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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新帝即位 ...

  •   秋高气爽,角吟城内一片繁忙景象。
      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阁房屋,磨肩擦踵的人流,无不昭显着新都城勃发的生机。角吟再度展现了它的美丽容姿,而一年前的惨剧,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
      与市井街坊相比,皇宫内更是既热闹又紧张。因为明日将会举行三个极为重要的仪式,半点轻忽不得——新帝的登基仪式与封后仪式将于半夜子时开始,而大婚则在下午进行。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礼部诸臣和侍从们忙着清点物品,重置摆设,以免出差错。
      宫内人人皆是行色匆匆,抬着东西上上下下,一直忙碌到夕阳西下时分,依然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不过,这种喧闹丝毫未传入后宫,帝寝宫天云宫和后寝宫开耀宫依旧宁静安谧。
      夜幕降临,位于天云宫正中的寝殿里灯火通明。
      外殿一侧的小隔间中,斜靠在墨玉案边的帝无极合上奏折,阖眼略作休息。
      几名侍从悄悄地挂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绸幕,换了蒙着薄红纱的宫灯。
      不多时,宫内便蕴出一片朦胧的红光。
      帝无极抬首望去,视野里遍布的红,无形之中给他带来了些许好心情。当然,他并不在意所谓红色招来喜气的说法,不过因为礼部的坚持,所以任由他们去了。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些理解婚庆时气氛的来源了。
      凤的羽毛比这些火红的绫罗绸缎还要鲜艳,明日它若现真身,那可真是喜从天降了。
      “陛下,请早些歇息罢。亥时便须起身,陛下万万不可轻忽龙体。”帝宫正司在门边低声进言。
      帝无极淡淡地点头,起身想去看看爱人,却又住了脚步。婚前不可相见的古老习俗,令他的不满情绪增至顶点。
      由于斋戒的缘故,他已有一个月未见到洛自醉。平时也只能差人传话,或者转递书信。之前大半年的形影不离与如今一面也不得见的巨大落差,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倒是不在乎这莫名其妙的习俗。不过,若擅自行事被礼部那几个老头儿知道了,那就麻烦了。他们的耐性很足,在将全部礼仪惯例都灌输给他之前,是不会停下的。
      于是,准皇帝陛下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等待着明日的来临。
      然而,一想到从斋戒开始,重霂大部分时间都陪在醉身边,他的心情便越发低落。那只白毛狐狸,差别待遇太明显了。对他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对醉的斋戒却格外关心。闵衍国师真是太仁慈了,既然知道那狐狸欺骗他多次,还盗出禁书,就应该继续让他维持婴儿状态,以示惩罚才是。
      其实,他之所以对重霂一直保持着强烈的敌意和警惕,完全是因为某人总是对醉虎视眈眈的缘故。而且,在明知自己不可能的情况下,他依然故意最大限度地夺走醉的注意力。这种挑衅的行为,他不能不予以回应。
      心中烦忧无数,脸上自然也不可能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帝无极略蹙起眉来,眸中转过几分寒色。
      “陛下有话需要小人禀达么?”惯于察言观色的正司问道。
      “别去扰他。”罢了,再有一夜,就能日日相见相守,不差这么些时间。何况,这个时候,醉应该已经睡下了。
      几名侍从躬身过来服侍更衣,帝无极抬手挥退了他们。
      已经充分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子的正司行了礼,道了“陛下圣安”,便领着一群人下去了。
      他们退下时,吹熄了数盏灯。殿内的光线黯淡下来,加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营造出助眠的氛围。
      帝无极移步走入内殿。
      穿过数重笼上红纱的月牙白垂幕,转过长达十丈的淡青色上雕着凤凰降临角吟重生的屏风,铺着乳色地毯的翠玉龙道尽头,极等墨玉做成、镶着纯品白玉青玉夜明珠、鎏着金龙的龙床便在眼前。
      而铺设着深紫色绣被,足可容纳十人同卧的床上,一个不速之客正大大方方地躺在中间。
      帝无极连眉也未动半分,不恼不怒不惊,一言不发地拔出佩剑碎月,向着这可疑人物劈过去,速度疾如闪电。
      那人警觉地翻身让开,单手撑着床,借力飞出数丈,落在屏风上。
      碎月四溢的剑气猛然收起,柔软的被褥上没有留下分毫痕迹。
      “真是不通事理人情,谁会一见面就拿剑招呼人?”
      帝无极慢条斯理地将剑回鞘,仍旧静默。
      屏风上的人优雅地落下来,一身华美的银色锦袍微微飘起。“你倒真好。年纪比我小,竟比我先成婚。”
      帝无极自顾自地回到长榻边坐下,回道:“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
      “你算是在暗讽我么?”
      “你早过了婚期,却仍未大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
      池阳太子殿下挑起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纳过的侍妾还少么?”
      “你现在身边还剩一个半个么?”冷冷地切中对方的软肋,帝无极微微抬起唇角。
      “是我专情。”皇戬一本正经地回道。然而,那肃然的模样,可信度却很值得怀疑。
      帝无极冷哼一声,道:“是你的桃花运太糟了。”
      自从首次纳的侍妾被杀之后,皇戬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出厄运。纳入宫中不过三五日,不是罹患重病香消玉殒,便是明争暗斗两败俱伤。也因此,他虽然早过了适婚的年龄,身边却连一个侍女也没有。
      “每年父皇都让我去教馆里选,不过我不想再看美人凋零,所以都推辞了而已。”
      “只纳一个女人,就不必担心争风吃醋了。”
      “娶也就罢了,纳一名妾侍,有失我太子的颜面。”
      “时时顾着颜面,现在孤身就有颜面了么?”帝无极冷讽道,“合该你找不着心仪的女子。”
      闻言,皇戬竟微微笑起来。
      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帝无极微扬起眉:“难道已经有了么?”
      “确实有了。”皇戬点头道。
      “怎么不赶紧娶了?”
      “她家里并不愿意。”
      “奇了,以你的身份,也敢拒绝?”帝无极略作思索,想到最可能的人选,叹道,“你这回可是真正入心了。”
      “的确,我只想娶她一人。”
      “如此,所有的压力也都在她身上担着了。”
      “太傅又何尝不是?”
      帝无极淡淡一笑:“醉的阅历足以应付那些豺狼狈狸。而她,年纪尚幼,家人自然不放心。”
      皇戬颔首:“我明白,这就得靠我的力量了。且不提我了,洛无极,你和太傅在外都做了些什么?”
      “你半夜三更闯进来,就为了问这个?”帝无极笑哼,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有些好奇而已。我也问过太傅,他只笑了笑,一字都未提起。”
      “不过是四处走了走,见了些事,遇了些人。”
      “你打的好算盘。一面是考察民意民情,一面是圆了与他共游的愿。不过,一回来便要被困在宫里,太傅难道没有犹豫过?”
      帝无极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温柔:“嘴上没有犹豫,心里恐怕也舍不得罢。”毕竟,他最向往外头自由的世界。四角宫墙,从来也不能成为他的牢笼。而他,亦不愿折了他的翅膀。
      皇戬瞥着他,道:“你想必已有计较了罢。”
      斟了茶,浅啜一口,准皇帝陛下笑而不言。

      大约快到亥时的时候,正司捧着水进来了。
      见皇戬也在,曾在宫中伺候多年的正司也没露出任何讶异来。
      “陛下,请沐浴更衣。”
      一群人鱼贯而入,抬着玉盆放在屏风后,然后弓着腰退到门边。又有人端上果品点心,倒了茶,奉给皇戬。
      帝无极瞥了好友一眼,看他没有分毫回避的意思,也就罢了。
      简单的洗浴过后,他只着了里裤,擦着身上的水珠,走到静立的礼官身前。
      皇戬依旧坐在榻旁,喝茶吃果子。
      礼官与侍从们不敢抬首,轻轻抖开手中的衣物。
      帝无极张开双臂,任他们给他逐件换上式样繁复的华丽衮服。
      内里是淡青底色侧绣银色双龙里衣,而后是白纱黻纹皂领中单,再着了领上绣着玄龙纹的黑羔皮裘衣朱裳,最外头则是玄衣纁裳。
      这身玄衣纁裳,上衣绘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着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真真是肩挑日月,背负星辰,通天达地,知解万灵。腰上先系软白玉缠金丝革带,前垂赤色上绣织藻、粉米、黼、黻四章纹的蔽膝,后系六彩大绶带,侧悬三彩小绶带;再缠上素表朱里的大带,配上绶结玉环玉佩玉珩。
      一番忙碌之后,总算着了衣。
      礼官慎重地捧上冕冠,给新帝戴上。
      十二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白得剔透的玉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戬呷着茶抬起首,当即愣了愣。
      整理玄衣褶皱的侍从,正冠的礼官,也都不知不觉地停下了。
      殿内一片寂静。
      原本一直微阖双目,任他们服侍穿衣的帝无极睁开眼。
      被他冰寒的目光一扫,所有不敬的遐想痴思无不立刻抛到九霄云外。侍从礼官纷纷垂眼,继续修饰着这位已经光彩夺目的皇帝陛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皇戬清了清嗓子,道:“你额际不是有个伤痕么?”
      当日蓝炎烧灼留下的伤痕,帝无极已经快忘了,此时听好友提起,不禁抬了抬眉:“伤痕又如何?”
      “谁给你描成纹身了?”
      正司立刻推来大铜镜。
      帝无极看了一眼,的确,伤痕已经化成了一只凤,栩栩如生,色彩鲜艳。虽然此凤身形只有双指大小,却据在他额边,很容易引人注意。
      为何从未有人提醒他,灵兽誓印也会出现在脸上?
      “难道从没有人告诉你么?誓印如此显眼。”皇戬笑起来。
      “可能是近来才成形的罢。”不然,醉不可能不说。而回宫之后,他便自己打理琐事,侍从们都不敢正视他,自然也不会发现。
      “你长这张脸就够引人瞩目了,如今更是……”皇戬识相地没有再接后半句,起身往外走,“我也该回行宫换上冕服了。”
      帝无极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拧起眉。
      一切准备停当,侍从们赶紧退下。
      子时正,角吟城内钟声长鸣。
      礼部尚书并礼官们满面肃然,躬身齐声道:“陛下,请起驾。”
      帝无极优雅地迈步,向寝殿门外的舆车行去。

      皇宫正城门太初门外,帝驾后驾相会。
      帝无极远远望着正襟危坐的洛自醉,温柔一笑。
      洛自醉头戴通天白玉冠,玉冠两侧垂下十条绯色玉珠琏,身着绣着山、龙、华虫、藻、火、粉米、宗彝、黼、黻九章纹的玄衣纁裳。腰系素表朱里的大带、青玉缠金银双色丝的革带,垂下绘有华虫、粉米、黼三章纹的蔽膝。
      如此盛装,衬得他清淡的神情更为出众。
      “请换乘。”礼部尚书跪禀道。
      准帝后在礼官扶持下,缓缓下了舆车。
      舆车撤下,登基仪仗整整齐齐地列在两位陛下身前。
      首先便是丹墀上的五辂。玉辂居中,左为金辂、革辂,右为象辂、木辂。五辂左右两边布着黄麾仗、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尾扇、朱团扇、羽葆幢、豹尾、龙头竿、信幡、绛引幡、戟氅、仪锽氅各三行,而丹墀左右则陈着向节、金节、烛龙幢、青龙幢、麒麟幢、班剑、吾杖、杖刀、铠杖、戟、骨朵、凤凰幢、青鹄幢各三行。
      威武庞大的仪仗,静静地立在丹墀下。风中只有火把燃烧和幢节伞盖飘动的声音。
      帝后二人所配的玉环玉佩亦叮当作响,如嘤咛般清脆动人。
      丑时正,角吟八塔的钟声再度响起。浑厚的钟声,一波一波地回荡在都城上空。
      “请起驾。”礼部尚书高声唱到。
      准帝后坐上玉辂。
      五辂齐行,向着皇城内门元初门而去。
      待辂车经过元初门,仪仗队列才迅速排列好,随上去。
      过了皇城外门本初门,帝后驾便来到内城主道上。主道边,不能入太庙的世族与官吏内眷们身着礼服跪伏在地。
      寅时正,钟声传遍都城内之时,帝后驾越过内城,来到外城。无数平民百姓手掌红灯,夹道观望,待得见两位陛下的身形时,都匆忙跪下来。
      一路上灯火闪烁,照出一条明亮的御道,直通郊外。
      卯时正,天边隐隐泛起白光,帝后驾进入角吟东郊的太庙内。
      太庙正东为祭神之坛,正北为祭天之坛,正西为祭祖之坛。登基之时,三坛祭祀按顺序进行。先神,后天,最后是祖先。
      帝无极和洛自醉自玉辂上下来,双手持着玉圭,神情肃穆。
      钟鼓齐鸣,雅乐大作。
      群臣同时跪下,额头抵地,手高高举着玉笏。持着纛、龙、北斗三大旗的乌甲勇者们行半跪礼,握着风旗、云旗、雨旗、雷旗、日旗、月旗、星辰旗、四灵兽旗、二十八宿旗、护旗的青甲勇者们也随之半跪下。
      重霂立在东坛边,执着白玉杖,轻轻顿地,乐声戛然而止。九鼎中的火焰倏然窜起数丈,宛如舞动般伸展跳跃着。
      “奉天之命!凤凰圣禽降临!”
      微亮的天幕中,一团赤火展开双翼,轻旋飞舞,渐成鸟形。它在天空中盘旋了数个来回后,化作九只火鸟,相继扑入九鼎之中。火焰猛然收起,变成白色,而后如水一般漫溢开来。
      温暖的白炎再次覆盖在角吟的土地上,流淌过人们身边。
      所有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帝无极和洛自醉起步,并行在华美的黑色绣金龙凤长锦缎上,步伐有力而优美。白炎带起两人的裳裾,附着在那章纹玉饰上,映托得他们犹如脱俗的仙人一般。
      时间仿佛停止了。
      观礼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二人脸上。
      不知何时,他们已拾级上了丹陛,跪坐在银褥上。
      悠扬的礼乐再度奏起。
      重霂吟唱着颂词,而后代表神明谕令四方:献辰新帝,元朔帝登基。
      帝无极将玉圭放入祭使手中,接过玉玺,立起来,沉声道:“朕敬告天神,封洛氏四子溪豫桓王自醉为后!”
      说罢,他取过祭使送上的后印,放入洛自醉手中。
      洛自醉俯身顿首:“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爱人做这等委屈模样,帝无极不禁开始考虑往后祭天仪式是否让他参加。不然,自己或许比他还要难受。
      他这微微一出神,忽略了祭使的轻声提醒,抬眸便见一旁的重霂有些不耐地使着眼色。他当作没有瞧见,满面肃然地回到银褥边,再度跪下,献牲洒酒答谢神灵。
      祭天祭祖的仪式都完成后,登基礼成。
      陛下万岁的高呼声在庙内外响起来,震彻寰宇。

      巳时,帝后首次升朝,接受百官跪拜,并正式封官赐印。
      午时,饮宴始。
      饮宴过半时,由于要准备大婚礼的缘故,帝后率先离席,分别移驾天云宫与开耀宫。

      甫回到宫里,洛自醉便见一个绝色少女笑靥如花地坐在案边。
      “羽芙。”几乎不用思考,熟悉的名字便已出口,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七年不见,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为绝代佳人,灵动的美目带着五分女儿家的娇娆,五分洛家人独有的坚韧。
      “四哥!”一瞬间,优雅矜持的大家闺秀便成了活泼的小丫头。洛兮泠微红着双眼,顾不得还有旁人在,立刻奔了过来。
      洛自醉伸手将冲过来的小妹抱紧,仔细地端详着她姣美的脸庞,笑叹道:“吾家女儿长成了呢。”
      “四哥取笑我。”洛兮泠娇嗔道,更显可爱。
      “不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应该在玉翼宫用午饭吧。”昨日洛家人随着皇颢皇戬来到角吟,文宣陛下和太子殿下入住西行宫,而洛家老小都迎入皇宫暂住。本应住进北行宫的洛自省拉着在昊光异姓封王的洛自悟也凑了过来。洛自醉本想在登基礼之前与家人相会,但在礼官百般劝谏下还是作罢了。
      洛兮泠双眸一转,笑道:“这不是想念四哥了么?我可等不到晚上了。”
      “不担心二哥责罚么?”
      “为了早些见到四哥,也值得了。况且,大哥也会帮我的。”
      开耀宫正司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陛下,稍事休息后,便要换装。”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罢。”想了想,洛自醉又问,“圣上还在天云宫么?”
      “圣上换了衮冕,去了广德宫,与三位陛下再定盟约。”
      “婚宴何时开始?”
      “酉时。”
      侍从们都退下了。洛自醉牵着洛兮泠坐到锦褥上,一瞧大花瓶后,笑道:“谁还躲在那里?出来罢。”
      洛临和洛陌撒欢般跳出来,齐声唤道:“爹!”
      “还有谁?”
      一个小脑袋也探出来,腼腆一笑。
      洛自醉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小劼么?”洛家长孙,洛自持的儿子洛尚劼,和父亲的性子并不相像。传闻中,他那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仿佛瞬间便能转过无数主意,十分顽皮。怎么见了他,倒是这么别扭了?
      洛临和洛陌一左一右在洛自醉身旁坐下。倒是洛尚劼,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过来。
      洛兮泠回首取笑道:“小劼这会儿害什么臊?方才不是还说很想见见四叔么?”
      洛尚劼红了脸,小步跑到她身后藏好,只露出半颗脑袋。
      洛自醉笑着将点心碟子推过去。
      小孩儿都喜欢这些,很快,三个孩子就抓着点心到一旁玩了。
      “四哥换上这身真是不错。”洛兮泠笑叹,“真不知无极又是什么样子。”
      “你若想看,往后祭天之时再找机会看就是。”
      “那时也依然不能入太庙。” 他国臣民无法入太庙,这也算是一个惯例。
      “到时候便有机会进去了。”
      “四哥,我怎么忽然觉着你和五哥有些相像了?昨日五哥也说带着我去,不过被二哥阻止了。”
      洛自醉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瞧瞧么?又不是什么大事。”疼爱妹妹的心情,所有兄弟都是一样的,虽然表现方式不尽相同。
      “罢了,无极什么时候瞧都一样。换了身衣装,也不过是衬托他而已。”洛兮泠甜甜笑着望着他,“四哥肯定也累了,歇息一会罢。”
      “我多少也是身怀武艺的,这点事情还不至于累着。”
      “纵是不累,也困了罢。你最易困了,还是歇歇得好。我们就不扰你了。”
      洛自醉还待挽留,洛兮泠便提起洛尚劼,带着洛临洛陌跳窗而出。
      看着他们的背影,他轻轻一叹。虽然不觉得累,但昨晚没睡多久,他也确实有些乏了。掩饰了一番,她依然看出来了。他家的小妹,还是这么贴心可爱。

      离换装还有段时间,洛自醉卧在榻上,眯了会眼。
      不多时正司便入内轻轻唤醒了他。
      于是又换了身绛红色吉服。吉服与冕服的样式相似,只是衣上的章纹变为七章而已。不过,着衣也一样繁琐。
      “陛下,请起驾。”
      洛自醉端坐在凤舆上,微微动了动有些酸痛的颈。凤舆一晃一摇,他闭着眼,睡意难消。
      正在极困倦的时候,凤舆忽然停下了。他睁开眼,问:“什么事?”
      “四哥!”凤舆的帘子被挑开来,洛自省笑得异常愉快,“听羽芙说起,就知道你倦了。别坐什么舆轿了,走走也清醒些。”
      这话很有道理,而且也可欣赏御花园的景色,洛自醉便点头答应了。
      兄弟两个游玩似的挑了条迂回曲折的小路,缓缓走向婚宴场颐养阁。众多侍官侍从仪仗只得抬着舆轿,远远地跟在后头。
      婚宴不比得赐宴,一个百般拘谨持礼,一个则随性喜气。因此,还未到得阁前,便能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恭贺声议论声此起彼伏,百无禁忌。
      正司待要通报,洛自醉却制止了他,和洛自省立在阑干边,赏着湖光月色。
      没过多久,帝无极与后亟琰、皇颢、天巽的卤簿便一齐到了。
      颐养阁外响起接连的高唱声。
      “圣上驾到!”
      “文宣陛下驾到!”
      “淳熙陛下驾到!”
      “清宁陛下驾到!”
      阁内的笑谈声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后亟琰下了乘,率先道:“说起来,今日还未能私下恭贺你们。一双佳偶,珠联璧合,这里就给你们道喜了。”
      “恭喜两位。”皇颢也道,素来狂狷冷漠的神色亦稍微柔和了些。
      “无极和四哥是天作之合啊,恭喜恭喜。”洛自省也拱起手作揖,话中不免带着几分调侃。
      天巽随之点头:“恭祝两位永结同心。”
      帝无极微微一笑:“多谢各位陛下。请入宴罢。”
      后亟琰顿了顿步子:“洛四,你们怎么在外头待着?”
      洛自醉浅浅弯眉,回道:“来得早了些,不想进去坏了他们的兴致。”
      帝无极帮他脱下御寒的裘衣,叹道:“你倒是愈来愈为他们着想了。不过,洛老爹……”一时半会也改不回称谓,他停了停,又道:“大家都在里头,不是六年不见了么?”
      “现在也不晚。何况,循着礼节,四位陛下应该先到才是。”
      说着,位于四国权力巅峰的六人踏入静寂的阁内。
      阁内有三阶,摆了三席。
      四帝二后同在上主席,上侧左席是皇戬、溪豫皇太子后誉和帝昀,右席是黎唯、昊光睿王天离和奉王洛自悟。洛家两老为国戚长辈,独坐中席。下席位首则是洛家众人,接下来是四国的臣子与内眷。
      乐声起,宴席始。
      外头烟花绚烂,里头喜气洋洋。
      与三帝互行酒之后,帝无极起身来到中席,给两位长辈斟酒。
      他的身形很快,洛程与洛夫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奉上酒,躬身行礼。
      宴会倏然静寂下来,下头献辰的礼部尚书立刻变了脸色。
      洛自醉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于是乎,尽管不甘不愿,礼部尚书还是强行忍住,没有作声。
      “蒙两位大恩,无极没齿难忘。”
      洛程立刻要叩首还礼,却被帝无极扶住了。
      洛夫人望了望上头坐着的两位爱子,掩唇笑道:“老爷还客气什么。”
      帝无极浅笑道:“是啊,无极还是无极。”
      洛程却依然满面严肃道:“承蒙陛下抬爱,是臣等的福气。不过,该有的礼数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果然,洛老爹还是一样固执。手上隐隐压来千斤之力,帝无极轻轻勾起唇。这点负重他还不放在心上:“晚辈对长辈敬礼,又有何不可?”
      下席中的礼部尚书已经脸色青白,生生地忍着。
      洛自醉对三位陛下示意,也离了席,笑道:“爹就别为难他了。”
      洛夫人轻轻一福身,附过来道:“这么大的宴席就罢了。待家宴之时,再行礼无妨。”
      “娘说得是。不过,此举也是应该的。”
      在礼部尚书即将跳出来煞风景的前一刻,帝后回到原位上。
      后亟琰轻笑道:“那礼部尚书真有趣。”
      帝无极微微挑起唇角,回道:“送给陛下如何?”
      “我朝里那些老顽固还不够么?”
      “陛下不是玩得很开心么?”
      洛自醉点头附和:“况且,觉得他有趣的,不是陛下您么?您送了这么多贺礼,我们也总得回礼不是?”
      后亟琰故作取舍状,笑道:“这人就留给你们了。倒是,元朔陛下若真有心回礼,就将皇后给我罢。”
      他说的玩笑话,五人都很清楚,于是便都一笑。
      行事不拘一格的洛自省在该含蓄的时候自然爽直:“四哥是溪豫桓王,去溪豫也是省亲罢。”
      洛自醉喝了口汤,半真半假道:“陛下不是也将大婚了么?我若回了,岂不是扰了大家准备?”
      “有这回事?”洛自省接道,“清宁陛下已经选后了?”
      席上的空气不知不觉寒冷了几分。
      后亟琰略作思索,颔首。
      瞬时间,上席周边的温度直落冰点。
      洛自醉忽然有些后悔没将裘衣穿上。帝无极在案下握了握他的手,温暖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不由得垂眼一笑。

      上席六位相谈甚欢,侧席几位言笑晏晏,中席两位难掩喜色,下席的气氛也渐渐轻松起来。不断有人向洛家兄弟们道贺,洛自清和洛自持也一一回应了。
      到了戌时,宴席散。众臣再度叩首恭贺,随即退下。
      帝无极和洛自醉将三帝送到宫门外。
      后亟琰自顾自向他们告辞,率先走了;皇颢面上依然莫测高深,循礼知会,也和满面无奈的皇戬离开了;天巽与洛自省商量了一会,也过来暂时辞别。
      三帝卤簿行远后,三人便摆驾回颐养阁。
      洛自醉疑惑道:“自省,接下来不是家宴么?淳熙陛下——”说是家宴,也不过是家人相聚罢了,天巽也是家人的一员,理应留下来。
      “他不适宜这种场合。况且,光是无极就已经让爹变成木头人了。他若留下来,岂不是会让爹直接化为石头人?”
      “爹确实有些拘礼。”
      听他们说话,帝无极忽然又想起方才称呼的尴尬。现下,似乎叫什么都不合适了。
      他们踏入颐养阁内时,洛程起身又要行礼,帝无极忙扶住他。
      其余老老少少都围上洛自醉,完全将礼节抛在脑后。
      “小四!”洛自节拍拍爱弟的肩,“那次本想要见你,回到营中你却和无极一齐消失了。说说,都去什么地方了?”
      “是啊,连黎二哥爱子的初生酒和满月酒都未到。黎二哥看着你们送的那堆礼,脸都是黑的呢。”
      “四哥,你们可惨了……”
      洛自醉待要回话,便听洛程喝道:“自节!羽芙!哪能如此失礼!”
      “爹,你可真是扫兴!咱们这不是家宴么?家宴之尊就是长辈啊。”洛自省不满道。
      洛程怒目而视,但大约觉得喜庆日子闹起来也不吉利,转而展开了眉,脸却沉下了:“陛下也别由着性子。”
      “说起来,四哥,你穿着这吉服和那玄衣纁裳也很有气势呢!”无视——洛家五公子向来可以自动过滤掉老爹说的话。
      洛自醉望了望发作不得的洛程,心中失笑,回道:“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有什么气势么?”
      “哪里,只是有点不像平常的四哥而已。”
      “总而言之,五哥,四哥穿这身就比你合适。”沉静的洛六公子轻轻笑道。
      “想来也如此。”洛小妹笑和道。
      兄弟们都笑起来,洛夫人也抚掌道:“来,醉儿,无极,过来给娘瞧瞧。”
      众孩儿们立刻簇拥着新人上前。
      洛夫人感慨万分地轻轻抚摩着两人的脸庞,舍不得移开。
      “已经过了七年,醉儿倒是没什么变化。无极……成了伟男儿了。”
      “是啊,无极可变了不少。”洛自节笑意不减。
      帝无极温言道:“外貌自然会变,毕竟也过了这么久。”
      “我的意思是——比起小不点的时候,变了很多。”
      “是啊,小六你还记得么?四哥入宫那天,他那模样,活像谁欠了他似的。”
      “怎么不记得,想忘也忘不掉。”
      一家人谈笑自如,倒是一旁拘谨得很的洛程有些苦闷地望着孙儿们一边拿点心果子,一边追逐着玩耍。
      那厢开始叙离别之情,这厢依然坐得笔直,喝着小酒。
      但,不知何时,大家都回到洛老爹身边,围在一起坐着,继续谈笑。
      洛程也不说话,望着微微含笑的帝无极和清清浅浅的洛自醉,继续喝酒。
      到家宴结束时,他已经微醺了,拉住洛自醉的手,肃然道:“既然为后,便要谨慎行事。”
      “是,爹。”
      “无极,他……你要好好保护他。”
      “是,老爹放心。”
      洛自清笑着将洛程扶稳,道:“无极,往后别拘泥称谓,随着四弟便可。”
      常亦玄也道:“反正是一家人,叫什么都随意。”
      帝无极颔首,宛然轻笑。
      家宴里没有说多少话的洛自持低声道:“大婚还未完成,你们也累了,行了合卺礼便早些歇息罢。”说罢,他冷冷地环视周遭。
      还在闹腾的洛自节和洛自省立即噤声,点头附和。洛兮泠也没有再缠着四哥,依依不舍地退到洛夫人身后。
      洛自醉难掩笑意:“是,二哥。”
      目送家人离开后,帝后才回到帝寝宫天云宫。

      角吟重建时,外城、内城和皇城同时动工,很快便出现了银两不足的情况。主持此事的宫琛及时禀报了帝无极。帝无极权衡之下,认为圣宫应优先建成,外城与内城同等进度,而皇城尚可延后,毕竟防御工事比宫殿更重要。因此,尽管如今皇宫占地广大,却只有数座可用的宫殿,其余待国库充足再行修造。
      现下,献辰皇宫中共有八座宫殿:作为议政宫的徽圣宫,帝寝宫天云宫,后寝宫开耀宫,祭祀宫神授宫,议政理政处广德宫,御花园内的如意宫和思闲宫,本来闲置现在成为洛家人专用宫殿的玉翼宫。
      其中,广德宫内有丞相与大学士的官阁,而元初门两边便是六部官衙。
      因为没有专建新婚用的宫殿,所以,帝后合卺礼便在天云宫进行。
      开始照例是国师祝词,礼官唱吉言。
      依然身着繁复吉服的帝无极和洛自醉在榻上隔案对坐,象征性地用了些东西。
      礼成,闲杂人等退去。
      待人走尽了,洛自醉起身,有些胡乱地将沉重的玉冠解下,而后绕过屏风,躺在龙床上。
      帝无极端着合卺酒,慢步过来:“累了么?”
      得到的回答却是模模糊糊的咿唔。
      帝无极坐在床边,仰首饮尽玉杯中的琼浆,俯身吻住爱人的唇,慢慢度酒。唇舌间微温的酒液流转,清醇的酒香四溢。随着酒液的传度,舌也推入他唇内,极尽温柔地翻转纠缠吸吮。
      已经快要睡着的洛自醉本能地反卷住他侵入的舌,推挤着。
      双舌交缠间,酒液顺着下颌蜿蜒流下,湿了绯色的吉服。
      喝下合卺酒,大婚之礼便完全结束。然而,吻却依然在继续。
      殿外隐隐传来子时更鼓声。
      帝无极将已经沉沉睡去的洛自醉搂在怀中,也合上眼。
      人都道春宵一刻,但他早已是夜夜缱绻温存,又何必在乎这一晚?

      翌日洛自醉起来时,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
      他左思右想,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便想到去元和殿瞧瞧元朔朝的首次早朝,也顺便见识见识某人的气势。
      到得元和殿偏殿,侍从们个个惊讶,纷纷行礼。
      洛自醉示意他们保持静默,慢慢行到帝后所用的御门边。
      方站定,他便听见帝无极的声音:
      “朕心意已决,众卿勿再多言。自今日起,献辰施行新律令,不得有误。”
      他语速很慢,声色不大,却字字决断。
      朝堂上瞬间一片安寂。
      而后,便是众臣高呼万岁。
      洛自醉听着听着,忽地笑了。他也没有再等爱人下朝,便像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
      献辰元朔元年,新帝颁下圣旨,对世族世袭制、官制、选拔制等进行了修正。献辰,成为最后一个施行变革的国家。

      同年末,自元朔帝登基与大婚之礼后便一直在献辰小住的清宁帝归国,半途却忽然御驾出访池阳,并于朝堂之上,向文宣帝求亲。
      四国中以威严难近著称的文宣帝考虑了七日,传位于太子,嫁入溪豫为后。
      此举震惊四国,传为佳话。
      而后,池阳新帝一举捕获灵兽麒麟。至此,上古四帝全部降世。
      次年,池阳景瑞帝封右将军洛家的女公子洛兮泠为后。自此,连出三位皇后的洛家成为世人津津乐道的名门,享誉四方。
      有儿歌为证:洛氏洛氏,梧桐三枝。一枝与龙,一枝与凤,一枝与麟。龙者如朴剑,凤者如玉石,麟者如弦琴。朴剑无刃自寒,玉石不琢自灵,弦琴弗奏自韵。苍龙何长啸,凤凰何长鸣,麒麟何长吟。朴剑玉石与弦琴,只取一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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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处所引登基礼,一半想象,一半参照古时登基礼仪,所以如果严肃考证,必然不尽相同,我喜欢这种华丽丽的感觉^_^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新帝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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