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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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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微贫乏的乐理知识不足以支持他听得懂这种纯音乐背后掩藏的心事,也听不出音乐背后可能存在的故事,但琵琶声声里最基本的情绪到底是轻快舒缓还是疾风骤雨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一种直观的感受。
——华丽,雍容,繁复,盛大。
这是一场奢华靡丽的宫廷宴饮,一曲来自太平盛世的霓裳之舞,有一种举世皆醉不复醒的迷离,更有明明万象太平,却始终牵引着人心,使人提心吊胆的惊艳与一丝渺然不知归途何处的隐忧。
弦音渐高又渐急,而后却在所有的一切都抵达最高点时戛然而止。
司微看向怀抱琵琶端坐在美人榻上,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的锦缡,便见锦缡胸脯微微起伏着,呼吸带了几分急促,然而到底,手却停在琵琶弦上三分处,再不复落下。
半晌,锦缡轻笑一声,抬起的眼底带着几分怅然:“……剩下的曲子又要如何谱,我还没想好。”
司微徐徐自胸腔中舒出一口气去,双手一合,为锦缡这半首曲子鼓掌:“哪怕只有这半首曲子,已是足够使人惊艳。”
楼下,有轻巧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却是去寻刘娘子拿脂粉盒子的清露从楼梯处奔了上来,看向锦缡的眼睛晶亮:
“姑娘是又谱了新曲么?”
锦缡起身将琵琶抱起,放置旁处:“算是吧,暂且只有这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如何续下去,我还没想好。”
锦缡起身立于窗前,隔着窗扇上绷着的挡风的绸子也看不到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只得又转过身来,看向这室内唯二的活人,尤其是一直坐在条几前的司微:
“我虽不是杨妃,可若是设身处地,我总是不甘的。”
司微神色如常,他自是知晓锦缡对于明皇与贵妃之间的结局不满,更为贵妃不甘、不值,但实际上:“曲子终究是姑娘所谱,这舞,也自是姑娘所跳,姑娘若是愿意,大可改了贵妃缢死马嵬坡的结局。”
锦缡身旁,清露一时睁大了眼睛。
“不,贵妃已死,这是改不掉的结局,”锦缡摇头,“之前你所说,明皇与贵妃之事,衍化了一折戏出来,最近这鸠县,可有能唱这处贵妃醉酒的戏班子,再不济,有个戏本子也好。”
司微:……
司微微囧,不由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这大历若是在历史上有,他约莫着还能大致推算一下梅兰芳先生距离现在差着个多少年,可他也曾试着探寻历史,结果历朝历代,莫说大唐明皇与贵妃,就连秦汉他都不曾在这个世界的人嘴里听过,还什么清末民初四大班进京唱响了这出戏……可别了吧。
更别提司微又不是个学戏剧的,他打哪儿能弄来贵妃醉酒这出戏的戏本子去。
“不是,姑娘,京里头贵人们的事儿,咱们这儿可不兴说啊,要真是因着口舌沾染上京里头那些个……”清露脸都吓白了,“这不是死了也都白死么。”
司微一顿,紧接着便见锦缡在清露脑门上一戳,没好气道:“你可省省吧,正说着戏折子的事儿,偏你个没心眼儿的货在这乱攀扯。”
清露揉了揉自个的脑门,嘟嘟囔囔的:“最近外头哪有什么明皇贵妃的新戏,都是些讨巧的神仙戏,毕竟年关了,谁不想讨个好意头?”
锦缡一叹,既然没有,那就也没必要勉强:“罢了,且容我再想想。”
锦缡倚靠在美人榻上,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偶尔一拨弦,却也只是三两下,再没有先前那般的流畅融洽。
司微没有去打扰锦缡,只是拉了清露过来,给她看先前装在匣子里凝固好的蜂蜡。
在没有遮瑕液,没有粉底液的现在,这些加了颜料做出来的东西,怎么更贴合女子的妆容,怎么更好用,调到什么程度颜色上脸才刚刚好……这些都得清露给建议,毕竟跟司微一个两辈子的男人比起来,清露这么个年龄已经开始梳妆打扮起来的小女孩儿要比他懂的多,给的建议也更适合。
一时间,雾霭阁中三人都跟着忙了起来。
前期最主要的任务便落在锦缡身上,她既要谱曲,又要编舞,还要把舞曲交给清露来进行演奏。
所幸锦缡自幼是在教坊司长大,曲也好,舞也好,早已伴随着过往的教习融入骨髓,这些放在她身上不算是什么难题。
至于清露,四五岁时候被卖进春江楼,除却跑腿打杂便跟着楼里的管弦师傅们混,舞蹈上的天赋差了些,但却是个管弦琵琶什么乐器都能拿起来用一用的主,后来跟在锦缡身边,琴和琵琶也算是被锦缡慢慢给磨出来了,学这么一首新曲子的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
音乐和舞蹈一旦定下来,剩下的压力便给到了司微身上。
贵妃醉酒这出戏在司微上辈子算是名家名曲,但因着学习生计的压力,再加上司微对曲艺并不感兴趣的原因,无论是长生殿这折戏,还是自长生殿中夜探这一出里延伸出来的这一折贵妃醉酒,司微都没有现场听过。
而司微之所以在锦缡面前提起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么一出……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春江楼这种地方,于男人而言,不过是花银子买个你情我愿,做个一时的消遣,但对于这楼里的女子而言,却又不一样。
逢场见多了人,做多了戏,于是愈发明了男人劣根性的同时,男人却偏又是能救她们出这风尘地的救命稻草。
理智知晓男人不可信,可感情上……女孩子哪个没做过嫁得如意郎君,琴瑟和鸣,恩爱到老的美梦呢?
愈是割裂,愈是撕扯,愈是痛苦。
这些心思情绪在心底积累的时间长了,便也就酿成了毒,而司微所能做的,便也只能是借着明皇与杨妃的这场“旷世之恋”,让锦缡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延缓毒发时间之余,给彼此一个机会。
锦缡坐在镜台前,垂眸下视,清露手中则持了叶筋小笔沿着她的眼睫轻轻扫过,而后于眼尾处微微挑起,藏锋回收。
清露微微退了一步,躬腰下看,而后目光转向身旁的司微:“如何,是这般么?”
锦缡徐徐抬眼,眸子一眨,视线便自身前的清露转到了司微身上,目光流转之间,眼瞳映着窗外明光,便格外有种明眸善睐,含笑多情之态。
司微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二,这才点头应下:“没错,就是这样。”
司微目光扫过桌上一排打开的妆粉盒子,取出内容量只有半个黄豆大小的勺子,次第选了木炭粉与颜色偏暖色的胭脂粉、白色的米粉,于宣纸上慢慢调和,最先被分出来的是浅淡的乌色,而后是颜色偏于橙红色的大地色。
司微指了指最后被调出来的颜色:“把这个敷于眉眼之间,淡淡一层,越是远离眼睛的地方便越是浅淡,最后把调出来的乌色敷于眼皮之上,也按着方才的说的那样慢慢晕染开来。”
清露应了一声,按着司微的指点,把调出来的胭脂粉当做眼影慢慢刷在了锦缡的面上。
这是一个烟熏妆,与后世常见的带着闪粉、夹着厚重苍蝇腿,挂着大耳环的夜店妆截然不同的烟熏妆,如果要说的话,更像是八九十年代时,古装电视剧里的那种妆容。
等眼妆上好,贴了花钿,再涂了口脂,这个妆面便算是完成了。
——粉底液、眼线液、睫毛膏、眼影这些东西,全靠司微拿米粉、妆粉、木炭粉和蜂蜡进行调配,甚至就连口红……口纸被司微拿来化成颜料,又加了米粉蜂蜡等融成了能用来遮瑕的简易粉底液,于是清露便又被司微支使着去药店买了两钱朱砂,回来做了朱砂口脂。
锦缡坐于镜前,看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不由微微抬手往脸上摸去:“……这都有些,不像是我了。”
锦缡原来的多穿着清冷色调的衣裳,整个人的气质也偏向于疏懒中带着几分冷淡的模样,然而此时,镜中人却显得明艳而又端庄,透着娇腴与妩媚。
司微自胸中缓缓舒出一口长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你得学着适应镜子里新的模样,杨贵妃啊,那可是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存在。”
锦缡轻轻笑了起来:“是么?”
锦缡起身,垂眼看了眼身上的裙子,而后再抬眼时眼睛亮的惊人:“清露,去取我的石榴裙来,要那条十六幅的裙子。”
宽幅长裙,大袖短衫,配着锦缡此时的妆容,与堆叠而起的云鬓高髻,再加上她那一身独特的气质,仅是她自二楼的阶梯上上来,便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此时雾霭阁的三楼里,只有一个司微。
司微轻声喃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乃是大唐诗仙李太白所做,写的便是杨贵妃,虽司微不曾当真见过杨贵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此时此刻,以司微两辈子见过的诸多美人而言,锦缡当下的形象,于这首诗而言是最为符合的存在。
朱红裙摆,杨妃色大袖衫衣,美人抬眸,明光聚于眼底,顾盼之间,仅是骄矜风情。
锦缡斜眸,掩唇而笑,带着几分欢悦:“我之容颜,可美?”
终究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司微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美的。”
于是锦缡便愈发高兴了:“来,清露,奏乐……我要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