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妆儿

55、明月别枝惊鹊

　　回到栖雨苑的时候是鸡鸣时分了，刚好撞见浅浅抱着一木盆衣裳从房里走出来。
　　“蜜姐姐，你这么早打哪里去了啊？”
　　她撑着已合了一半的眼睛，嘻嘻笑答：“那个……睡着睡着被尿憋醒了，嘿嘿。”
　　浅浅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嗔道：“谁叫你昨儿像渴死鬼投胎似的？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你就喝了一大壶茶了！”
　　“浅浅大人，尿尿你还不让啦？好啦好啦，我回去继续睡觉去了。睡醒去帮你忙，今儿不是除夕嘛！”
　　“哟，还真难为你记得。”浅浅取笑她一番，又提醒道：“今儿可劳不起蜜姐姐大驾呐，莫非你忘了今天王爷要带你游月湖去？”
　　黛蜜脸色蔫蔫。能不记得么？！天啊，昨晚的场面……太乱了。
　　“我记得，王爷大人的命令，小女子哪敢忘呀！再说了，要是忘了，你和芊芊还能放过我？搞不好就飞来一馒头砸死我了！”
　　浅浅扑哧一笑，“月湖可美了，王爷可从来没带过千芳苑里那两位姑娘去呢，蜜姐姐你可——”
　　黛蜜忙打断她，“还说还说？再不快点去干活，待会儿就来不及了。”
　　浅浅笑得乐呵呵的，见天色越来越亮，也不与她继续打趣，转身走了。她这才吁了口气，摇头暗叹。死妖孽莫非用美色收买了这两个丫头？
　　脑海里倏然闪过司寇云战昨夜的醉态，疑惑着究竟是因何事？回头正想喊浅浅回来问问，却见她已经走远了，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去了。昨夜扶着醉醺醺的司寇云战一夜，身子骨都僵到不行，可是听见那若有似无的哽咽声，却不忍松手。只好等他真的一点声响都没有的时候，她才敢大叫几声，喊来黑衣卫送他回房休息。

　　快要到正午的时候，子昊过来请黛蜜。听见子昊的声音，她从被窝里伸出半个头，无奈地望了望头顶的帐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几下，这才慢吞吞地爬出被窝。
　　深花楼前，子昊边等着黛蜜，边和浅浅搭话。黛蜜出来的时候，见到子昊嘻嘻笑着，完全不似平日的肃冷，正努力寻话题和浅浅说话。而浅浅低着头，似乎只注意着手中的活儿，也不瞅他一眼，但脖颈处却已有些泛红。
　　黛蜜见到此般情景，顿时心头一松，勾头神秘一笑，“咳咳！”
　　子昊一惊，忙回头行礼道：“参见王妃。”脸色掩不住地尴尬。
　　黛蜜又好笑又好气，轻骂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是，属下谢王妃赐教。”
　　王府里其他人都是叫她蜜儿或颜姑娘，就这黑夜卫一直叫王妃！黛蜜踩下台阶，郁闷地斜着脑袋，跳过这称谓问题，问道：“找我有事？”
　　子昊俨然回到了本职工作，有板有眼地答道：“爷有令，王妃陪同一行游湖。”
　　黛蜜早就知道真相，仍不死心地弱弱问道：“可以不去么？”
　　子昊尽职答：“爷说，不可！”
　　她无奈摊手，“那走吧。”

　　黛蜜以为子昊会将她带到紫薇苑去，却不想子昊直接让她上了一辆稍显朴素的马车，自己充当马夫，直接向月湖出发了。
　　她有些疑惑，但也不多问。只坐在车厢里，拨开帘子，对着赶马车的子昊碎碎念：“子昊啊，你觉得我家浅浅怎么样啊？”
　　“啊？咳咳……”子昊一声咳嗽禁不住，呛得满脸通红。
　　她状似失望地哦了一声：“看来子昊对我家浅浅不甚满意呀。”
　　子昊一听，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浅浅姑娘……很，很好。”
　　黛蜜狡黠一笑，欢声道：“嗯？很好？那意思就是……你喜欢我家浅浅罗？”
　　子昊不语，背脊却挺得越发笔直。
　　她也不在意子昊不搭话，斜眼瞅着那涨得红紫的脸色，心里偷偷乐着，继续调戏：“子昊喜欢我家浅浅哪点呀？可爱？善良？乖巧？漂亮？还是全部？”
　　子昊摸了摸鼻子，继续不语。
　　“子昊啥时候看上我家浅浅的？”
　　子昊拍了拍脸颊，依然不语。
　　“好小子，可还真有眼光！要不……”黛蜜忽然一凑上去，贴近子昊耳后清晰吐道：“我帮你向我家浅浅提亲？”
　　子昊身子一歪，堪堪坐正。瞬时扬起马鞭，狠劲儿甩了几下，马车便似一溜烟似地奔腾起来！
　　黛蜜在马车里被颠得有些晕头转向，幸亏了这飞一般的速度，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了。她扶着腰，虚弱地爬下马车，对着一脸严肃的子昊瘪瘪嘴，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
　　我这不是好心么……恩将仇报，臭小子，以后要你好看！

　　马车停在了月湖边，黛蜜一眼展望，便看见宽阔的，月牙形的湖面。湖水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湖面泛着层层碧波，在阳光的照耀下金辉一片。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山川和树林，天然的屏障将月湖围绕起来，风景秀美清雅。
　　宽广的湖面上，只有一叶小舟恬然地漂着。
　　黛蜜不由吃惊，本以为凛亲王游湖的场面会非常豪华喧闹。谁知道不仅没有华贵画舫，没有丝竹笙箫，没有狂蜂浪蝶，更甚的是连一个随从也没有。
　　唯有湖面上有一叶简美的小舟，如画中的一点浓墨。谁在优雅地抚着琴，曼妙的琴音如同行云流水，又似缓行阡陌……
　　黛蜜听得发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司寇云战抚琴，不想他在音律上竟有如此造诣。
　　悠扬舒缓的琴音慢慢急促起来，流畅迅速中，有铁马金戈的铮铮音，又带着壮志凌云的豪迈感。
　　长指一个挑弦，果断地按下所有震动的琴弦，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他撩起黑衫，悠悠站起，转身朝岸上的黛蜜望来，展颜一笑。

　　黛蜜碰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尴尬地转身望了望身边的子昊，讪讪地笑了声。
　　子昊却立马抱拳行礼，道了声：“属下告退。”便走了。余下她一个人站在岸边，看着以内力驾着小舟往自己靠近的司寇云战。
　　她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后。随即又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重新把手放到前面。

　　司寇云战把船驶到湖边，扬了扬下巴，说道：“上来。”
　　她闻言，踌躇一下，走上前去，却见船与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偷偷度了度宽窄，不觉懊恼地皱了皱眉。
　　“上来。”
　　一只漂亮的手忽然伸到面前，黛蜜抬头，触到司寇云战那双美艳的凤目。他嘴角吟着淡淡的笑意，那润泽的唇添上一抹迷离的蛊惑。
　　她眨眨眼，低头看看鞋尖，倏尔抬头，也回应一个笑容，把手伸了出去……
　　司寇云战凤目中的狐疑一闪而过，轻易地将黛蜜接上小船。

　　船驶到湖心时，便停止了内力驱使，任它在湖面随意荡着。黛蜜坐在一头，左右看着周围的风景。司寇云战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司寇云战，那清湛的双眸里完全瞧不出有宿醉的痕迹。他却破天荒得安静，凤目敛去平日的犀利，带着极致的幽深，只淡淡地看着四周。
　　半盏茶……一盏茶……半个时辰。
　　“昨夜累么？”他终于说话，这样平淡的字眼却仿似一场悬疑案般深奥难明。
　　黛蜜心里一咯噔：昨晚已经嘱咐过黑衣卫不要告诉他自己去过采薇阁，莫非黑衣卫如实上报了？
　　她不动声色，点点头，平静如水地答：“还好。”
　　司寇云战垂了垂眸，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竟道：“昨日……是我父亲和母亲成亲的日子。”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快要听不见。勾了勾唇角，笑容看起来有些惨淡，“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上我了。我祖母曾经反对，可父亲执意。”
　　黛蜜哑然，想来他定是知道昨夜的事了。她看着垂眸的司寇云战，一缕柔黑的发丝不小心滑下来，落在他耳畔。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悲伤，似也感染了她，不由得浮起一丝心疼。第一次，这个狂妄男人如此直接地向自己表达了内心的孤单。
　　她绝对是吃惊的，不知为何这个男人会向自己露出这样的一面。她一时想不明白，只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那纵横的掌纹。

　　“你父亲一定很爱你母亲……”黛蜜想了很久，才吐出这一句。
　　司寇云战却倏尔抬头，凤目里一如既往的流光溢彩。他瞳孔缩了缩，恢复了一贯的桀骜，似乎刚才的情景只是假象。他看了眼脚下的鱼竿，问道：“要不要钓鱼？”
　　“诶？”黛蜜眼眸一瞪，愣愣点点头，“好，好啊。”这男人也变得太快了吧？

　　鱼饵想来事先已经叫人装好的了，黛蜜接过司寇云战递来的鱼竿，开始钓起鱼来。他却只坐在一边盯着她看。
　　黛蜜盯着鱼线，感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炽热又强势，感觉浑身不自在。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只好找话题企图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那个……今天可是除夕吧？”
　　“嗯。”
　　“怎么游湖的人这么少？”少到只有我们俩个。
　　落在身上的视线并没有转移半分，只有低沉得很是好听的声音传来，“本王高兴。”
　　黛蜜无语地耸耸肩，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呀！

　　又是安静是半盏茶过去，黛蜜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鱼钓，心思慢慢飘向了今晚。今晚就能和师傅回眠山了……离开这个死妖孽，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她忽然一阵无由来的感慨。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吧？
　　最后一面……黛蜜暗暗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几乎毫无意识地想要转头看向司寇云战。耳边一曲缱绻的《凤求凰》缓缓响起，恰恰缠了她的心扉。
　　黛蜜看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拨动挑捻，瞬时觉得视线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这日头太亮的缘故。情意绵绵的《凤求凰》，听得她心神发颤，很多情绪涌了上来，让她无法言语。感觉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似的，她握住鱼竿的双手不禁得微微松开。

　　伴随一声震响，琴声戛然而止。黛蜜惊醒时刻，才发现原是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按住了琴弦，生生地把奏到一半的曲子断了。
　　司寇云战不明所以地凝了凝眉，凤眸深了深。
　　她颤颤巍巍地收回双手，咧开嘴朝司寇云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发什么疯呀我？

　　“鱼上钩了。”
　　黛蜜一听，忙转身去看，顿时喜逐颜开。这鱼真是善解人意，好一场及时雨呀！得了机会，她忙站起身去起钓。不料动作太急，摇得小船猛晃悠，她站不稳当，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掉进湖里去！
　　“诶诶……唉呀……嗳！”
　　慌乱中，一股力道将她往船身拨去，然后耳畔只闻“噗通”一声，便有一阵水花飞溅开来！
　　她回过神，从船板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脸都皱成一团。“疼死我了！你这什么船呐！死妖孽……诶？”她瞳孔一睁，竭力看清四周，顿时愣了：“诶？人呢？人呢？”
　　他不见了！方才那阵水声，莫不是……黛蜜心中一惊，忙查看四周，可湖面却是一片令人忐忑的宁静！
　　“死妖孽？死妖孽？喂！你在哪里？死妖孽，你在哪里啊？应我一声啊？喂？你在哪儿？”
　　慌张的呼喊声回荡开来，空空的回音让她的心顿时慌了。
　　好一会儿，都不见司寇云战的人影浮上水面。她的心慢慢变凉，莫不是那男人是个旱鸭子？天啊……
　　她无措地看着湖面，急急地喊着，来回的脚步踏着船板咯吱作。她感觉脑子一片混乱，简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喂！死妖孽！你在哪里？呜呜……哪里呀？应我一声啊！呜呜……你在哪里？”她继续喊着，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带上一片哽咽。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已满是泪水。
　　他不会水，水还这么冷，该不会……
　　她越想越害怕，全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狠狠地咬了咬唇，再顾不得自己也不会凫水，蹬上船沿就要往湖里跳！！

　　“哗啦！”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水声忽然响起。
　　她尚未来得及细看，已感觉自己被轻轻地压倒在船板上。上方有冰冷的水滴坠，淌湿了衣裳，肌肤触到一大片冷意。
　　黛蜜惊愕地睁开双眼，压在她身上的正正是浑身湿透的司寇云战！他的鼻子抵住她的鼻子，还重重地喘着气……
　　她顾不得水有多冷，顾不得推开那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只呆呆地看着那双如黑曜石般幽亮的凤眸……那幽黑的瞳孔像是漩一股涡一般，搅得她有点晕眩。
　　他凌乱的发丝与自己的发丝绞着一起，黛蜜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流泪。要是有泪，也定然已渗入司寇云战的衣襟了。
　　半响，她尤未从司寇云战的突然重现中缓过劲来。胸腔阵阵回鸣，每一声都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喃喃：“死妖孽，你……”
　　她的声音有些哆嗦，不知是因为湖水太冷还是心中那一股难以言明的害怕。
　　司寇云战幽远的眸子一阖，里面纵有万马奔腾，狂风暴雨，也被困在一泓幽潭里。他倏尔一把抱住黛蜜，很紧很紧。头埋在她脖颈间，有湿漉漉的热气萦绕在肌肤亲密之处，心境变得空白，仍有一声低叹：“总有一天，你……你也会离开么？”
　　黛蜜顿时像是被电击般，觉得心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死命地疼……
　　今晚……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双手曲起，指尖微动，却并没有推开司寇云战。只睁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苍白的流云，淡淡的龙涎香在鼻子边恍恍惚惚。

　　困在山中的月湖，静默无声。山嶂远重叠，竹树近蒙笼。
　　忽然，黛蜜感觉身上那宽广的胸怀离开了自己。她恍然回神，却见司寇云战紧紧地盯着自己，水珠从他的发丝低落，沿着他优美的脖颈滑入肌理分明的胸膛。
　　他薄唇一勾，妖娆尽显，凤目里却鸷猛阴寒得让人害怕。
　　“不，本王不许！绝不许！！！“

作者有话说

　　呜呜~~你们都不热情，某妆两眼泪汪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欲语还休~~~我那个~~~遁走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