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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勇士，自求多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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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教处的路，林未觉已经熟悉到可以闭眼走。以前是去交纪检部月报，现在是去受三堂会审。细雨绵绵，处在撑伞矫情不撑制造白砂糖的区间，林未觉自然不可能让白糖落在头顶，他宁愿矫情。
黑色雨伞下，两个脑袋错落比肩。
“我上个月没逃课没翻墙，团结同学遵纪守法，妥妥五好青年，老袁怎么又盯上我了？”许秋声低着头纳闷，“再说，要犯了什么事儿，找我就够，怎么还拉上你了？“
林未觉语气不咸不淡：“说不定我是被殃及的鱼。”
“林林，咱两都在一个池子，这叫有难同当。”
自打许秋声得知林未觉“曾用名”，爱不释口，以前还会在林哥、林未觉之间切换，现在只要四下无人，便只用这一个称呼。
“在同一个池子里的不一定都是鱼，还有王八。”林未觉浅浅一笑。
“王八千年修得共枕眠啊，林林。”
两人在伞下窃窃私语，走在前头的袁泽宏冷不丁回头，瞧见许秋声勾搭着林未觉的肩膀，反应极大。
“许秋声你做什么呢！”他板着脸，“这单人伞你非要当双人伞撑？你自己的伞呢？”
“老师，我出门没带伞！”许秋声说。
袁泽宏本想说“没伞你就淋着”，话到嘴边觉得不妥，深呼吸两下，说：“没伞你就撑我的！”说着把手上的砖红色雨伞递了过去，硬生生分开了许秋声黏在林未觉肩上的手，壮士就义般站在两人中间。
有古怪。
第六感是一种很玄学的东西，比如现在，许秋声余光瞟过袁泽宏的侧影就像看见书上的项羽，而他和林未觉便是赴鸿门宴的刘邦。
双人伞和单人伞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把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拦在现实的屏障之外。许秋声莫名不爽，脸色冷得可以把暖色四月冻成腊月寒冬。
伞另头的林未觉同样皱着眉，他想靠近许秋声，却怎么都绕不过袁泽宏。他快袁泽宏则快，他放慢脚步袁泽宏则跟着放慢，就连停下来系鞋带，袁泽宏都会停在原地等着。
铁了心阻止他和许秋声靠近。
回想昨晚预示画面里神色复杂的冯宏光和满目忧心的杨青黛，再结合袁泽宏今天的反应，林未觉大概有了判断——看来他跟许秋声的关系被袁泽宏知道了。
……
“伞放门口。”
政教处大门敞开，房间陈设一如既往。许秋声把伞收好，眉眼间的温度并没有因为政教处的暖气缓和，他跟林未觉一前一后走进去。一进门，便听见冯洪光一声冷哼。
许秋声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皲裂。
“冯老师好。”他打着招呼，冯洪光又冷哼一声。
冯洪光旁边坐着杨青黛。杨青黛不断朝林未觉和冯洪光之间来回使眼色，向许秋声抛过一个“勇士，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低头喝起茶来。
许秋声：“……”真三堂会审？
比起许秋声的茫然，林未觉显然淡定得多。他站在茶几前弯了弯腰：“冯老师，杨老师。”
这回冯洪光没有冷哼，改成了简短的“嗯”，脸色也稍稍缓和。
“未觉啊，一路过来冷吧？”杨青黛见林未觉眼镜上还挂着冷雾，拍拍身边的坐位，“过来坐，喝点热茶。”
“谢谢杨老师。”林未觉收起眼镜，摇摇头，“我站着就行。”
脱下眼镜的林未觉少了书卷气息，攀上几分冷艳的傲然。他上前半步，与许秋声再次并肩，两人对视一眼，那份冷淡褪去，在日灯之下化为春雾般柔和的光晕。
冯洪光的脸色又拉下来。
“你两收着点，政教处呢。”杨青黛提醒着。
听见这话的袁泽宏从办公桌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青黛你这话说的，政教处就收着点？难道离开政教处就不用收了？”
“老袁！咱学校可没说不能早恋啊！”杨青黛帮两人辩驳。
“这是早恋的事吗！你明知道——”
“算了，让他们两自己说。”袁泽宏从办公桌走向茶几，刚打印好的照片随着动作敲在茶几上。
“这照片，是你们吗？”他面色不太好看，“要不是我邮箱收到匿名邮件，我都不知道咱一中年级第一第二感情这么深厚！”
照片用一张A4纸打印，好在是彩墨，不至于失真。许秋声弯腰捡起照片，挑着眉冷笑，眼里好不容易升起的温度瞬间化为冰刀。
“老师，是我和林未觉。”许秋声直接承认。
照片拍的是周五那晚，林未觉吻上他的时候。从照片的角度看，是有人在围墙之外偷拍，还专门带了长焦镜头，一看就提前做的准备。
是陆川霖吧？只能是他。
估摸听见自己跟林未觉的传言，想赌一把。
照片从许秋声手上反放回桌面，有意避开林未觉的视线。他不想让林未觉知道，刘倪到最后告别，都带着算计。
然而林未觉并不傻。见照片放回去，林未觉直接俯身准备重新拿起，被横过来的手拦下。
“不给我看看吗？”林未觉问。
许秋声微微皱了皱眉，说：“没什么好看的，我俩照片而已。”
“我俩照片有什么不能看的。”林未觉推开许秋声的手，捡起桌上照片，翻过面。
政教处鸦雀无声，四双眼睛都在盯着林未觉的反应，想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点什么。袁泽宏想的很简单，只要这两人有一个人说出照片不是自己，这件事就过去了。
一时冲动的感情总会因为一场信任危机瓦解，根本不需要多加阻拦。
半分钟过去，林未觉面色如常，只有睫毛轻颤证明他还在认真看照片。
许秋声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林未觉，不要看了。”他说，“这张照片儿拍的那么糊，角度又不好，把我拍的丑死了，一看就是傻.逼拍的！咱不看了，好不好？”
被照片刺激的袁泽宏失去往日理性，破口而出：“许秋声！学校不允许说脏话！你要是觉得检讨没写够今天就别回去了，在我这写够再回！”
“写就——”
“许秋声，我没事。”
眼看许秋声脱口而出的脑热被林未觉打断，杨青黛刚起身的动作一缓，狠狠松了口气。
“许秋声，这里是政教处！”她又提醒着，眼睛朝冯洪光瞥过。
人“家长”坐这呢！
冯洪光今天格外不给面子，几十年累积的情商一朝瓦解：“青黛啊，你朝我使眼色做什么呢，我喝茶喝得好好的，不耽误老袁调查。”
杨青黛：“……”
“老冯你别端着了。”杨青黛暴脾气上来，“老袁你也别试探了，一个简单的事给你两个搞的那么复杂！有这么难理解吗？许秋声和林未觉两人就是——”
“老师，我跟许秋声在谈恋爱。”
杨青黛没说完的话卡在一半，在看见林未觉眼神的那刻秒懂——合着官宣要自己来？
仪式感是这么用的吗？
政教处再次陷入鸦雀无声。
“你们倒是承认的快！”袁泽宏消化完林未觉出柜这件事，眉毛都快气翘了，“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对你们的影响多不好？照片流出去一人一口偏见的唾沫都能把你们淹死！”
“那老师您偏见吗？”林未觉问。
“我…”
要说完全没有偏见，那是假的。
袁泽宏眉毛彻底上天，他跳过这个话题：“贴吧的帖子，就你俩那个，我也看了。你们真当底下评论的那些人会支持同性恋？大家也就自娱其乐，碰上真的还得躲得远远的！”
“林未觉，许秋声，你们还有大好前途，得走正道！”
不给两人反驳的机会，袁泽宏直接下通牒：“这次月考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分班，往后就是模拟考。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可以在一班，另一个人插进其他班，想留哪个班自己选。”
许秋声：“我不同意！”
林未觉：“我不同意。”
“袁老师，什么是正道？”许秋声问，“没有任何一条校规和法律规定男生不能喜欢男生，我们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哪里不算正道？”
袁泽宏说：“正道建立在规则之上。这个社会有它公认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只有遵循社会准则，才是正道！”
“老师，那只是常态之道。”林未觉反驳，“我有我自己的道路，这条道路虽违背公理但不违背良知，它只是窄路，不是歧途。”
袁泽宏：“……”
眼看袁泽宏额头上的青筋都快暴起，冯洪光这回没再端着。他起身走到林未觉跟前，认真注视着自己带了两年的学生。
这两年间，林未觉表现的都很听话乖巧不逾矩，看什么人、什么事，眼神都是淡淡的，好像你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林未觉样貌依旧没变，只是眼里熠熠生辉，好像在无底深渊凿出一束光。
“未觉啊。”冯洪光喊了一声。
面对冯洪光，林未觉充满歉意：“冯老师，对不起，没有及时告诉您。”
“嗯。”冯洪光点着头，接受林未觉道歉。
他目光在林未觉与许秋声身上来回打量，叹了叹气。“你可想好了？”冯洪光说，“窄路的荆棘不比常路少，甚至因为路窄啊，受到的伤害更多。”
“冯老师，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林未觉目光异常坚定，“我跟许秋声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追求刺激，他是我反复思考后的答案，从寒假前就开始思考了。”
师徒俩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继续开口。
许秋声站在林未觉身侧，这会给冯洪光让出位置，由身侧站到身后。听见林未觉说“从寒假前开始思考”，他心脏骤停，又剧烈跳动。
这感觉比从蹦极台一跃而下又奔腾而起还要刺激。
林未觉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从寒假前就喜欢自己了？
许秋声迫切地想问个清楚，刚准备上前，被冯洪光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未觉啊。”
他听见冯洪光问：“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能分开吗？”
“分不开。”
他又听见林未觉回答：“冯老师，对不起。”
许秋声觉得自己心脏与□□快要分离了。
他们这一批高三班主任，一块共事十年有余。杨青黛一扫过去就知道冯洪光这一关算是安全通过。她瞅着许秋声跟个楞头小子一样着急上火又不敢动的模样，嫌弃地皱起鼻尖。
真是出息。
“行了，就这样吧。”杨青黛拍拍手起身。
“怎么就这样了？”袁泽宏瞪着眼，“老冯！”他看向冯洪光，“我是让你来规劝的，不是让你被策反的！”
“老袁，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来规劝的啊？”冯洪光心情恢复，又挂上弥勒佛的笑容，“我是来问真相的，现在真相问到了，他们之后的路怎么走是他们的事。”
“老冯！”
“哎哟你叫的我耳朵都要坏了。”冯洪光拍拍耳侧，“老袁啊，你就是政教处呆太久，身上一堆的条条框框。”他走到袁泽宏身旁，拍了拍对方肩膀，“对待他们最不该有偏见的就是我们，如果我们都有偏见，学生会学样。”
“冯老师说的对！”许秋声在林未觉身后点赞。
杨青黛无语扶额，没好气瞥了一眼：“许秋声你少叭叭两句！你是猴吗给你跟杆就爬！”
“我这是表达对冯老师的认同和崇拜！”许秋声说。
冯洪光用鼻孔又哼了声：“要是每一个崇拜我的都拐跑我学生，那我现在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
“哪能啊？”许秋声说，“像我这么优秀的崇拜者打着灯笼都难找！您的学生高低得要我这样才能拐跑吧？”
“许秋声！”林未觉抬脚踢过去。
政教处成了师徒四人其乐融融的舞台。袁泽宏捏着眉心，比起心尖的复杂，太阳穴的疼痛都能忽略不计。
怎么能没有偏见。
政教处做的所有决定都代表一中，他认同林未觉和许秋声，就代表一中认同这类非常态的恋爱。他并不想为难这两个优秀的学生，也真的担心两人扛不住世俗的眼光一落而下。
“老袁。”
愁眉莫展之下，袁泽宏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女声，他抬眸，杨青黛正看着自己。
“一中学风本就提倡自由，创造，包容。”杨青黛说，“路是他们选的，今后的困难挫折都是他们在走，我们能做的只有包容。如果连我们都无法包容他们，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打击。”
“这两个孩子都很优秀，也很坚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杨青黛继续说，“但是，老袁，他们只是十八岁的学生，也需要支持和认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