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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烦恼丛生 ...

  •   直到用过晚膳,后亟琰和皇戬才离开紫阳殿回宫。
      洛自醉与洛无极送了他们一段路,这才回到寝房。因洛自醉过于惧寒,这年的秋风也吹得早了些,房内已生了个火盆。
      洛自醉坐在火盆边,伸手烤火,仿佛时令已至寒冬腊月。
      自中午以来,他和洛无极便再也没说过什么话。洛无极皱了皱眉,坐在他旁边,道:“知道我的身世,你果然觉着我很危险么?”
      洛自醉默然,好一会才道:“你我在例会时,便已心中了然,不是么?”
      “国师大人们的话,的确令我有些头绪。”洛无极回道。
      “不,你其实已经确定你是献辰皇室。”洛自醉叹道,“在今日之前,你已经知道了。”
      洛无极怔了怔,望着他的侧脸。
      “那时撞到你的孩子,依年纪看来,应当是献辰小皇子罢。救他之时,你瞧见了他身上佩戴的象征皇室的玉佩。”
      沉默半晌,洛无极点头。
      “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令你更不安罢了。今日便是如此。”
      “我只是……”不想接受必然到来的事实罢了。洛自醉立起来,“也罢。”
      “何谓‘也罢’?你为何总不肯信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于我而言,皇位远不及你重要,怎会舍你而取它?!”洛无极低低吼道。历经这些时日,他终究明白,当初所想只要陪在这人身边,便迟早有一日能得他心的念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若他不早日捅破这一层,若不向他表明自己的情意,他只会按他的心境他的判断胡思乱想。
      什么意思?洛自醉回首,凝望着他:“无极,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不想束缚你,让你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你怎会是束缚?怎会是负累?”
      “怎么不是?若我在的话,你便不能随心所欲。其实你想要那皇位,想要与人争抢,我很清楚。”
      “没错。”洛无极也立起来,盯着他的脸孔道,“我想要那皇位,也觉得与人争抢想必很有趣。但是,比起这些,我却更想要你。”
      洛自醉微怔,若他没有听错的话,方才,他说……他竟然说——“无极,你……”
      “正如你所想,我,恋慕你。”洛无极说完,便上前几步,将已全然愣住的洛自醉推倒在软榻上。
      两人身体交叠,呼吸相交,道不出的暧昧情愫渐渐发散。
      无极,对我?竟……洛自醉好容易回过神,便正对上洛无极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热切与欲求,让他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语。对兄长,对朋友,对伙伴,绝不可能有如此的情感。这便是爱么?他避之不及的爱,防了又防的情劫,居然就在身边?而他竟从无知觉?
      “我爱你。”洛无极轻声道,俯首,以唇封住他的唇。
      温热的触感,从未有过的触感。
      洛自醉素来不喜他人碰触,这也是他曾经甘愿做一世孤星的缘由之一。他以为他会厌恶如此亲密的接触,不论对方是何人。然而,此刻他却并无异样之感。
      洛无极的体温较他偏高,十分舒服的热度。
      “不知何时,我竟爱上你了……不可自拔,亦不想自拔。”
      二人鼻尖相触,洛无极声音极淡极轻,然,字句中的情意却极浓极重。
      原来如此。
      后亟琰道他木讷,果然。并非不解风情,只是不知风情罢了。他们都瞧出无极对他情根深种,却独独他未发觉。
      回想那些他不甚明白的往事,回想洛无极多次被后亟琰激怒的场景,回想他不动声色又冷冰冰地望着他的时候。
      都是因爱他。
      他向他示弱,他向他许诺,他问他想要什么。
      都只因爱他。
      “为何”会爱他?
      为何会“爱”他?
      为何会爱“他”?
      “为何会爱我?”三个问题在脑中盘旋,于是,他问,带着些迷茫与惊慌。
      洛无极再度吻他,而后苦笑道:“我亦不知。不知不觉,眼中便只有你,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只有彼此。
      他们注定只有彼此。
      所以他眼中只有他,他也确信,他于他而言,也是特别的。
      因为,往后数千年,他们仍然只有彼此。
      因而,今日全盘托出,他是在赌。赌这人在意他,赌这人只是不解自己的情感罢了,赌这人不会因此逃之夭夭。
      洛自醉有些迷惑。他仍然不觉得厌恶洛无极的碰触。
      只是,“情”乃是世上最伤人之物,亲情伤人,友情伤人,爱情尤其伤人。他既已有亲友,绝不能再沾惹“爱”。
      “爱”太复杂,太有威胁性。即便对方是洛无极。
      为何他与洛无极不能是亲,不能是友呢?
      想要拒绝,却明白此话一旦出口,二人便无法回到从前。
      说不准他的拒绝,只会令他更快离去。
      洛无极见他双眸中透出些为难,心中长叹。“你呢?你无法接受么?”只要他不曾立刻反应,就表示他还有机会罢。这不过是最为乐观的推测罢了。
      “你对我是怎样的情感?”
      怎样的情感?洛自醉被问得惘然起来。
      其实,到当下为止,他从未细想过,他如何看待洛无极。只觉得他们二人一起生活已是天经地义,只觉得与洛无极相处既自若又坦然。所以他才会在意他离去的可能性,所以他才不愿接受最终会发生的事实。
      他究竟,怎样看待洛无极?
      兄弟?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朋友?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伙伴?伙伴是什么?与朋友有何不同?他不知道。或许是有些微不同罢。
      “无极,你应当明白,我不愿爱人,也不愿被爱。”太危险。倘若爱上一个人,如同后亟琰那般泥潭深陷,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愁,为他怒,为他喜,为他乐,为他悲……情绪无法自控,实在太危险。
      即使是洛无极,即使是世上他最信任的洛无极。他依然不愿冒险。况且,他能对男子产生那等情感么?即使是洛无极,即使是如今世上唯一可碰触他的洛无极。他依然不确定。
      倘若对人无异样情感,给他希望是残忍。但他说不出口。因明白一旦拒绝便会让两人分离,或许从此再无见面之日。爱情便是这样的东西,能摧毁一切诺言和誓言。
      “你不信任我?”洛无极苦笑。如今这状况,可谓最糟糕,又可谓最有希望罢。
      “不。”洛自醉脱口而出,尴尬地挣扎起来。
      洛无极放开他,轻跃至两三丈之外:“罢了,我不是要为难你,才向你说的。你就当我从未提过。不过,如此你应当清楚了,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洛自醉半坐起来,望着隐在暗处的他。
      “去睡罢。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你也累了。”洛无极轻轻道。
      洛自醉依言回到床上,躺下。
      但他如何能睡得着?洛无极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加之方才的事,他根本毫无睡意。
      洛无极似乎察觉他的状况,立即无声无息地自房内消失了。
      他离开后,洛自醉僵了半晌,跳起来,匆匆披上外袍,着上长靴,奔出去。
      他在哪里?
      穿过大殿,掠过书房外。无人。
      他会在哪里?
      孤单,寂寞。似乎已不单单是这两种情绪一拥而上了,还有什么,太过陌生,洛自醉无法分辨。
      他在哪里?
      走过院子,沿着长廊来到湖边,寻寻觅觅。
      有些慌慌张张了,却不解自己为何如此无措。无关性命之事,他向来淡定得很。
      倘若失去他,他又会怎样?会不会变得连自己也觉得完全陌生?
      远远地,洛自醉望见,洛无极坐在湖畔楼阁顶上,大半个身子被黑暗遮住,似在沉思,似在遥望。
      居高临下,气度非凡。仿佛他天生便适合坐在最高处。
      洛自醉这样仰望着,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许久之后,他飘出紫阳殿,向南面的玄沅殿而去。
      倘若他还待在紫阳殿中,不仅自己觉得异样,还连累洛无极也无法安生。唯有如此,他才能好受一些。
      黎唯还未入睡,见他自窗外翻入寝房内,眼也不曾眨一下,合上正在读的书。
      洛自醉满腹心思,倒在长榻上,睁着眼,望着横梁。
      “怎么了?”黎唯走到榻边,问。
      洛自醉不好如何回答,正搜罗着字句,便听他道:“无极为难你了?”
      确实是为难。说得真是准确无比。
      而且,似乎洛无极与他的事已是尽人皆知,只除了他本人。洛自醉不禁笑了笑,无奈之极,困惑之极。
      “他若不提,你此生便不知他的情感,亦不能回应他了。依他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黎唯淡淡笑道,在榻边坐下。
      洛自醉想起黎唯对封念逸的情感,他似乎并不打算道出。但,就如他所言,若不说,便不可能得到回应。他不在意么?
      “你呢?”他不禁问道。
      黎唯瞥他一眼,道:“瞧你如此为难,我不想让他也这样,见了我便跑。”
      这似讽非讽、道尽一切的一句,令洛自醉心情又差了几分。他只依自己的想法行事,未曾考虑洛无极的感受,太过自私了。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看了他一阵,黎唯又道:“无极对你影响甚深。我从未见你如此烦恼的模样。”
      他自己也觉着奇怪。他的心情起伏向来不大,现下却气闷非常,亦不知该如何让自己心情好转。
      “我不知作何应对得好。若婉拒,他极有可能离开我罢,但我又不能接受。”
      “为何不能接受?”
      “不愿沾惹‘情’字。”
      “亲也沾了,友也沾了,便想最不济也该避开爱么?”
      “正是如此。”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黎唯叹道,淡淡地斜看他一眼,温温道,“你满心想着不愿沾惹‘情’,可曾自问洛无极算是你的什么人?你在乎他么?你想要他如何待在你身边?‘情’并非你不愿便不会沾上的。或许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动情,又何苦要逃避?再者,那人是谁?是洛无极。”
      “你不是曾与我说过么?天底下谁都可能伤你,唯独洛无极不会。你既如此信任他,为何现下便不信了?”
      “不是不信,而是,‘情’过于复杂难懂。且情伤,岂是人所能控制的?他不想伤我,却可能不知不觉伤我。”洛自醉急急道。他信任洛无极是真,不想接受他的情也是真,为何黎唯能将这二者连起来?
      “我亦想不清楚,他算是什么人。不过那又何妨?我确实不曾想过回应他。”
      “看来九年间你也见得多了。见得多,也想得多。老师向你提及情劫,你便把情更往坏处想了罢。”
      “并非如此。世间多少有情人,也不过相互折磨罢了。更甚者,由爱生恨,恨极入骨,同时又痛不欲生。这等不由己的情绪情感,太过危险。”
      “心机算尽的‘情’自然招致嗔怒恨,相互信任便不如此了。”
      洛自醉摇首道:“圣上和陛下难道不相互信任么?但陛下却烦恼之极。我不愿再出现更多预计外的不确定了,不然,如何能自由自在?”
      “情并非束缚人之物。也罢,你执意逃避,我亦无法干涉什么。”黎唯淡淡一叹,“只是,你须得想清楚再做决定。万人的情各有不同,情并非只是头脑发热、理智散尽,并非只是欲念,并非只是痴狂。”
      洛自醉垂眸,不语。
      “你素来放得开也看得开,却折在此事上。”黎唯接着道,“莫太着意了,往后自若一些。你无法受伤,无极就得受么?”
      他亦知道自己太过自私,不想伤人,却不得不伤人了。事已至此,教他如何自若一些?
      “今晚就歇息罢,莫多想了。”黎唯起身。
      洛自醉侧身而卧,看着他袖子一卷,熄了所有灯火。
      暗中,他又淡淡道:“今夜莫想了,好好睡罢。你若睡不着,可真是大事发生了。”
      这难道还不算大事么?他难道只是自寻烦恼?洛自醉暗道,转身望向窗外。窗外星辰漫天,夜空璀璨,漂亮得紧。只是,他如今已无心情赏景。
      许久之后,他才朦朦胧胧睡去。
      脑中还尽是洛无极坐在高处,如凌绝顶般的傲然气度。
      还尽是他凑近来吻他,说“我亦不知”时的无奈和喜悦。
      还尽是他气怒道“我更想要你”时的决然。
      他亦不想伤他,但为了置身事外,却不得不伤他。
      不想他离去,更不愿他因此离去。
      如何是好?
      没多久,他便感觉到熟悉的目光和气息,立刻醒来了。打量四周,已是他的卧房中,洛无极却依然不见踪影,或者是在回避他罢。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了,洛自醉看了半晌,这才起身着衣。
      唐三与元儿、邓儿端着洗漱用的盆、杯、盂,推门而入。
      “公子昨晚可睡得好?”
      虽已是例行问候,今日洛自醉却突觉不好回答。
      唐三久久等不到回答,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元儿续道:“公子气色不好,昨夜睡得不好吧。”
      洛自醉洗了脸,漱了口,神色依然有些不振。
      唐三道:“公子莫非着凉了,请太医来瞧瞧罢。”
      看来他平素给人留下的,便是无论如何要睡得足的印象。不然便是病了,出事了。不过,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
      洛自醉摇首,轻声道:“上过朝后,若再无其他事,我便回来多睡一会。”
      “是。小人点些熏香,公子便可睡得舒服些了。”唐三道。
      他入睡何时得借用熏香之力?洛自醉不禁苦笑。
      如往常般,自卧房出来后,他便来到院中,洛无极亦不在院中。到书房一瞧,也不见他的影子。
      若说洛无极是为他着想,以免两人见面尴尬,他应当轻松不少,怎么会觉得难受得紧?
      用过早膳,换了朝服,要去上朝之时,洛无极才出现。
      看他一如往常,十分平静,洛自醉也不知心中想了些什么,一时间无语。
      两人沉默着走在上朝的路上,九年来,洛自醉从未觉得如此别扭,如此难受,如此……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烦意乱。
      洛无极却仍然如往常般,瞅了他一眼,笑道:“本想说你别上朝了,见你换了朝服,便罢了。下了朝,回殿休息罢。”
      “你就当我从未提过。”……
      “你就当我从未提过。”……
      想起昨夜他那句话,洛自醉不禁更烦乱。
      怎能当他从未提过?他又怎能装得一如平常般轻松?罢了罢了,若他能如此泰然,他又何必想那么多?
      “回殿之前,我想去凤仪宫一趟。”
      “若你能撑得住。”洛无极笑回道。

      今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待议,下朝之后,洛家人察觉洛自醉脸色不好,便都围过来,叮嘱他着意自己的身体。
      洛自醉连连颔首,目送他们远去,便朝凤仪宫飞去,洛无极紧随其后。
      到得凤仪宫寝殿,洛无极见皇戬正在殿外不远的亭子里,便停下了。洛自醉一人走入寝殿,正撞见后亟琰自内殿走出。
      “啧啧,好稀奇,你居然如此不快。”后亟琰奇道。
      “如此明显么?”掩饰也掩饰不住?洛自醉叹道。
      “不错。发生什么事了?你我且去中庭花园罢,边喝茶边说。”
      “也好。”
      两人来到中庭亭子中,白玉桌上已摆着茶和点心。
      后亟琰亲自给他斟了茶,道:“莫非和小书童有关?”
      为何他身边每个人都精得不似人?洛自醉抿口茶,不语。
      “昨日我们走后,你们吵起来了么?”
      今天他的情绪好得很,不知已做了什么判断。洛自醉瞟了满脸兴味之色的后亟琰一眼,再抿了口茶。
      “好奇心都给你勾起来了。和你相处这么多年,还未见你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教我如何不在意?想来想去,能让你如此的,宫中除了小书童再无他人了罢。”
      洛自醉一口饮尽杯中的茶,自己斟满了,摇晃着茶盏,仍然静默。
      “歇歇火也好。我该让人给你沏上败火茶。”后亟琰笑道,拈起一块小点心,“早膳想必也用得心不在焉罢。虽多多少少吃了些,还是用些点心得好。你不是素来提醒我,早膳最养生的么?如今我唤人做的点心,可都是加了数味珍贵药材的。”
      洛自醉便吃了个莲蓉糕和千层糕,再度啜了一会茶。
      后亟琰却也不着急,笑吟吟待他慢慢抬眼,定定地望着他。
      “昨日睡得也不好罢。双目无神。”
      “你算是在捉弄我么?”洛自醉哼声道。
      “怎会?”笑得好是无辜,后亟琰道,“让我猜猜,小书童说了些了不得的话,惊得栖风君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怎么听起来却又相差甚远?
      洛自醉道:“我总算知道你昨日嘀咕那些,是什么意思了。”
      “不容易。洛四公子开窍了,着实不容易。”后亟琰拊掌道,“小书童若不直爽些,你怕是一辈子也就这么懵懵懂懂了罢。”
      “懵懵懂懂?陛下,这词可用得奇怪,我并非无知小儿。”
      “‘情’这方面,你不是无知小儿又是什么?”
      洛自醉复又默然。
      “为何如此烦恼?若喜欢他便应了,不喜欢便拒绝,有什么好为难的?又或者,你仍然不知何谓‘爱’何谓‘情’,所以才躁动不安?”
      “我不知何谓‘爱’何谓‘情’,亦不想知道。”洛自醉回道。
      后亟琰摇首,望向他身后蓬勃汹涌的花海:“还差一些。只差一些罢了。若你明白了,可还会避让?”
      或许会,或许不会。他不知道。
      这个人是洛无极。
      若换了他人,他定不会如此在意。但,这人是洛无极。
      洛无极于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不知道,他尚不知道,如今却无法安然面对他。
      洛自醉长长一叹,又拿了个花糕,道:“我原本不想惹是生非,原本什么也不想要。来到这里,便只愿能做以前不能做之事,能感受以前不能感受的触动,能随性而活,能不被人背叛。”
      “哪料居然落在洛家,哪料洛家人居然能成为亲人,哪料又得入宫,哪料避不开纷争,哪料又得了几个朋友,哪料又被最亲近的人喜欢着。”后亟琰接道,笑得眉眼弯弯,“世事怎会尽如人意?再者,得了洛家人为亲人,幸耶非耶?得了我为友,幸耶非耶?得了黎唯和封念逸为友,幸耶非耶?识得形形色色待你好、信任你、仰慕你的人,幸耶非耶?得了小书童,幸耶非耶?”
      “家人自不必说,拾月大哥和念逸也不必说。至于你——”洛自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道,“是幸或不幸,我已分辨不出。”
      “啧啧,我又如何?”后亟琰不满地道,笑意依然,“小书童呢?”
      沉默良久,洛自醉才答道:“我已不知是幸或不幸。目前看来,他既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又是最大的意外。”
      “意外,么?”后亟琰重复道。
      洛自醉点头,道:“昨晚,几乎颠覆了我的人生。先前只是忧心他会离开,或许如你所说,想得太多了。但如今,却陷入两难境地,不想伤害他,亦不想有被他伤害的可能。”
      “自私。你真是自私。”后亟琰道,缓缓端起茶盏。
      “人如何能不自私?特别是我。既对养生续命、游山玩水如此执着,如何能不自私?”
      “你怎能做到两全其美?最不能伤害的,是你自己。你最终还是会选择自己罢。所以我才说,小书童若离开你,你不会如何,伤怀一阵后,照样养生续命,照样笑看人生。而他和你性子不同,离开你最为痛苦。但与其留在你身边被生生折磨,倒不如死了心,离远些为好。”
      “你说的或许没错。我只是觉得‘爱’尤为可怕,不想身不由己罢了。”洛自醉道,浅浅一笑。
      “为何总觉得未知的便是可怕的?我若告诉你不可怕,你信么?”
      “你便是活生生的例证。”明明可以过得潇洒快活,却委屈自己远嫁他国,委屈自己接受爱人以前的女人,委屈自己和她们争斗,委屈自己受伤害。他断然不想如此。
      后亟琰一怔,笑道:“我竟成了你的鉴戒么?”
      “你素来是我的鉴戒。”洛自醉应道,“以你为鉴,习得不少东西。不过,或许我仍不知你痛苦后又有多少愉悦罢。只是,单单这痛苦,便足以让我望而却步了。”
      “你果然只想自己过得逍遥自在。”后亟琰叹道,“我知你来此世,想的便是这个。小书童也知道罢,想必他也说,此事作罢吧。”
      洛自醉颔首,心中又有些复杂的感觉升上来,令他惶惑,令他不安。与先前的不安不同,这回的不安,不知因何事而生,亦不知如何压抑如何无视。
      “你们之间的纠缠,怎能就此作罢?分明已成事实。”
      已成事实?洛自醉抬起眉:“这话,又作何解?”他怎不知道,何时何地,他与洛无极竟已亲密至此?
      后亟琰轻呼一声,故作懊恼,双眼中却闪过几分狡黠:“哎呀呀,此事我原本不想说的。想必小书童也要保密罢。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
      你若不想说,这世上有谁能逼你说出口?洛自醉抽搐着嘴角,冷道:“可别造谣。”
      “我岂是那等人?”后亟琰大呼冤枉,转而又笑道,“虽然小书童仍如平常,我却瞧得出来,定是得手了。”
      得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洛自醉脸色转成青白。
      见状,后亟琰忙道:“就是你酒醉那回。我便不信他能把持得住。再者,你醉后不记事,又得昏睡一日,纵是不小心留了什么痕迹,怕也早消失了。他也不是那等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之人。”
      洛自醉想了想,眯起眼。他确实不记得那回的事。仔细想来,那之后,洛无极确实也变了。但他早已悄悄地改变着,怎知是因为此事?后亟琰也不过猜测罢了。不过,这人是后亟琰,不是他人,想来,他早便计划好了罢——“你做的好事!诳我做了交易!让我得不偿失!”
      后亟琰只是笑。
      洛自醉气得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与洛无极已有肌肤之亲,想起来便不舒爽,教他怎么恢复自若态度待他?!
      但他亦不可能向洛无极询问此事是否属实。问不出口,问了便再也回不到原处;亦不想问,潜意识中似乎宁愿回避此事。
      半晌后,他还是只能瞪着后亟琰,发作也不是,作罢也不是。
      昨晚和今早,情绪大起大落,不像他了,他必须尽量让自己恢复往常才是。罢了罢了,事情都已过了,再恼又有何用?
      关键在于,今后如何待无极?
      正苦思中,便听远处一声笑:“今日终于见着陛下和栖风二哥了。”
      洛自醉和后亟琰循声望去,便见一团蓝色翩翩而至,如飞鸿般落在亭内。
      “涧雨三弟,好久不见了。”洛自醉道,斟了盏茶。
      宁姜向后亟琰行礼,后亟琰摆了摆手,笑着示意他坐下。他便在白玉桌的另一面坐下来,道:“怎么气氛有些不对?”
      “涧雨三弟真是细心,陛下和我只是有些意见不和罢了。”洛自醉笑道。
      “是啊,意见不和罢了。”刻意重复了一遍,后亟琰吃着点心,接道。
      “御林军近来事情太杂,无法问候陛下,也无法同栖风二哥饮茶言欢,今日幸而早早回宫,才能到凤仪宫来。”宁姜笑道。
      “哦?御林军生事了么?”后亟琰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洛自醉目光微凝,看向宁姜。
      宁姜垂首,道:“小事情连连,怕是先兆罢。臣已禀报过圣上了。”
      “涧雨君的兄长又作何想?”
      宁姜的二哥正是御林军的副将。洛自醉不语,只轻轻晃着茶盏。这些年来,皇颢和后亟琰、皇戬始终无法释去宁家的兵权。毕竟宁家身居左将军之位,握有一半兵权。而且宁家长子常年带兵在外,明显借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避帝威。近来宁家长子好不容易回府,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任何漏洞。
      宁家,正是长公主派最后的凭仗,亦是最令人心怀忌惮的凭仗。
      但,宁姜却始终无任何可疑的动作。
      不知是他隐忍得好,还是另有打算。
      “臣的兄长认为,御林军内长公主派的人过多,还是尽早遣散得好。”
      居然如此说。是以退为进么?洛自醉想着,便见后亟琰已将点心全都吃了,喝了茶,笑道:“说得是。可能还得让涧雨君多辛苦些了。”
      “为圣上和陛下行事,臣愿赴汤蹈火,这等小事又算什么?只是,与那些粗蛮汉子操练,虽然有趣得紧,却染了一身味道,回宫之后,着实觉着不合礼。”宁姜苦笑道,“那味道重得很,难以去掉。”
      “你便是因为这个,数次婉拒晚宴么?”洛自醉不禁失笑。
      “皇家礼仪中,确有此项,我怎能不在意?”宁姜笑回道。
      “不过,我怎么闻不到呢?我也好奇得很,所谓蛮汉的男子味,是怎样的味道。”后亟琰道。
      宁姜自怀中取出五个香袋,道:“全靠这个了。我的书童以我院中的酩香花做的,香气淡淡的,恰好冲去那些味道。我觉着一个便足够了,但他说香味实在轻得很,便全给我了。”
      “确实很轻。你带了五个,我却现在才闻得一点点。”洛自醉道。这酩香花有助于睡眠,且又开得漂亮,过阵子他要自宁姜院中移栽一些才是。
      “先前问过拾月大哥,才知这花的香独特。若佩戴着香袋,凡闻过这香味的人,便能在一里之外寻得此人。”
      “我也听闻过。”后亟琰道,“这酩香花在池阳甚为罕见,只生长在献辰某些地方。它不仅有助眠安神的功效,也可制成迷踪香,探人行踪。据说将这花吃下去,还可清肺败火。”说到此,他别有意味地瞅洛自醉一眼,又道,“近来栖风君火气甚大。”
      “那就给栖风二哥两个罢,过阵子我再唤书童送些干的花瓣与你。这个季节似乎不能移栽花木,待来年春日,移栽几株罢。”宁姜道,将两个香袋丢入洛自醉怀中,“不过,能让栖风二哥生火气,着实难得。”
      “确实难得。”后亟琰笑道,“我也正愁呢。”
      洛自醉收了香袋,道:“多谢涧雨三弟。”居然还有迷踪香的功用,日后应当有作用罢。他可不会暴殄天物,将花吃下去。若只提安神助眠,这花是再好不过的药材之一。但愿今日他能借它睡着。
      “有何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宁姜道。
      “不知这酩香花是涧雨君自何处移栽来的?”后亟琰问道。凤仪宫园子虽大,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却也没有栽种酩香花。一者,它只产于献辰,十分不好养活;再者,它是药材,若要用时,到御医馆便能找到药粉。因而从未想过栽种。不过,既然有了,自然也想栽上一栽。
      “我家中花园里就种了十几株。我的书童有浅眠的病症,听说此花的功用,便央我带来了。也亏他无事侍弄得好,殿中的花竟比家中还开得好。”宁姜答道,“陛下若有兴趣,让他移栽过来,侍弄些时日也好。”
      “好罢,明年春日便移栽一些。溪豫皇宫御花园倒是栽了此花,颇有些想念。”后亟琰喟叹道。
      洛自醉给了他一个香袋,笑道:“陛下也有念故乡的时候啊。”
      “自然。”后亟琰接过来,回以一笑。
      三人笑谈了一阵,用过午膳,宁姜便告辞了。
      洛自醉又和后亟琰饮了会儿茶,看了一会乐舞,心情还未消解。
      不过,傍晚时分,他仍然和洛无极回了紫阳殿。
      匆匆用了晚膳,想起今日后亟琰透露的“密事”,不禁更觉难以面对他。因此,洛自醉早早地便上床睡了,将香袋压在枕下。房内也点过熏香,两味药齐下,纵是再多乱绪纷思,他终究还是睡去了。
      而洛无极直到他睡着,才回到卧房内,凝望着他的睡容,如昨日一般,轻轻吻了下去。
      晚上洛自醉的神色更是不自然,可想而知,后亟琰说了什么好话。洛无极皱起眉,直起身来。但愿后亟琰下这剂猛药是以毒攻毒,能促使洛自醉不再失措,不再避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烦恼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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