喃着，突然听到了原笙的声音。他快速转向，压低身子在火山口边缘。

　　原笙的确在呼唤他，在祂不甘心的临死前。祂的不甘心只表现在语言中。祂出于难以割舍的爱意，故意要在临死前折磨着周楠。祂在呐喊，在火焰的喷涌中忍住战斗，祂在呼喊周楠，用周楠听不懂的语言，甚至可能不是一种语言。如此苍白又如此有力。
　　周楠听懂了。

　　祂的呼喊，一遍又一遍，用枯竭的生命，用永恒的期待，充满着无需揭示的爱。祂的一切都在呼喊周楠。
　　祂的呼喊仁慈的过分，缺乏对死亡的恐惧和背叛的愤怒。他爱他，因为他爱他。周楠感觉到蚂蚁在面颊舞蹈，其实是悲哀的泪水滑落。
　　他的泪水不止，眼前模糊，为他的名字竟在另一个身上得到最华美、最残酷的绽放。

　　“我叫原笙。”
　　“我叫原笙。”
　　“我走了……”
　　“我愿意为您而活着，也愿意为您而死。”祂已经不再说。

　　周楠在无法控制的啜泣中逐渐冷静，在心中说：“永别了，我的爱。”

　　周楠闭上了眼，原笙死了，但祂的身影仍未消失。他做不到信任原笙，他仍心怀侥幸。在默哀中，一枚金光闪闪的物品从原笙掉落的火山口飞出来，周楠伸出手一攥，缓缓在眼底张开手掌。一枚金币静静躺着他的掌心，正面朝上的人像是原笙的面容，对他露出邪性的笑容。周楠的心惶恐又紧张，闭合的指缝开启，把这枚金币重新丢入火山口内。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平淡模样，随着指挥官登上直升机。

　　周楠回到了他与原笙的宅院，蓝色、粉红色、青绿色浮在闪烁着星点光辉的城市。他在宅院被雪盖满的松软草地上吸着一支接一支的烟。他没有勇气进屋内，看那洒落的晶莹大米粒。树枝上的积雪被几只早醒的碰下来，撒在他脸上。他终于熬到了天亮，肺被烟气烘得快炸开了，等来了垂头丧气的浔东向他报丧。

　　“西伺死了，凡图那个蠢丫头去追查西伺的惨死了。”

　　“我梦到了全是魔法的世界。若是杀死原笙会获得全是魔法的世界，我会杀死原笙的。”周楠虚伪地用假设关系来表述，希望能步步递进，以此来让浔东认可他。
　　随即，周楠又懊丧地想着：‘我真应该跟原笙坦诚地、认真地聊聊孩子，探求一下祂的繁殖欲，我不应该这么急功近利，但我做不到问祂一些怪异的问题。’
　　“真正的魔法世界不一定是好的。”浔东干巴巴地说。
　　“我想看看真正的魔法世界。”

　　浔东踩了几脚雪地洒满的烟蒂，说：“你不是看过了吗？琉刻监狱啊，这个世界总是有牛马。”录音红枣交给周楠，“你听听这个，我看没有魔法的世界会比全是魔法的时候来的容易。根据西伺的论述，我猜想现存的魔法师的力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魔法就同水流，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谁的魔法增强了，那谁的魔法就减弱了。”

　　周楠默默听了录音三遍，还似是完全没有想明白西伺在说什么。又听了几遍，周楠浆糊一样的脑子转明白了：十五年来，魔法师的总数在不断极少，尤其是A和B两层的魔法师几乎是断崖式地减少，造成这一情况的愿意不是原笙的掠夺，而是随着人数的增加，魔法总量已经分配得过度了。
　　“原笙是有罪的，祂的罪就是赠予人类魔法。”周楠抬头仰望冬季色彩典型的天空。

　　浔东问：“对了，原笙呢？我怎么没见祂跳来跳去的。”
　　“他回娘家了。”
　　“祂娘家在哪儿？”

　　天堂。周楠指向那座翡翠火山的方向，“那边有个火山，他跟我玩的时候，掉进去了，然后……”周楠停顿了十几秒，也没有再说。
　　“老天！祂是被你杀死的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没什么意思，目前要紧的事不是这个。我要看看梦会不会成真！说不定……说不定西伺是在骗我，说不定……说不定魔法世界真正来临了。”
　　“你这么癫狂？发生什么事了？”浔东觉得万事不妙了。

　　周楠把这一夜他与原笙所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着重讲述了制作水煮毛白菜的过程，略讲了原笙被他坑到翡翠火山口的灾难。浔东比较了解他，即使前半段听得昏昏欲睡，浔东还是把后半段的因果弄得明明白白了。

　　浔东上下打量了眼他自个儿，想着他去跟凡图吃了个散伙饭，还去买了双崭新的大皮靴，花了点时间刻上母亲和冬的名号，他还购买了一兜子稀奇古怪的糖果。他就是没有去告诉周楠魔法的事，他要是早点到场，说不定……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会给周楠说了，他原先还想着装装样子，跟周楠一起责怪周楠自己，又看周楠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他还是当个贴心、无脑、护短、只对自己朋友的就好了。

　　周楠已经不能再等待了，他闯出院落，步入大街，随后抓住一个扫街人，厉声问：“你是平凡人吗？你有没有魔法？回答！回答！”
　　扫街人颤颤巍巍地低头，“先生，先生，您冷静点，我是平凡人，我没有魔法……”
　　“很好，那你跟我学！”周楠说，“调动你的感觉，幻想火，幻想热，集中于指尖，蹭！火苗出来了。”

　　北地政权的地界太寒冷了，周楠只打出来一根细如棉签的火苗。扫街人被他折磨得做了十几遍，也没有打出一簇火。
　　“我学不会，先生，我太笨了，我学什么都学不会。”
　　“对，是你太笨了，我去找找聪明点的人。”周楠看都不看制止他的浔东一眼，冲向家属锻炼区，那边有七八个人。
　　“跟我学，我需要点火焰。”周楠转着圈大喊大叫。
　　浔东凑近这七个人，挨个递给他们一张钞票，请他们配合点他的疯朋友玩个游戏。
　　“乐意，我当然乐意！”

　　七个人看在金钱的份上，跟着周楠学着擦亮指尖的火焰。耗了五六分钟，有个裹紫棉袄的女人点出了火焰。
　　周楠见到了希望，双眼闪亮着询问女人：“你有魔法了，你不是平凡人了。”
　　“我本来就有魔法。我依旧是个平凡人。你想证明什么？——我的平庸，还是你的平庸？”女人懒洋洋地吹灭指尖的火焰，好奇地看向周楠。

　　“完了。”周楠彻底熄灭了希望，意识到他真的杀错人了，一切都跟原笙无关。杀了原笙不会所有人都有魔法，原笙的存在也不会让人减少魔法，原笙是最无辜的，祂只是单纯地为他而来的天使。

　　“已经到的太晚了。祂是马儿，祂是野狗，祂是猴子……祂能是那么多的生物，却在身为人的时候被我杀了。任何人都没有祂受的苦痛多。”周楠咬了咬嘴唇说。

　　“你在说什么？什么太晚了？”浔东停下与个女人调情，追声周楠问。
　　“什么都是。”
　　“开心点。瞧你，每条细纹都在透漏着悲伤。”
　　“我一直劝你们相信他是人，可我根本都没相信他是人。”

　　“别这样，嗯……你杀了祂，跟你相不相信祂是人没关系。你都跟祂上床了，还不能说明你相信祂是人吗？”
　　“我就因为一个荒谬的猜想把他置之死地，我连问他都没有问，我是多么对他不信任啊！我伤害了他！深深伤害了他。他死前对我的呼喊，他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不相信他？”

　　浔东坦诚道：“你不是不相信祂，你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祂有多爱这个世界，你就有多么不相信这个世界。你们天生一对，终将走向毁灭。”
　　周楠恨恨地讥讽：“我的宝贝，你真是会安慰人极了，闭上你的嘴！”

　　“哈哈哈！哇！有福的人！真是美好的旅途！来自冬的祝福！”浔东活泼地纵声大笑，跟他死老老婆时一样高兴。

　　周楠和浔东来到最近的一家营业的早餐店，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互相看着对方，大口吞咽着恶心的肉排汉堡。
　　“要是死的的人是我，原笙会怎么做？他会为我做些什么？”
　　“你不要想祂会怎么做，会为你做些什么，你最要紧的是好好活着，活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浔东的手指钻进发黄的烂菜叶子里，抽出来一条带腥泥的蚯蚓，“呃！真糟糕！”

　　周楠低声怒吼道：“我的心里全是原笙，我怎么能不全部为他？我恨不得成为他。我必须要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虚伪的我的内心的伤痛，好让我不再想他。”
　　“啊……让我想想他会做什么。嗯……毁灭世界吧。”浔东瘫倒在椅子后背上说。
　　“不，我要先杀个人。”
　　“啧，你都知道要干啥了，还问我做什么？”
　　“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你要杀谁？”

　　“三叶祭祀。”周楠丢开没吃一口的汉堡，按住桌子的边缘起身。
　　“好样的！差不多也是毁灭世界的第一步了，”浔东点了点周楠的汉堡，变得认真，“说真的，你别不是因为不想吃这个汉堡，而借口去干别的事来躲避。”
　　“现在——我走。”被原笙赐予的魔法还没有消失，周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他必须做什么事都速战速决。

　　“等等等，”浔东踮着不太舒适的鞋跟说，“我去看个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