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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风尘仆阿嫦逢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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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儋阳楼妓子游街!”
场面一下子骚动起来,旁边人纷纷到二楼窗口围观。
阿嫦也很好奇,她趴在围栏上,宽大的衣袖垂下去,只见几个美人骑在驴上,也有的拿着些花朵扇子跟在后头,衣袖带风,香气阵阵,笑语声声。
“果然名不虚传…”旁边客人赞叹。不多时四周楼上围满了人,叫好起哄声一片。便有纨绔子弟嬉笑着围观,吹嘘自个和花魁等人的相见,声音之大二楼都可听见。
然阿嫦却注意到风楼神情不对劲,一副受了打击的震惊模样,她便放下热闹关切的问,“还好么?”
他勉强的摇头,端起茶水准备缓缓心神,却发现手抖的更厉害。
“莫非楼下有你相识的人?”唐裹儿试探地问,她虽然一向心直口快,心思却细腻体贴。
“都是陈年往事了。”他略显痛苦,眉目忧郁,一双眸子像极了青山漫雾,凄风摇烛,明灭不定。
回去的路上,他冷不丁开口。
“我从未说过家世,你们也没提起过,分明家人相称,倒是不坦诚了。”他苦涩道。
“我父名严谨文,生前任广阳府太守。”他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时他坏了事,被判了秋后问斩,我初初十岁,又生的瘦小,便随母亲没了掖庭,没有跟着流放。阿母不愿为奴,一根腰带吊死了自己,我在她面前待了一夜。”
“建安十八年,窅娘案。”唐裹儿喃喃。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我眼睁睁见父死母亡,阖族烟消云散。”他垂了头,“那个女人,我今生今世不能忘。”
“窅娘那个女人!”他恨得嘴唇溢出血,“为了活命,生生改了口供,连累我严家上下百余口人,我大伯三叔四叔一家流放,姻亲都被连累,降官位都是好的,世家穷追猛打,治下百姓指指点点,说,君本清官,奈何生贪。”
阿嫦和唐裹儿紧握着手,担忧的望着他,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悲痛饮恨的身世。
“今日那些女子里,哪一个是她,我们陪你去找!”阿嫦很气愤,若是找到必要使她为严伯父翻案。
“她,就是那个领头骑驴身边乘轿的。”就算只恍惚在纱帘被吹起时见了一眼,但一定是她。
这倒不好查了。
阿嫦思忖,“这种游街当红伎女们是不肯出来的,而二三流的妓子通常只为展示美貌,乘着轿子多此一举,所以那女人,一定是某个掌事。”
她又叮嘱两人,“这儋阳楼的青夫人和世家关系匪浅,不可贸然行动。”她怕风楼一个冲动自己跑去查。
他握拳忍耐许久,“自然听阿嫦的,我们来日方长。”
唐裹儿忙迎过来,向来坚强的她竟红了眼,“一定可以。”
渐渐的踱至官衙。“哼。”云生抱剑主杵门口。
然后被三人无视。
“这小子真随了他的主子,一点不讨喜。”唐裹儿啐了声,“当初太子那样对我们小阿嫦,如今又要缠着你,不知是何居心。”
风楼也点头,“那几日京里都闹翻天了,皇家突兀的说三年前婚事不作数,引得世家不停弹劾,民间也私下吵的热闹。”
“偏唐家安静如常,头次唐以柔晕倒,唐大人在朝堂哭闹加上吊的,非要皇上处置阿嫦,世家也跟着起哄。”唐裹儿想起往事,气的脸红。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又同窗多年,太子也下得了手,那些世家子更站在一旁一分求情也无。尤其那个赵彩,她竟上折子说不杀不以平唐大人的愤恼。”
阿嫦倒看的开,“圣人说世间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些许情谊,还不足以为利益让步…”
“以前的心思都当做喂狗了,”唐裹儿咬牙切齿,“等回了上京,我们去套他们麻袋!”
风楼失笑,“这么些人,上京的麻袋可不够套的。”
“还理他们做甚?”往日的经验叫阿嫦立即选了同仇敌忾,“现在我可不傻了,等这些事办完,高低想出一千种法子叫他们不得安宁。”
唐裹儿眼睛一亮,“是吧,我还记得以前那个赵凯被你捉弄的多惨。”
“嘿,谁叫他暗地里欺负人,那小宋娘子胆子那般小,娇娇弱弱的,就叫他盯着欺负,我可看不过眼。”
风楼也道,“我那时还在赵太监手底下当差,就听闻你顽劣难驯,经常被夫子罚站。”
这阿嫦可就不服了,“赵夫子虽然名满天下,但他都老了,我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妒忌我。”
唐裹儿觑她,“你这话如今倒说的出口,昔日天天被罚站,回去就对着窗户前那株茶花唉声叹气,‘又给阿爹阿娘丢人了。’”她学的惟妙惟肖。
“然而下回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那些三省吾身一点也不入脑。”
“嘿嘿,都是阿娘教的好习惯!”她倒不脸红。
唐裹儿又抱怨,“她可胆大的很,你那时没来不知道,成日纠集一伙世家子天天跑马,还特意向皇后求了出宫令牌。”
“自然听过。”那时上京人很少不知道嫦熹翁主的,无论是她治下低廉税赋,还是她威名赫赫的父兄阿娘,亦或是她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之位。
至今街头巷尾还流传着翁主当街砍疯马,女娃危难遇恩人的演义传说。
“要说世家可真是不像话,那么小一个人儿就敢骑马往人身上踏,真是天性暴戾。”阿嫦摇头,说起这个她口若悬河,拉着两人进了屋子,“今儿个咱们秉烛夜谈,也学那些文士知己抵足而谈,本翁主扫榻相迎!”
然后就被兴奋的唐裹儿扑倒在床榻上。俩人互相抓挠,嘻嘻哈哈。
“明日本翁主请客,带你们去花楼长长见识。”阿嫦仰着脖子,被唐裹儿挠的浑身痒,实在坐不住。
“顺便教风楼看看哪个是那个窅娘。”
唐裹儿捏住她腮帮子,“你就这么在太子眼皮子底下逛花楼?”
“我上次就是和他一起去的!”阿嫦得意洋洋。
“做得好,若叫那群东宫属官知道他们太子又被你玷污了,一定气的吃不下饭。”
“那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好你个唐裹儿,竟然变着法子打趣我,什么玷污,这叫近朱者赤!再说了,那周见深年纪轻轻就一副七老八十不苟言笑的样子,就该放开心胸!”
又感叹,“要说咱们三个和东宫梁子结的不清啊,”她一乐,“幸亏那劳什子婚约解了,不然我天天呆在东宫,左一个仇人,右一个敌人,余生得多无味。”
唐裹儿悚然一惊,“如今天下皆知太子那一段姻缘不作数,都是谣言,虽然无人信,但就像前余朝,天下皆知高宗和他皇后原先的关系,也无人敢说嘴。”
“如今你又不傻了,保不准又会拿你生事。”
阿嫦却不以为然,“那婚帖早叫我烧了,再说,皇家可不会再打自个脸,天下人都瞧着呢。”
风楼也劝她,“皇家手段我们也没少遇到,还是提着些心神罢。”
这话倒也不错。
昔日皇后娘娘对她多好,一朝跌下云端,便换了一副面孔,那些影影绰绰的过往她不愿再想起,“无事,等事情了了,我就带你们回江南。”
风楼道,“或许我们应该先去草原?我估摸有些人思之如狂,盯着一把红豆都能出神。”
唐裹儿下榻,漂亮的脸皱成一团,跑去撕他,“好啊你,也来看我笑话,多早晚叫你知道,我可不是好性儿。”
阿嫦撑着做起来,凉凉看着她,“那是谁看着个囚车游街就吓得闭上眼睛呢。”
“你也是坏。”她气恼道,“你们俩个不愧是一对知己,要我说,我就不该在这。但凡我欺负你,他又必帮你。唉,可怜我一个人,竟被两个小的压制住。”
“那可不?”嫦熹拍她一下,“咱们俩个可以说是身处空中楼阁长大,要不是风楼通世情,早就被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了。他的能耐可大着呢。”
“哦?这便是你拜他为师的源头?”唐裹儿扑在她背上,三两下把她头发揉乱。
“怎么,孔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叫我说,那些圣贤文章何必要那么多夫子来教?自个看书都会了。还不如聘些各行各业,像风楼一样有一技之长的人,这才是有教无类!”
唐裹儿一笑,扯着风楼笑她,“她先前自个玩闹也就罢了,竟然跑到学堂上说,直接被赵老夫子敲了好几下手板子,可怜见的,下一回她还要去撩拨。”
阿嫦却辩驳,“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这是杀身成仁,舍生求义,为圣贤之说据理力争!”
“我看还没等你舍身,世家和皇家就先容不下了,见天在他们子弟面前胡说,偏偏他们还就听你的,就连太子都爱听你乱扯。”唐裹儿道。
“那人假正经惯了,遇上不正经的人虽不自在,但偏偏向往。”阿嫦也一乐。
“你倒是了解他。”
“自然,我是什么人!”阿嫦抱手臂。
“不正经的人。”唐裹儿风楼竟心有灵犀一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