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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飞来横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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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五万灵珠的底气,青筠第二天就告了假。不过正好赶上文曲星君外出游历了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准许,便急不可耐地离开了天权宫。
青筠的目标,是人界。
人界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早已被天界上神们瓜分成了私人苑囿。不过除此之外,还是有一些隔绝了凡人的山清水秀之地,适合当作离开天界后的养老之所。
青筠所求不多,能挡风遮雨,能养花种树,能招待朋友,足矣。
此番她要去的,是很多年前就看中的一个洞府。那时候没钱,只能在梦中想一想,如今就是梦想成真的时候了。
余峨山位于人界东怡国境内,离繁华的沂安城不过百余里。山上峭壁如劈,树林繁茂,鸟兽出没,人迹罕至,进可享人间烟火,退可守清净道心。山中有天然洞府一座,被一道瀑布遮住入口,正是天界仙娥告老还乡的好去处。
在看守童子的陪同下,青筠已经里里外外把这座洞府看了个仔细,对于何处设卧榻,何处放丹炉,何处可下棋饮茶,何处可弹琴揽月,心里早盘算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购置洞府,想必余生也再无财力重新购置,心中激动之余难免有些谨慎:“今日便到这里吧。我再去别处看看,日后再做回复。”
“仙娥是嫌价格太贵么?”看守童子在此地守了多年,显然急于将此地脱手,赶紧道,“这么好的地方只要四万灵珠,别处是万万不可能买到的。仙娥若是诚心想要,我可以向我家君上禀告,给仙娥再优惠一些。”
“你家君上是何方上神?”青筠随口问。
“我家君上来头可大,乃是北斗之首,天枢宫主神贪狼星君。他在天界,肯定是无人不晓。”提到自家主神,看守童子的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
“原来是他。”青筠眨了眨眼睛,看向看守童子,“那麻烦你问问你家君上,能降价到多少?”
“仙娥稍待。”那童子走出洞口,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宝与主神千里传音。洞口的瀑布如珠帘玉幕,发出悦耳的轰鸣声,将他们交谈的声音完全遮盖了。
青筠在洞府中信步等待。虽然四万灵珠她完全付得起,但考虑漫漫余生就靠那些积蓄过活,这价格自然是能砍多少就砍多少。而且看那童子的殷切模样,贪狼星君应该是急于将这处出手才是。
过了一阵,童子回转来,朝青筠笑道:“恭喜仙娥,我家君上说了,可以给仙娥打折到九成。”
那便是三万六千灵珠了。青筠心头一动,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太贵了,我还是去别处看看吧。”说着举步就走。
这下子那看守童子真的急了,一把将青筠拦住:“那三万五千如何?若非我家君上近日有急用,断不肯如此贱卖的!”
“三万灵珠。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青筠咬了咬牙,大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势。
“三万?仙娥你不是抽中了五万头彩吗?怎么这么狠心为难我?”看守童子哀号。
原来那件事,连这个偏远地方的童子都知道了。青筠暗暗叹口气,语气却绝不放松:“不行我就去买别家了。”
“三万就三万!” 看守童子跺脚道,“要现钱,或者一鸣楼的珠票!”
“我给现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青筠内心狂喜,却没忘了把自己的日期多做宽限,“十日之内,我带灵珠来此交割。”
“好,咱们先立个字据。”看守童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铺放在洞中石桌上。他将笔墨和印泥往青筠面前一推,“请仙娥签字画押。”
青筠拿起契约看了看,忽然皱了皱眉:“还要交一千灵珠的定金?”
“是啊,这是买卖洞府的老规矩,仙娥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看守童子见青筠情态,善解人意地问,“仙娥今天是没有带钱吗?”
“嗯,一千灵珠哪能说带就带。”青筠放下契约,“那我明天再来交定金吧。”
“没事,没事,我们君上说了,仙娥现在是天界的大名人,自然不会赖账的,所以这定金只是做个样子,仙娥写一个欠条就好了。”看守童子急切地道。
“欠条怎么写?”青筠问。
“这个我熟。就写欠一千灵珠的定金,到时候定金从全款内扣除。”看守童子见青筠没有反对,便提笔写了起来。
“为什么逾期还有三厘的月息?”青筠站在一旁,忽然皱眉问。
“欠条都是这样啊,月息三厘可比一鸣楼的存入月息还低,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而且写明一年为限,最多还一年的利息,没几个钱。”见青筠面露疑惑,看守童子连忙道,“我们君上都说了,就是做个样子而已,等仙娥下次带钱来交割的时候,我们就把欠条销毁,也省得仙娥再多跑一趟不是?否则仙娥若不下定,我家君上又急于用钱,回头卖给了其他人,就不好了。”
说得也是。青筠想起文曲星君行事懒散,最近又常常离宫出行,每次告假都不知何时才会批复,便点头应允。毕竟这么物美价廉的洞府,别处是再也寻不到了。
等到看守童子写完欠条,青筠看了无误,便在欠条和一式两份的契约上分别签好名字,盖上手印,洞外夕阳已经西沉了。金色的余晖将洞口的瀑布染上一层金边,让人从外到内都是明亮的温暖的。
看着童子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珍重地将欠条收好,青筠觉得自己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洞府,有了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家,那她的漫漫余生,也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为自己而活了吧。
回天权宫的路上,青筠一直沉浸在即将实现人生梦想的兴奋中,连路上几个仙娥仙侍对着她窃窃私语都未曾留心。
直到远远望见天权宫前围拢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被顶盔贯甲的天兵们列队隔开,青筠才蓦地意识到异常。
“青筠,你终于回来了!”站在大门边的青筇蓦地朝她挥了挥手,满眼焦急,眼角还有些红红的。而青篁和青筝也和她靠墙站成一排,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看见青筠回来,青篁面色晦暗,眼神习惯性地转向地面;而青筝嘴角,竟勾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
“出什么事了?”青筠正打算朝青筇那边跑过去,斜刺里蓦地伸出两根长矛,交叉着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天权宫的下属吗?君上要先问话!”
君上?哪位君上?看着凶神恶煞的天兵,青筠吓了一跳,转头便看见一位威风凛凛的武神从天权宫中走了出来。
那武神身穿黑盔黑甲,肩上系一袭质地厚重的黑色披风,缂丝细密光泽闪烁,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一头咆哮的猛虎,四爪前扑仿佛要择人而噬。光看这披风,都不用看他端正威严的面容、朗星般湛然生光的眸子,青筠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开阳宫主神、天界勇武第一的武曲星君。怪不得一亮相,就引起了围观众人小声的惊叹。
“你就是天权宫的仙娥青筠?”武曲星君向来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在天庭中以冷心冷面著称,此刻更如漫天黑云,压得青筠喘不过气来,只能低头称了一声是。
“我且问你,你侍奉的主神文曲星君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动?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一下子让青筠有些发懵:“异动?我家君上要么在淇奥殿睡觉,要么四处游览散心,这么多年来一向如此,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哦,那你知道他在人界做什么吗?”武曲星君追问。
青筠偷偷朝一旁的青筇瞄了一眼,见她一脸生无可恋、无可奈何的模样,知道是不能指望她帮什么忙了,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君上跟小仙说过,他在人界有产业,可以赚灵珠的。”
“哦?”武曲星君眼睛一亮,“那你可知是什么产业?”
“不知,我只是个小小的洒扫仙娥,君上从不会对我提起详情。我也不敢问。”
“原来偷偷在人界置办了产业,怪不得他有底气跑路。”武曲星君见青筠还是满眼懵懂,懒得理会,转身就朝天权宫内走,“来人,随本君继续查抄!”
眼看天兵们呼啦一下簇拥在武曲星君身后,将自己瞬间推开了一丈远,青筠忍不住大喊了一声:“请武曲星君告知,我家君上怎么了?”
“我来告诉你吧。”一旁的青筇跑过来,一把将青筠从天兵身边拉开,直拽到了墙根下。“我们君上因为贪恋一个人界的女人,被天帝斥责,居然自甘堕落,自贬下凡间去了!从此天界再没有文曲星君,就连这天权宫,也要被查封了!”
心急火燎之下,青筇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落在青筠耳中就仿佛一阵噼里啪啦的冰雹,一个个砸得人生疼,却没法连贯起来。好在她看着天兵们乌压压的背影,瞬息明白了“查封”二字的含义,顿时顾不上与青筇答话,狂奔向天权宫:“武曲星君,请让我收拾一下行李!”
武曲星君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于是天兵们身子一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青筠丢下一个谢字,径直冲进了天权宫西北角自己的房间,直扑到屋角掀开了那块活动的地板。谢天谢地,剩下的那些灵珠还在,尚未被武曲星君带来的天兵们搜去。
她将这些灵珠一股脑儿用手帕包好,将枕头下的账本揣进怀中,顾不得再收拾其他东西,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淇奥殿。见两个天兵拿着封条正要往紧闭的殿门上贴,青筠大喊一声“稍等”,整个人直扑到殿门上,将两扇气派的雕花木门豁然撞开。
“你要做什么?”武曲星君眉目一横,杀气隐现,将青筠吓了一个哆嗦。“贪狼笑,招宝富。文曲病,武曲酷。”这武曲星君能名列天界四美,实在是因为他一张英俊不凡的脸配着霸气冷酷的表情,迷倒了无数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仙娥。如今青筠如此近距离地听到他的咆哮,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就仿佛他披风上的那头老虎要扑出来一般,这才真真切切理解他这冷酷一词的可怕,不由失声叫道:“星君开恩,殿内有我重逾性命的东西!”
武曲星君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微微一扬下颏,挡在门前的天兵就退开一步,放青筠进入了淇奥殿。
平素空旷整洁的淇奥殿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桌案翻了,柜子倒了,箱子开了,连帐幔都被扯了下来。很显然,武曲星君干活认真,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青筠踩着被戳烂的竹枝桃花屏风绕到后殿,见一旁的书架早已倾倒在地,顿时蹲下身,在被踩得四分五裂的书册中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尾随而来的武曲星君问。
“找一本账册的副本。”青筠翻了一遍没找到,不死心继续翻找。
“什么账册?”
青筠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账册,展示给武曲星君:“这是小仙在我家君上那里存灵珠的凭据,有我家君上亲自签名用印的。支取时需要正副账册核对一致,才能做准。”
武曲星君直接抽走青筠手中的账册,随手翻看:“刚才我们好像查抄到了一本类似的账册,正打算上呈天帝。”
“这上面一条条记录的,是我每个月的薪俸,累积快一百年了。” 青筠此刻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家君上离开天界时,没有交待把这些钱还给我吗?”她对上武曲星君冰寒的眼睛,气息一窒,声气越发低下去,“或者,给我留了什么话没有?”
“方才我们查抄了整个大殿,一个灵珠也没有。”武曲星君有些怜悯又有些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你指望他有什么交待?就他平时那个德性,你那些钱肯定是被他卷到下界,和小情人逍遥快活去了。”
“哪怕被他带到下界,那些钱依然是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充盈了眼眶,青筠浑身都在发抖,语气却很凌厉。
“这个还给你,但从殿内查抄的那本我要带走。”武曲星君说着,转身往外走:“准备封殿!”
“可若没有副本,到时候我家君上赖账怎么办?”青筠此刻已顾不得礼数,亦步亦趋地跟上武曲星君,急得眼睛都红了。
“文曲星君有贪污公帑的前科,天帝只是一直宽宏未曾降罪。如今新账旧账一起算,凡是有嫌疑的,都要带回去做物证。还有你,”他应该是被青筠搅扰得烦了,伸手指着这个失魂落魄的仙娥,神情冷若冰霜,“这些日子不许离开天界,以备随时传唤。”说着,一甩他那金光闪闪的猛虎披风,大踏步走出了殿门。
“那星君可知我家君上现在何处?”青筠豁出去大声问。
“他有手有脚,谁知道去了哪里?”武曲星君不耐烦地扔下这句话,任凭青筠再说什么都不理会了。
眼看两张长长的封条将淇奥殿大门打了一个大叉,青筠顿时眼前一阵昏黑。天道反复无常,如果说不久前她是被天降大饼砸个正着,如今天上掉下来的就是当头一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