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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修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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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维回到了家中。
他喝了口桌上的凉水,感到胃有些胀。
很久没吃这么多东西了。
他端着杯子走进房间,掩上门,亮了盏灯。
办公桌上平摊着一张设计图纸。
说有委托人的方案要改,并不全是敷衍提纳里的。
作为建筑设计师,卡维一向对于创作有自己的追求,但也很难忽略他人的希望,尽可能满足每个客户的合理需求。
同时,他的设计往往会兼顾考虑美观、实用性、造价及施工难度等多方面因素。
因此,随便一项简单的设计往往要耗费许多他精力和时间。
也经常出现无数份被标注为“绝对是最终版”的的废稿,他早已习以为常。
这种拼命NG的可贵精神不仅出于他对建筑设计师职业的认同感和责任感,也大概因为他性格如此。
尽量减轻各方的压力,做到让大多数人都满意,然后高高兴兴地把熬夜留给自己。
正常。
……
然而在那件事过去后,卡维很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忍耐力在不断下降。
先是在修改了多次的方案被客户挑刺时略感烦躁;后来在客户试图对他的设计自主改造时翻脸,直接终止合作;最近甚至只是客户稍有些意见,他就直接想甩袖走人了。
他抵触接洽新客户,懒得听人讲一大堆要求和构想。
熬夜加班改良设计稿时,他偶尔甚至想把纸撕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太稳定,于是很符合他个人思维惯性地开始自责。
但这无济于事,只会让他的情绪恶化。
他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设计创作。这对于作品和委托人都很不负责。
于是他总是放下笔,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徘徊。
抬头就能望见一副挂画。
他认真在商店挑选了一小时,花费一番周折才完美地摆放上墙的那副。
卡维仍然记得它承载着的一些场景。
“……让你当贤者,还不如让我来。”
“然后让别人都看到你的贤者生涯就像那副挂画一样摇摇欲坠?”
客厅中,两人算不上争吵地拌着嘴。
是过去的无数日子里,极其平淡的某天。
平淡到他记不清前因后果,记不清具体情景。
只记住了那人独特的,嘲讽时也仍然冷淡平静的声音。
……
事情过后的这些天,卡维只要感到自己的情绪略有些崩盘,就会走到玄关,看看挂画。
尤其是在需要集中精力赶稿的时候。
凝视着那副挂画,他总会莫名获得一种短暂的平静。
似乎许多东西也随着他停滞在画作上失焦的目光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说不上踏实,但足够好用。
卡维在心里私自将它称为,那人的平静。
……不过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晚他没有去看那副挂画,却也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
不冷不热的,淡然自若。
他懒得花时间去琢磨自己的心情变化。
相较之下,卡维更乐意拿起笔,抓紧时间画稿。
他面无表情地又抿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桌面边缘,开始工作。
大建筑师思路通畅,很快改动了委托人不满意的设计部分,并把新版方案的改动仔细标注全了。
他略干疲惫地揉了揉眉,眼睛在长时间白炽灯光线照射下有些发干。
他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提纳里的身影,以及那句模糊而清晰的“随时欢迎”。
卡维捏了捏鼻骨,沉默着。
提纳里人很好。在那件事情后,提纳里多次给予了他诚挚的安慰,并提出邀请他到道成林做客。
他不想让卡维一个人呆着。
卡维敷衍着推却了,只说城内还有事情要处理。
提纳里自然清楚他在回避。
他或多或少也能察觉到卡维愈发糟糕的精神状态,所以才曾提起自己健康之家的朋友。
但他尊重卡维的想法,也不想紧逼。
他总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维系一种很有分寸的关心。不至于把人吓跑,又温和地显示着自己存在,愿意帮助。
就像他丢在夜色里这句“随时欢迎”。
就像他今天与他说话的语气。
其实是盛满的小心翼翼。
卡维忽然感到有些烦躁,抑或是难过。他又轻轻抿了口水,长舒一口气,再次平静下来。
他拿起笔,继续修改稿子。
夜晚的房间很安静,只留下笔尖扫过纸面的声音。
卡维顺利地完成了一份改稿,又很快拿出第二份。
仿佛这些工作永远没有尽头。
又仿佛只是在和什么较劲。
指针转动九十度多度角。
大建筑师伸了个懒腰,活动久坐酸痛的肌肉,终于大发慈悲地准许自己睡觉了。
这会儿情绪很稳定。卡维睡前略感满意地想。今晚应该不至于做太糟糕的梦。
他关好小灯,拉上被子。
还没来得及戴上睡眠耳塞,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脑中炸起。
“睡了?”
真正的平静而冷淡的声音说。明明是个问句,却没有丝毫上扬的尾音。
“……”
卡维心跳骤增。
他扶住头,指尖微微发颤起来。
……
他一晚上不冷不热熬出的平静,就这样被两个字冲撞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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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深夜十二点半。
“你就非要在大半夜找角色聊天么……”
系统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充斥着浓浓的怨气。
“你可以先下线。”
床上,艾尔海森先生枕着枕头,面色平静地摆弄着手机。
“那怎么行!”系统尽职尽责坚守岗位,“我要收集你的情绪能量啊。”
艾尔海森:“哦。”
大有那你熬着就是了的意思。
“……”系统被冷待了,有些不满,“你这么晚去找角色,他也休息了呀。”
“还好。”艾尔海森淡淡回答,“看来还没睡。”
屏幕中,穿着睡衣的金发男子捂着脑袋,皱着眉。
“怎么又来了……”
艾尔海森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声音里哑意明显。他似乎是疲惫得没力气说话了。
“熬到现在?”
艾尔海森知道他并不会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随意道。
金发男子低低地骂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干净的脸上两块黑眼圈异常明显。似乎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艾尔海森微微皱眉。
屏幕里,金发男子摸索着起了身,打开吊灯,揉了揉眼,似乎想去干什么。
他的步伐混乱而不稳,又急又快地走出了房间。艾尔海森看出他似乎有些激动,亦或是紧张。
紧张什么?
艾尔海森思索。
还没琢磨出所以然,下一秒,屏幕里的金发男子扑腾一声,滑倒在地。
艾尔海森:“……”
叫卡维的角色吃痛地吸了一口气,用手臂力量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拐到厨房里,从一袋子纸包中找到一副药似的东西,在锅里烧起水来。
生病了?
卡维好像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他转身,折回房间。
他想把那只杯子取回来。
结果也不知是他今天实在不太走运还是如何,本就放在桌沿的杯子晃荡一下,迅速下落至地。
碎了。
艾尔海森短促地笑了一下。
这角色运气实在不好。
游戏内镜头拉近,给了破碎的杯子一个特写,显得悲壮又凄凉。镜头又顺着往上,金发男子的脸被放大数倍。
卡维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着,眸子晶莹,眼尾却丝毫没有泛红,只是清疏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绵软的无力。
依然是熟悉,怀旧,又有种奇怪的感伤。
艾尔海森一愣。
不知为什么。
今晚,他的平静也被撞出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