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丧的，很可爱》绮非

47、47. 大年初一

　　“哎呀，难得有一次不是我的锅。”沈云钊幸灾乐祸，“谢谢你钟瑞，我的翻车好兄弟。”

　　戚昀问：“你这大厨也翻车？”

　　“翻哦，不止是我，老沈上周费老大劲做的酱菜还没吃就臭了，掀开盖子差点把我送走。”

　　“哪有这么夸张。”沈大明瞪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尝试？经验就是这么积累出来的。哎我说汤咸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沈云钊赖在椅子上笑，被亲妈踢了一脚才起身。拍拍椅背：“走吧钟瑞，跟我烧壶开水去，别想偷懒昂。”

　　——咕嘟咕嘟咕嘟。

　　撑着操作台，沈云钊又笑起来：“紧张啊？”

　　“这真的……太不好意思了。”钟瑞刻意洗了个手，水声哗哗，他背着身问，“沈老师……你笑什么？”

　　“哎，如果是戚老师放的盐，你猜猜他会怎么着？”

　　“嗯？”钟瑞看过来。

　　“他可能比你还紧张，但习惯性端着。”沈云钊语气闲闲，“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是客人，这是家庭聚会不是餐馆入职考核，最后就……心安理得把锅甩给我。”

　　钟瑞扶了扶水壶握把，也跟着笑。

　　“沈老师，谢谢你安慰我。”

　　“‘安慰’这词太重了，没必要昂。”沈云钊说，“做菜放多了盐呢，就像开车开岔了路，根本算不上错，无非是费点功夫掰回来。哎你在家下厨吗？”

　　“不多。”钟瑞自嘲，“但是……在我家，煮饭放多了水会被说，煮粥放少了水也会被说。”

　　“这么严格。”

　　“我曾经以为所有家庭都是这样。”钟瑞说，“刚刚我切调料用的小米辣和香菜，生熟搞混用错了刀。可沈伯没怪我，还很高兴地说他炒菜正好能用上。沈老师，我真的……挺羡慕你。”

　　“羡慕我？我现在可没这待遇了。”沈云钊顺手扯了张纸巾擦灶台，“刚儿炒菜那氛围，戚昀说你们才是一家三口呢。”

　　“我不敢奢求。”

　　“确实哦，我爸妈毕竟还是我爸妈。”沈云钊气了人，叹了口气又说，“你们来作客，看到的肯定都是好的一面嘛，谁不要点面子。然后怎么说呢……原生家庭不可选择，相处模式没有完全的好，也没有完全的坏。但无论好坏，它都不是权威，更不应该是限制。”

　　“如果被限制了呢？我该逃离吗？”

　　“说逃离或许白眼狼了些。亲子关系也有灰色地带，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分个是非对错。隔着代际差异，你就整点糊弄学呗。‘嗯嗯好的收到’，你混学生会的，这总熟练吧？”

　　“……？”

　　“看清它。然后珍惜‘好’，以及有选择地回避‘坏’。”

　　——啪嗒。

　　拿着水壶转过身，沈云钊视线准确落在门边那双眼：“对吧戚老师？”

　　……

　　回家没让大奔送，师生俩提着年货大包小包坐上网约车，和外头正扒拉橘子皮的沈云钊挥手道别，车子缓缓驶离。

　　“戚导，吃完饭那会儿，你俩上哪去了？”

　　“去沈老师住的那层楼转了一圈。”

　　“哦……你说他们这小区的叠墅得多少钱一平啊？”

　　“没了解过。我猜……五六万？”

　　“五六万是全市商品房的均价……不是这样儿的小区吧。”

　　“嗯。”戚昀平静接受，“都行，五万十万，反正我买不起。”

　　“戚导，你要去沈老师家里过年吗？”

　　“不去，太打扰他们了。怎么？”

　　“你们这关系还算打扰啊？”

　　路灯明晃，戚昀瞧一眼司机，再谨慎地看向钟瑞，语气自然得很刻意，“我们什么关系？”

　　“我哪知道。就……他挺好的，伯伯和伯母也很好，他们家还那么有钱。”

　　戚昀：……

　　“你当我没说。”钟瑞举双手。

　　混学生会的戚昀：“嗯嗯好的。”

　　年夜饭。大冬瓜超常发挥，春晚竟也超常发挥。

　　消息响个不停，戚昀特地带了个平板给远在大漠基地的爸妈打视频。两边一接通，同款大圆桌大屏幕大横幅，同款热情洋溢“过年好”，同款离家在外千千万万春晚分会场。

　　这边携学生，那边带同事。基地领导路过瞅一眼，当即发表青年寄语并组织两边亲密大合影。

　　挂了视频，沈云钊消息框里刷了一大片。

　　[这小品还没我好笑呢。][大拇指朝下]

　　[黑猫警长！好听！你看过的吧？吃丈夫的螳螂那一集可把我吓坏了，当时我妈安慰我，说只要我当个人，就不会被吃。][委屈]

　　[我小时候挺想学杂技的，因为老沈说我像个猴，我也觉得自己有本事。]

　　[5岁金箍棒小孩+5毛腾云驾雾特效.jpg]

　　[照片不满意吗？为什么不回应？]

　　[说话！]

　　[半小时过去了，人呢？][愤怒]

　　[视频通话-已挂断]

　　[明天见一面吧。我后天回老宅走亲戚，待到年初四，然后年初五上你家躺，一起迎财神！完美！]

　　看到这儿，邀约挑不出什么毛病，戚昀爽快答应：[行。]

　　解释消失：[半小时火箭基地-鹭禾大学春节联谊，弘扬载人航天精神，青春砥砺奋进，强国必定有我。]

　　点评照片：[是挺像猴，但眉心为什么有个红点？你是观音？]

　　沈云钊：[美人痣啊！不止红点还蓝绿色眼影呢。时代风尚懂不懂？你小时候没上过舞台？]

　　戚昀：[嗯，美人神采飞扬。]

　　沈云钊：[零点和美猴王打电话。]

　　戚昀：[我怕零点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初二的菜肴太香，你会看不到我的消息。所以选择现在给您拜个早年，祝您新春愉快，万事如意！]

　　沈云钊：[？]

　　沈云钊：[怕这怕那，你直说想要跟我见面呗，整这么拐弯抹角的，我差点没看懂。][害羞]

　　戚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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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点的电话断断续续打到睡前。

　　烟火褪去，万籁俱寂。手机铃声尖锐刺破夜色。

　　“戚导——！宋良肚子疼得晕过去了！你在学校吗？赶紧过来一趟吧，304寝。”

　　“晕过去了？！”戚昀顿时脑袋清醒翻身下床，“呼吸心跳怎么样？打120了吗？！”

　　“呼吸心跳……刚刚是有的，现在……我不确定，好像，呃，我我我现在打120 ！”

　　“好，你马上打急救，保持手机畅通，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戚昀原地站定两秒，抄上手机证件裹上大衣直往外赶。

　　冷风迎面，从领口蹿至裤管。顾不得太多，戚昀一手扶车把，一手拨通公寓办和保卫处值班电话，报告情况并请求配合送医。

　　深夜救护车不鸣笛，远远地，红蓝顶灯映在楼栋墙面，不详气息沾染福字春联。

　　“稳住稳住……好咧。”医护有条不紊将担架送上车，戚昀也喘着气扶上车门。

　　匆匆扫一眼，学生四肢僵硬，眼球突起。戚昀瞬间回忆起过世的爷爷奶奶，慌忙停止联想侧开视线。

　　“随行家属最多两人，上车。”

　　监护设备线路长长短短，一经接通，急促警报占据整个空间，车内愈发逼仄压抑。一问一答，医护向同寝学生了解情况，室友却迷迷糊糊说不清楚。这边戚昀调出资料，也迟迟联系不上学生家长。

　　目光停留在消息列表一溜儿拜年消息，好日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今天是吉祥话不嫌多的大年初一。

　　戚昀强迫自己不去看床架上的学生，沉下心来回忆学生突发疾病送医的处理流程。

　　短信留言，持续电联家长；上报学院，告知初步情况；查询学生个人资料，调取身份证号、医保信息。

　　手术室外。

　　“戚导……”

　　“嗯。”戚昀一时也有些恍惚，强行稳下心来安慰学生，“今天辛苦你了，处理得很及时。”

　　“他会……好的吧？”

　　“嗯。”手机依旧安安静静，戚昀扯了个笑，“会的。”

　　……会的吧？

　　第一次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第一次坐上手术等候区冰冷长椅。哪怕导员职责有“紧急陪同送医”这项内容，哪怕有过岗前培训，哪怕看过听过前辈经验分享……戚昀也没想到现实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冲击。

　　尤其家长暂时断联，尤其领导尚未批复，尤其大年初一深夜，所有责任都压在他一个小小导员身上。想到这儿，戚昀喘息都更重了些。

　　[好累。]
　　[你睡了吗？]

　　半小时后，又一份通知文件下达。

　　【病情随时可能进一步恶化，可能导致心跳、呼吸停止，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请予以理解并积极配合医院的抢救治疗。】

　　【上述情况一旦发生，医护人员将会采取包括气管切开、呼吸机辅助呼吸、电除颤……】

　　戚昀沉默读完，签字。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着就行。”陪护的两人都熬红了眼，拍拍学生肩膀，戚昀安慰道，“别这么大负担，回去好好睡一觉，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大晚上的，你自己在这儿啊？”

　　“嗯，我是老师啊。”戚昀笑笑，“等会儿家长就过来了，没事的。”

　　“你不是还没打通他爸妈电话吗？”

　　“可能开了夜间免打扰吧，天亮就能联系上。”

　　“戚导……呃。”

　　“怎么了？”

　　“他家情况好像不太好，前几天他爸妈轮番打电话问他要钱，吵挺凶的。然后你刚刚垫付不少医药费……”

　　戚昀皱了皱眉，他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患病学生并非困难户，留校原因填的是课题组相关。家庭矛盾、家庭经济危机，叠加意外病痛……戚昀紧抿嘴唇，感受压力成倍袭来。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费用这事儿我会解决好的，别担心。”

　　手术在凌晨四点结束，病患转入ICU。

　　急性重症胰腺炎。戚昀闭眼默念这个词，后脑勺一下一下轻磕在墙上，复盘刚刚和医生沟通的一二三四。录音转文字，再整理发给学生家长，汇报学院。

　　垂下眼，靠墙一圈就地躺着等待医护呼叫的家属，时时有人走动，时时有人惊醒。重症监护室没有大年初一，没有吉祥话，没有烟花爆竹。只有无尽的眼泪、绝望和绝处逢生。

　　晨光淡淡，戚昀走出医院，电话接通。

　　“是我。”

　　“我知道是你。但我闹钟没响啊，现在几点？”

　　“凌晨五点零七分。”

　　“……出事了？你在哪？！”

　　“学生病了，我在医院，现在刚出来。”

　　“哪个医院？你还好吗？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我直接打车去你那吧，方便吗？”

　　“……也行，这样能省点时间。但你那好打车吗？”

　　“能打到。”戚昀朝东边霞雾深深看了眼，“你等会儿到小区门口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