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葡萄》不迁贰

19、第 -12 章

　　兄妹俩都是住在二楼的房间，左右对称，户型几乎一模一样。

　　肖楚的卧室总是光鲜亮丽。

　　肖典威白手起家，不爱奢靡，但对女儿的宠爱却体现在每一个身上。

　　房里的家具全是请手工工匠人精心打造的原木雕花。
　　父母多年来不断添置的饰品、衣物和书籍，整个房间被装点得丰富而温馨，每个角落仿佛都写满了“爱”字。

　　反观隔壁哥哥的房间却宽敞空荡，仿佛只是一间酒店客房。

　　本就是为了第二个孩子而准备的空房，可惜陈茹一直都没有孩子。
　　除了几件必备的家具和少量的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

　　Lucas孑然一身，未来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本就不长，房间里缺少生活痕迹，有些寡淡。

　　肖楚站在Lucas的房门口，叉腰看了一会儿。
　　Lucas在学校住了两个月，假期将至，终于得释回家。
　　但是他的房间随处可见自己的东西，总该收拾。

　　趁着人不在，她经常到隔壁房串门。
　　本事做事规矩的女孩，开始拼命地把自己的东西往Lucas那里塞。

　　看完随手扔在地上的书本、角落里的练习钢琴，连零食都拿到了他的房间屯着。
　　Lucas的房间几乎变成了肖楚的“附属品”，

　　陈茹纵容，保姆也不收拾，肖楚折腾了个够。

　　本该回家的日子Lucas并没有回去，反而去公司给肖典威打杂。
　　刚踏进家门，就听到保姆和陈阿姨议论他的事情。

　　厨房的门半掩着，里面的声音毫无遮掩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男孩子的房间真乱啊，”水流声中，保姆一边说着，“今天小姐说要打扫，结果随便走两步都能踢到一本书，杂物摆得到处都……。”

　　“那是小楚弄的，她想哥哥罢了。”对比保姆语气中透着不满，陈茹反而觉得有趣，语气温和，“况且男孩的房间，乱一点也没什么。”

　　“太太你就是心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毕竟我就是做这个活的嘛。”保姆无中生有，落井下石，“我只是替太太你不值，太太您没个男娃。现在收养的年纪却都这么大了，以后怕是养不熟！指不定搞得小楚那么乖，以后要被他带坏了。”

　　Lucas站在楼梯口，微微蹙眉，却没有作声。
　　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寄养的孩子。为此争辩是非，只会让老保姆更加嚣张，搞得阿姨难做。
　　说到底，家里的帮佣对自己态度如何，看的都是主人家的态度。

　　被说两句，以后他自己多注意收拾也并没有什么。
　　但保姆的话还是刺得他有些难受——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诽谤，而是她提到的“带坏了小楚”。

　　这种言辞一旦传到叔叔耳里，很可能会招致训斥甚至责罚。
　　更重要的是，这会导致他以后彻底见不到小楚。

　　司机进门朝厨房喊话，两人没了声。
　　Lucas装不知道，径直上楼准备收拾房间。

　　“小齐来了之后，确实让你多了一些活儿。”可陈茹突然开口了，“但那是小齐的房间，他想怎么收拾他说了算。以后你要进孩子们的房间，等他们在房里的时候再说吧。”

　　陈茹并不傻，她才是家里的女主人，轮不到一个保姆对自己的儿子说三道四。
　　即使是暂时收养的也不行。

　　保姆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反驳太太。

　　Lucas听着阿姨的“袒护”，在楼梯站了几秒，调整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脸部不暴露任何情绪，转身下楼进厨房找陈茹问好。

　　其实保姆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房里确实乱七八糟。
　　随地散落的书，还有床上的饼干糖果。

　　他叹了口气，一路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和碎花毯子，朝床上的小山包而去。

　　一把掀开被子时，肖楚正撅着屁股蜷缩在里面。
　　突然地变化对她毫无影响，眼睛都没有离开书，书边还有被拆开地镭射流彩糖纸。

　　“被窝里看书对眼睛不好，”Lucas有些无奈，语气里却带着一抹的纵容。“大白天不在自己房间，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把她一旁碍事的枕头摆好，坐到她的身边。

　　肖楚眨了眨眼，抬头看他，反问：“爸爸说出差给我带的被子是你选的？太丑了，我不喜欢。”

　　就因为那套拉舍尔？

　　Lucas无奈摇头，没有拆穿叔叔的挽尊甩锅，反而解释道：“那是叔叔去港岛出差给你带回来的，不容易……”

　　Lucas陪着去，两床拉舍尔都是他提回来的，知道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啊，所以才什么都没说。”肖楚终于抬眼看他，眨巴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比较喜欢你的纯棉床单，看起来干净又素雅，还很滑。”
　　说着肖楚顺着姿势往前躺平，像一个蠕动的海星，在床上画大字。

　　他被肖楚的动作可爱到，忍不住笑了。

　　“你的书快把我的地板盖满了。”
　　伸手夺过她手里的书，浅浅看了一眼。
　　封面上一个女人抱膝而坐，Lucas眉头皱了起来：“小小年纪，你看得懂爱情小说吗？”

　　“你在女人堆里，又谈过恋爱，你就很懂了？”

　　去一趟虹姐那里，自己那点过往被扒了个底掉。他已经寄人篱下，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肖楚提起的时候，确实让人尴尬。
　　“王颖送的情爱小说，不适合你们这个年纪，很不健康。”

　　“你这年纪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电影就健康了？”
　　肖楚侧头看着他，一触即发的笑意。

　　上次Lucas在店里看武侠电影录影带，分神看书。结果跟着妈妈去看新店的肖楚一进工作间，看到的就是电视机里的香艳情节。
　　他的耳朵微微变红：“我那是工作。”

　　香港电影崛起，不要说北美了，连日韩市场都开始关注香港电影。
　　肖典威已经在最大的两个亚裔聚集社区租下铺面装修，准备过年后做港台影视的VHS录像带租赁和销售。

　　肖齐从小生活在社区里，又是年轻人，便被叫去协助经营影碟租赁点。
　　在过年前，他要从众多从南洋走私而来的片子中挑出好的电影提供给伙计们翻录，放在店里租赁售卖。

　　只要不用去给叔叔帮忙，肖齐就是一边学习，一边监督装修，一边在木屑飞扬的店里看片挑录影带。
　　除了晚上的睡觉时间，录像机可以说一整天都没有休息。

　　肖楚也想在假期帮忙选影片，陈茹是没意见。可奈何肖典威不给，说女孩子不该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这种理由肖楚当然不吃。
　　这就是明明Lucas回来了，肖楚却还往他房间跑的原因。
　　——就为了偷偷看电影。

　　“你还别说，武打片确实很过瘾。”
　　上次在店里就答应好了，Lucas带了影片回家，挑眉笑着。“今晚你想看什么？”

　　肖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滚身趴下：“算了……你晚上要学习，还是早点睡觉。”

　　Lucas一只手就把人拉了起来，姑娘实在是太轻了。
　　“没事，我学我的，你看你的，反正不要被人发现就好。”

　　肖楚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考不上大学别怪我哦！”

　　“答应你的我就会做到。”看到她一头乱发，还用手指给她梳了起来。“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上次肖楚被人带走的事情结束后，肖典威虽然放过肖齐一马，但是觉得肖齐过于放松。
　　肖典威提出了新的要求来约束他。

　　除了肖齐需要义务到公司工作，他还必须在医生或者律师之间选择，考进常青藤。
　　如果肖齐可以升学，肖典威愿意借钱帮助他完成学业，允许他留在肖家。但如果做不到，那么他们的资助关系，就到他成年的那一刻为止。

　　Lucas好不容易在Final Exam上挽回了吊车尾的成绩，不至于在综合成绩上成为亚裔学生之耻。
　　可一年半的时间要考上大学，对他来说压力很大。

　　他当然知道叔叔的目的。
　　愿意培养自己，只是为了以后给肖家带来好处，为了以后肖家的独生女小楚以后有所依靠。

　　他想珍惜这份母亲为他争取的缘分。
　　他愿意做小楚的依靠。

　　肖楚从床上爬下去，跑到了地上的纸皮箱边坐下。
　　纸皮箱里都是一卷卷的黑色录影带，这些都是肖典威布置的选片任务。
　　她兴奋地在里面寻找目标时，Lucas已经把房间简单收拾好了。

　　“我今晚想看这个！”肖楚把片子递过去。
　　《我是一片云》——林青霞主演。

　　什么都好，反正他已经挑选过一次，都是比较正常文明的内容。

　　他才刚答应，突然觉得耳熟，走两步拿起刚才从肖楚手里拿过的书。
　　一样的名字。

　　“合着你在这等着我呢！”
　　Lucas哗啦啦地翻着书页，快速寻找这本书纯洁封面下的抓马情节。
　　肖楚今年生日的时候收到了王颖送的二手言情小说后，整个假期估计都会沉迷于此。

　　Lucas没看过这卷影带，只是看封面、简介，还有主演挑选的，大抵知道是个文艺片，爱情片。
　　他一下子没看出个所以然，扬扬手里的书：“故事写的什么？不会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

　　“放心，没有！”肖楚拿回书本，坦坦荡荡，“我还没看完，大概是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里选谁的故事。”

　　Lucas脸颊一阵抽搐：“不行！”
　　他收回录像带和书，严肃道，“你还小，不能看这种东西。”
　　想想他还觉得不够，很快补充道：“你朋友给的书都给我，你以后再看。”

　　肖楚噘着嘴，伸手去抢他手中的书：“你不给我看，我就告诉爸你都在看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叔叔叫我看的！你这几本书是吗？！”

　　“那我就说你让我大半夜偷偷陪你看S情片！”

　　“你！”Lucas“啧”一声，用手指推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我就不该惯着你！白眼狼！”
　　他把东西还给她，“先说好，只要我觉得不适合，就不许你看了。”

　　“那不行！万一就是中间那么一点，我看不到结尾我一整晚都会睡不着的。”
　　肖楚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就像上次我们在店里一起看的《茅山僵尸拳》一样，你捂住我的眼睛可以不？”

　　当天晚上，Lucas和肖楚的“偷看电影计划”如约进行。

　　夜深人静，家里大人都已经睡了。
　　Lucas走到肖楚的房间门口，约好地准备好了就直接进来接她。

　　肖楚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头发随意地披在肩膀上，抱着自己的枕头。
　　她扬扬下巴，示意Lucas端上保姆给她准备的水果宵夜。

　　关上门，肖楚兴奋地钻进了堆放在床尾木地板上的被窝。

　　那是Lucas用自己的被子堆起来的坐垫。
　　毕竟湾区入秋变得湿冷，干坐在地板上又硬又凉。

　　音量早已调好，片子按了暂停，还有热茶和饼干。

　　等人都坐好，肖楚直接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大脑袋电视屏幕上开始播放字幕，背景音乐在刻意调低的音量中舒缓神奇。
　　林青霞主演的女主角美丽动人，与两哥男人的爱情纠葛和背后的身世之谜，基本没有需要捂眼睛的地方。

　　肖楚看得入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而Lucas在一盘久违地为她处理盘里的水果。剥得不够好看的葡萄，随手就喂到她的嘴边。

　　她晚上赶时间草草看完了原著，对几乎照搬原著的电影台词如数家珍。
　　随着电影剧情的推进，Lucas也逐渐投入。

　　比起女主在两个男人中糟糕的犹疑拉扯，他更关注主角的选择。

　　林青霞扮演的段宛露被深爱自己的青梅足马顾友岚求婚时，段宛露担心对方嫌弃自己是舞女的孩子身份卑贱而犹豫。
　　顾友岚安慰对方说出来的话，让Lucas看得动容。

　　【你是舞女的女儿，也没什么可耻的】
　　【舞女一样是人，一样有高尚的人格。】
　　【再说，你是段立森的女儿，我爱你。】
　　【你是舞女的女儿，我也爱你。】
　　【你是贩夫走卒的女儿，我也爱你。】

　　林青霞扮演的段宛露答应了对方的求婚时，肖楚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大男孩。
　　“我觉得他说的对。”肖楚突然低声说道。

　　Lucas一愣，也转头看向对方，浅笑道：“你说什么？”

　　“我觉得他说的对。”肖楚有重复了一次，认真道，“跟是不是舞女的女儿没有关系。”
　　说完肖楚觉得自己有些刻意了，视线回到屏幕，补充说：“书里我最喜欢这一段。”

　　Lucas揉了揉肖楚的脑袋，他明白肖楚在安慰自己。

　　坐在轮椅上的段宛露已经疯了，Lucas问：“小姑娘，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我当然知道！”觉得被人看不起的肖楚皱起眉头，点点头：“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会坚定选择，那就是爱情。”

　　“很多人的一生都很平凡，如果没有遇到巨大的困难，岂不是不可能拥有爱情？”
　　Lucas看向屏幕：“段宛露说得对。在爱情之外，还有亲情、道义与责任，这些东西加起来比爱情更重要。”

　　肖楚看着电影专注，而他只关注肖楚。
　　她的存在就是亲情、道义和责任，比什么都重要。

　　肖楚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你是段宛露，你会选谁？”

　　“我选顾友岚，因为他在段宛露最难过的时候坚定选她，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而且顾友岚和他的家庭都尊重她的出生、职业，能给她一个安全又温暖的家，还让她能做一个独立的人。”
　　相反，孟樵是坏男人，他虽然爱段宛露，但跟母亲一起贬低她，还动手打她，破坏她安稳的生活。
　　Lucas没有说后话，毕竟段宛露选了孟樵。

　　肖楚只“嗯”了一声，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
　　只是皱起眉头，似懂非懂。

　　Lucas认真道：“小楚，以后你要是爱一个人，就算遇不到顾友岚，也千万别选孟樵。他会让你的人生走向失败，痛苦，发疯……”

　　“我知道孟樵不好，可是段宛露从头到尾爱的就是孟樵啊……”
　　肖楚看向Lucas，“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选孟樵……”

　　Lucas不予苟同，但肖楚还小，他又觉得这种纯粹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那希望我们小楚爱的人，会是顾友岚，而不是孟樵。”

　　肖楚歪着头想了想，：“如果孟樵是顾友岚，段宛露就不会疯了吧。”
　　说罢，突然对Lucas提议：“欸！你以后做医生吧！以后就算我运气不好遇到孟樵这样差劲的男人，你也能帮我治好。”

　　可段宛露的残疾和最后破碎的灵魂，是无可救药的。

　　小姑娘的世界很简单，而Lucas早早看多了世态炎凉。

　　做医生，做律师，两个选项重明显做律师没有那么难，也真的能在未来帮助肖楚继承家业。
　　“我要是做律师，能够帮你用法律的武器让你远离渣男。”

　　“不一样！你不觉得律师也有点像奸商吗？可是医生就是天使，纯粹的好人。”
　　王颖的爸爸就是一个医生。她打听过了，做医生收入很稳定。

　　“而且做医生社会地位是最高的！你只要能找到一家医院聘请你，以后你就吃喝不愁了！”
　　她嘟嘟囔囔：“不像律师，还得找案件，没案件也得喝西北风。”

　　狗血的爱情故事，从防范于未然，变成了探讨人生出路。

　　肖楚靠着Lucas的手臂，眼皮死撑着要看第二部电影，可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Lucas低头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关掉了播放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犹豫着要送回房间又怕吵醒她，最后把床让给她，盖好被子。
　　Lucas坐在地方堆积的毯子里，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起身回到床边，犹豫地学着阿姨在她睡前做的一样，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