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大雾看景

2、回忆（一）

　　2012年，夏。

　　长江中下游的夏天，梅雨季节来临之前总是热得要命。太阳高高挂起，地面烫的能煎熟鸡蛋，蝉在树上尖锐地喊，空气里的风也是燥热无比。

　　叶楚趴在风扇边写暑假作业，短袖被汗湿了贴在后背上，满手心的汗握不住笔。

　　“怎么这么多作业，写都写不完啊……”她忍不住抱怨。高一匆匆忙忙结束了，文理分班一结束，她就明显感觉作业更多了。

　　语文老师恨不得每天都安排一篇作文，各种素材轮着背诵。数学也变难了，本来以为选了文科就能学点简单的数学，是她太天真了，不会做的题目还是那么多。

　　更头疼的是英语，听力完全听不明白，单词越来越长。

　　“哎，还是先易后难，把政史地做了吧。”叶楚叹了口气，拿出课本开始找答案。手机□□消息响了起来，她忍不住点开，消息延迟了十几秒才跳出来。

　　这只她爸刚淘汰下来的中兴手机，卡得人没脾气，用久了还烫手，不过叶楚挺珍惜这个手机，村里大部分同龄人还没有呢。

　　孟依莲：“今天和我妈在东方商场买衣服，有两款裙子好好看，帮忙二选一哦！【图片】【图片】”

　　叶楚点了点同桌发来的照片，喝了口水，等待图片加载出来。

　　她的同桌孟依莲是江阳县本地人，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人民医院的医生，人很漂亮，是三中公认的校花。

　　照片里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笑的很甜美。另一张是蓝色的半身裙，她提着裙边像是准备转圈，像个小公主。

　　“白色好看。”这手机才开始用，叶楚不太熟悉，打字很慢，只能回得简单些。

　　孟依莲立马回她，“我也觉得白色好看。照片是我妈妈拍的，用的新手机，就是oppo的最新款，充电一分钟通话两小时那个你知道吗？拍照是不是很清晰！？”

　　“嗯，很清楚。”

　　叶楚又忍不住看了那条白色连衣裙，她很想穿上一条这样的裙子。但是她从小就很胖，体重只增不减，到了高中，她168的身高，体重有160多斤，肚子上一圈肥肉，整个人看上去虎背熊腰的，什么修身的衣服都不敢穿，校服只能穿最大码。

　　开学典礼的时候，她跟初中一样被安排站在女生队伍最后，隐约能感受到四周恶意的打量和窃窃私语。

　　“你看到了吗，她怎么这么胖？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她好壮，是扔铅球的体育生吧！哈哈哈！”

　　.......

　　叶楚以为自己拼命从镇上的初中逃离，考上县城里的最好的高中，就能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但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意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天的太阳很刺眼，九月初的气温还是很高，可叶楚的心沉到了谷底，遍体生寒，四周的恶意让她对高中生活失去了期待。

　　孟依莲和她完全相反，是班上很耀眼的存在，在台上自我介绍时自信又大方。叶楚在台下看着，忍不住被她吸引。

　　也许是太过优秀，又受很多男生的喜欢，孟依莲没什么女生朋友，经常独来独往，时间长了竟然得了个高冷校花的称号。

　　叶楚也因为自闭内向不想社交，开学一个月了都是一个人吃饭。

　　或许是不愿意太孤单，孟依莲在某个中午，在热闹的食堂里，端着餐盘坐到了叶楚对面。

　　“食堂的土豆烧鸡是公认的难吃，你竟然打了这么多！？”

　　这是她对叶楚说的第一句话，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她的语气过于浮夸。

　　随后孟依莲便从自己餐盘里夹了块牛肉，放到叶楚的餐盘里，“尝尝这个，软烂入味，我心里的食堂最佳！”

　　叶楚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低头夹起来嚼了嚼，立马点点头，“真的好吃，谢谢。”

　　其实那块牛肉带着筋，很难咬，一点都不软烂，她撒了谎，为了抓住可怜的机会去换一个朋友。

　　于是，孟依莲成了她的朋友，高中女生所谓的朋友，大概就是下课一起上厕所，偶尔聊聊八卦，中午一起吃饭，她们也是这样。

　　午饭后的校园林荫道上，叶楚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如芒在背，各种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到了高一下学期分班，孟依莲和她一起选了文科，还成为了同桌，叶楚帮她收情书，传递礼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的事。

　　孟依莲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着班级第一，年级前五名。叶楚每天心无旁骛，专心学习，勉勉强强在期末的时候刚好挤进了班级前三十名，年级排名158。

　　叶楚爸妈常说笨鸟先飞，但是她这只笨鸟勉强飞出了镇中学，就困在了人才济济的阳江三中了。

　　“你作业写的怎么样了？”叶楚转移话题，不想讨论裙子了。

　　“还没写，刚放假呢，先玩一会儿。下周我们家要去W市旅游啦！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特产。”孟依莲的快乐通过屏幕都能感受到。

　　W市是本省省会，从江阳县坐4小时的绿皮火车才能到，叶楚长这么大，最远只到过江阳县市区里，火车都没见过。

　　听说W市有很美的樱花，不过现在是夏天应该看不到了。

　　叶楚想着想着，趴在桌子上眯着了。

　　“叶楚你咋睡着了！作业都写了没？”楚燕一回来就嚷嚷起来了，她一巴掌拍在女儿的背上把人喊醒了。

　　“风扇都不关，对着头吹，小心着凉！”

　　叶楚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胳膊粘上一页纸，她扯掉那张纸，有斑斑点点黑色墨迹印在皮肤上。

　　“风扇都是热风，不会着凉的。”

　　她把嘎吱嘎吱响的风扇转向她妈那边，刚在外面干完活肯定很热，“西瓜摘完了？”

　　“摘了一车，你爸开拖拉机拖去街上卖了。我回来做午饭，吃完给他送过去换班。”

　　楚燕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满脸是汗，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水，跟叶楚八卦道，

　　“刚在田里碰到你张大妈了，她说陈奶奶的孙子高考考了700多分，妥妥地要去读T大了！咱们村竟然出了个T大高材生啊！昨天就回他奶奶家过暑假了，说是一整个暑假都在这边呆着。”

　　叶楚回忆了一下，陈奶奶的孙子吗？小时候见过几次，印象不深了，只记得他瘦瘦小小的，明明比自己大两岁，个子还没她高。

　　应该是她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个人就跟着父母去县城里了。

　　听说陈奶奶的儿子在县城里做生意，挣了大钱，换了大房子，把老母亲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

　　又张大妈村头聊八卦，老太太和媳妇处不好，今年年初闹着硬要回村里，她儿子请了几个泥瓦师傅把老房子修整一番，真让老太太一个人住下了。

　　叶楚所在的村叫陈家洼，坐落在一个小盆地里，陈奶奶住在叶楚家不远，隔着几块错落而下的田，在低地的最下面，背靠山，对着一片池塘。

　　楚燕拿了个蒲扇摇着，接着说道，“你张大妈今天一大早就过去串门了，跟我说那孩子现在长得高高帅帅的，白白净净的，人又懂事有礼貌，一看就是城里长大的，会读书的孩子！”

　　对于张大妈的形容，叶楚持怀疑态度。

　　记得前几天叶楚和她妈在门口樟树下乘凉，张大妈路过还夸叶楚越来越好看，跟城里孩子似的。

　　那人张口就能瞎编，村里最大嘴巴的也是她。

　　“别人家的孩子咋就这么聪明，自己家的是块朽木呢！”楚燕感慨了一句，

　　“哦，不对，最近木头开窍了，能考年级158名了，你爸前几天逢人就夸你，这几天才消停。这下子村里出了个成绩这么好的，他也不好意思吹你的那点成绩了。”

　　叶楚习惯了她妈的激将法，不慌不忙地翻开英语单词本。她妈还在念叨着张大妈跟她讲的故事，说那个城里孩子分不清稻子和麦子、荷花都没谢就想去池塘挖藕。

　　叶楚左耳进右耳出，主打一个与我无关，除了学习一切勿扰。

　　没想到她妈一拍大腿想了个主意，“姑娘啊，这不是现成的家教老师吗？名校高材生就在你五百米的地方，你跟他学一个暑假，说不准能进年级前十呢！”

　　“妈，别麻烦别人了。他来村里过暑假估计就想图个清静。”叶楚打断她妈的美好期望。

　　“等晚上我卖完西瓜回来，带两个好点的瓜去陈奶奶家里打听打听。万一人家闲的无聊，乐意教你呢。每天就两个小时，不耽误他玩。”

　　楚燕狠狠心，“我按县里那些家教老师的工资付钱给他！乡里乡亲的，这点事总不能拒绝吧！”

　　暑假还没开始的时候，叶楚班上就有很多同学找好了补习班，有的还请了家教老师一对一教学。

　　叶楚放假回来什么也没说，杨湾镇上只有小学和初中的补习班，她心里清楚家里没那个条件，自己学就行。没想到她妈这么在意，生怕她落下学习进度了。

　　叶楚想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除了怕麻烦别人，她有点害怕和陌生人接触，尤其是男生，更不知道怎么自然地相处。

　　楚燕看她犹犹豫豫的，直说道，“你是不是不乐意每天去他们家啊，看你这一放假哪也不去，整天呆在家。以前还去隔壁孙家村的孙倩家里玩，这个暑假怎么都不去了？”

　　孙倩是叶楚初中最好的朋友，不过因为一些事，进了三中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联系。叶楚不想跟她妈说那么多，只好聊点别的，“他不是三中毕业的吧，没听过我们学校今年有人上了T大。”

　　“不是三中，是英才高中的。听说校门口都挂上横幅了，阳江这几年都没考过这么好的。他爸准备给他大办升学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没办，他还跑乡下奶奶这窝着。”

　　英才是县里唯一的私立高中，学费很贵。由于这两年挖了很多有经验的老师，教学质量已经快赶上三中了。

　　不过在很多家长眼里，英才高中里的学生有很多都是拿钱塞进去的，学风不好，比不过老牌高中阳江三中。

　　叶楚想着这人竟然能从英才里面脱颖而出，直接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肯定是自律又聪明的学霸！

　　对学霸的好奇压过了内心那点纠结，她点头答应了，“妈，我跟你一起去。”

　　决定好了这事，楚燕开开心心地去做午饭了，留下叶楚坐立难安。

　　手里的英语单词本一个字母都没看进去，叶楚回想着陈奶奶孙子的样子，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童年话题都找不到，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尬聊了。

　　叶楚放下单词本，跟着进厨房，问了句，“陈奶奶孙子叫什么名字啊？”

　　她妈在洗菜池边忙着淘米，头都没抬，回道：“好像是叫柏川。应该是姓陈，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招婿上门的，儿子都跟媳妇姓陈。估计孙子也是。

　　还有啊，他比你大两岁，你到时候记得喊哥，嘴甜一点儿！”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