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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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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上正经事说完,剩下的便是些闲话,倒是不少人把雪酥和司微围了起来,继续说起那些个妆容。
开玩笑,当摄影师,尤其是主摄人物的,上手可能没多少真功夫,但见过的各式妆容能少的了?
莫说什么战国秦汉风、盛唐风、宋明婚嫁主题的妆容,就连往故宫里拍的那些个满清服饰妆容,他这会儿也能掰着指头跟人说道说道。
更别提什么各种妆面:落梅妆、赭面妆、面魇妆、斜红妆、绛唇妆、鱼媚子妆、桃花妆、酒晕妆……
莫说古风的,就连现代的,哥特的,洛丽塔的,文艺复兴的,他都能从人的长相和妆容,衣衫的搭配程度,给出镜头下的建议,还怕被这些个小姐姐们问倒了不成。
这会儿,司微俨然已经融入了这满是小姐姐们的宴席上,成了席间最能说道的人。
不过跟栖雀轩满是姑娘们热闹的模样相比,宫里摆在西暖阁的席面上便显得安静了许多。
有太监捧着碗筷在桌上安置好,动静间悄无声息的,也就是奉膳时,有那么些碗和桌布之间轻浅却沉闷的碰撞声。
景升帝摆手,挥退了要帮着他布菜的太监,自个儿拿了筷子往桌上的一道蒸鱼挟去,挟了一块鱼肚放在秦峥碗里:
“说说看,听闻你昨个晌午就进了京,也不说回宫里看看,闷头就往工部衙门冲,跟着他们又是铜镜又是冰镜的,在库房里好生一顿倒腾,可倒腾出什么结果来了?”
秦峥笑了笑,捡起那块鱼肚往嘴里一塞:“啥也没有……皇爷爷不知,我这回去鸠县,得了个宝贝,现在还在琢磨着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哦?”景升帝便起了几分兴致,“我记着说,你从鸠县带了两个女人回来……你说的这宝贝,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秦峥嘴里咀嚼的动作一顿,喉咙微动,还没仔细嚼的那块鱼肚肉便囫囵骨碌了下去,险些没把人给噎着:
“……这不一样。”
景升帝笑起来,眉眼间带出的细密纹路里透着股子揶揄:“怎么个不一样,不都是女人?听着这么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当你回心转性了呢。”
秦峥这回不用景升帝给他夹菜,面对着老人的问询,自顾自捡了块鱼脊肉放在碟子里拿筷子慢条斯理地挑刺:
“左右我改不改心意,都改不了我这满京城好女色的名声,那我何必还要再勉强自个儿做那些个做不来的事儿?”
景升帝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你这小小年纪,莫要走了那些个旁道,问你说可有意中人,偏偏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何就能确定了自个儿偏爱男人?我观你府上,也没那般处心积虑勾着你往那条道上走的人。”
“若非你身边跟着的玄霄玄策要么已经娶妻生子,要么是为着个女人几乎跟宗族断了关系的痴情种,朕都要拿他们问罪了。”
秦峥把挑干净了刺的鱼肉塞进嘴里,声音含笑:“那倒也不至于……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似我父王那般,做个窝囊废。”
他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抬眼再看向景升帝时,轻笑一声:
“这生于帝王家,多的是些身不由己,我父王是身不由己,我母妃掺合进这局里,也是身不由己……从皇爷爷的后宫,再到太子东宫的后院,再到我们这一代几乎已经成人了的皇孙……我若成婚,他日生下来的孩子,也要跟着身不由己,牵扯进皇家这一摊局面里,自幼跟我一般活的不痛快。”
“既然活的不痛快,那何必还要把他生下来,让他也跟着在这局里挣扎求生,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秦峥把玩着案上的酒杯,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人生于世,活于世间,何处不是樊笼?”
“佛语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这世上众生皆已沉沦苦海,一世不得自由。”
“这岸,未免太过遥远,此生难及,我怕是回不去了,但至少,能教我的孩子,日后再不来这尘世受苦。”
“尘世如苦海,浮生一沉沦,不外如是。”
“……何苦来哉?”
景升帝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摇头:“你这话,未免太过偏激了。”
“我不敢赌,”秦峥抬头,直视着面前带着几分慈祥神态的老人,“财帛动人心,利欲迷人眼……我不敢赌有朝一日,当年发生在我母妃身上的事,会不会出现在我的妻子身上,而我又会不会为了些什么旁的东西而妥协。”
“皇爷爷,京里朝臣,多说我为人狠绝,不近人情却又好女色……好女色这点就不说了,若非皇爷爷知晓当日我那年说的偏爱男人这句话,压着我在教坊司住了三个月,后来更是以我索要的名义三不五时便赏下来些美人,我这倒也不至于再多这么一个无耻好色的名声加持。”
“但非是我待人狠绝,不近人情,而是我怕,”秦峥轻笑一声,带着些怅然,“我怕,我只往后退那么一步,便有些豺狼虎视眈眈的逼近……所以我只能狠,只要我下手够狠,狠得教人有所顾忌,狠得教人不敢伸手……才算是能护住,我想护住的人。”
“我不想以后的妻子,活成我母妃那个模样……当然,一个男人,只要不是那等娘们唧唧的,一般也不至于能拿来跟我母妃那般境遇相比。”
景升帝叹了一声,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换成了秦峥此行前往南地查案的事:
“你也是,本就说是要你在京城过完年再往南边跑,偏偏却拐带了萧家那小子,悄悄摸摸地带了人就走。”
“如今在逐洲鸠县打了个转儿回来,打草惊蛇不说,还错过了这个年关。”
秦峥嗤笑一声,捋了袖子自送上来的烧鸡上拧了个腿下来:“皇爷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尤其是你这当皇帝的,一言既出,那可是君无戏言……”
“往鸠县转了那么一圈,虽是有些打草惊蛇,但最紧要的,不该是敲山震虎么?”
“再说,当初为着景阳宫的事,我跟那些个皇叔们早就撕破了脸皮子,这大过年的,何必再强求聚在一处,两看两相厌?”
“还不如出京转上这么一圈,我落得逍遥,我父王跟他的那些个兄弟们,也落得几分自在不是?”
上座的景升帝看着秦峥这么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哑然失笑:“……你啊!”
正啃着鸡大腿的秦峥动作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抓了帕子在油手上搓了搓,自怀里掏了本折子出来:
“教皇爷爷你这么一带,险些忘了正事儿,这就我跟您说的那一宝贝。从鸠县的那些个事儿连带着这小丫头的能耐,孙儿都整理了出来,就指望着跟皇爷爷借些人手,把这小丫头的来历过往再给扒过一遍。”
“要真是没什么,我就打算看着怎么能把她嘴给撬开,把她肚子里的那点子东西给挖出来瞧瞧了……她手里握着的,定然是有体系的成书,就是不知,到底是哪家学派的大家,这般心大到把这等利国之学传给这么个黄毛丫头。”
秦峥下颌微抬:“就连那年节之际,不好好呆在京城过年,非要纠结了一群人追着我追到鸠县的刘承延等诸事,我也都一早写在里头了。”
景升帝叹了一声,拿帕子抹了手,接过秦峥递过来的那本折子,紧接着便见着了那折子上的几个油指印,一时哑然:“你啊,你啊……”
秦峥嘿嘿一笑,并不吧这点子事放在心上,依旧拿了大鸡腿在手里,有一遭没一遭的啃着。
景升帝略略把那折子一翻,便应允下来:“你且放心,如今这些我都已知晓,那姓司的小丫头那,朕会派人再查过一遭,还有那刘承延——就是不知这刘阁老,到底在这里头又该是个什么角色……”
正说着,景升帝略一抬眼,语带戏谑:“自然,这姓司的小丫头如今年岁着实太小,你且好生把人养着,待再过个几年……你若是愿意,把人收用了更好。”
秦峥冷笑:“行啊,什么时候她能从个女孩儿,变成个男人……孙儿就跟皇爷爷请旨赐婚,教她做我的郡王妃!”
景升帝一噎,连连摆手:“滚滚滚滚滚……教你娶个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好歹得留个子嗣——罢了,朕是劝不动你,滚去东宫见你娘去,少在朕眼皮子底下碍眼!”
秦峥翻了个白眼,拾起筷子连连夹菜,跟碗里的米饭一拌,几口就拔完了。
抓起侍女递上来的新帕子,秦峥抹了嘴,手里拎着还没啃完的鸡腿朝着景升帝唱了个喏,而后大步离去。
景升帝看着秦峥离去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只得一声长叹:“——个不省心的孩子!”
“行了,出来吧——”
随着景升帝这么一句话,暖阁后一道绯衣官袍、约莫着能有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的朝臣竟是从隔断的屏风后现身。
“不是说,想瞧瞧太子膝下最有出息的孩子,连带着瞅瞅能最得朕心的诚毅郡王么,如今你瞧见了,如何?”
那老臣沉默了一会儿,喟然一叹:“臣观郡王殿下,性情颇类圣上,可惜,却是……若诚毅郡王愿意成婚,圣上何愁大历日后不兴啊!”
景升帝把手里翻过一遭的折子递到一旁的太监手里,使其转交给这老臣:
“是以太子庸常,也有庸常的好处……北疆一役,打了二十多年,不仅是朝廷需要修养生息,就连百姓,也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
“这一仗,打空了大历的人丁,又何尝不是将北疆众族清剿得七七八八?待朕百年之后,我大历,至少能再有五十年的国泰民安,北疆草原再无进犯之忧!”
“作为天家子,峥儿才是真正的麒麟儿……他说的不错,有些事,只能狠,不能退,退一步,就护不住身后的百姓。”
“论这份性情,也唯有峥儿,与朕过分相似。”
“只可惜……”
景升帝徐徐一叹,看向这老臣的目光沉沉:
“景卿,今日来,除却是朕告诉你,为何定然要保一个庸常太子之外,更是要与你一道密旨,若有朝一日,太子……再压制不住他那些个兄弟的时候,又或是,有家贼作乱,意欲乱我大历河山之时——”
“诚毅郡王,便是朕,为这天下,为这江山,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有如此,真当那一天到来之时,峥儿起兵,方才算是名正言顺!”
“若是这天下,不曾走到最糟的那一步,我这做人皇爷爷的,又何必非要把一只想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拴上锁链,豢养于这京城的四方之地?”
“……终归,到那时,我秦氏一脉,皇室宗族,不至于连个能扶上帝位,暂且做个傀儡皇帝,以待日后接管这大历江山的孩子,都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