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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代文(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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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
贺母廖春花在看到两个儿子今天买回的物品的一瞬间,就把脸耷拉下来。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还没把人娶回来呢,就恨不得把家掏空给人送去。
廖春花生了会儿闷气,见以往伶俐嘴甜的小儿子像是眼瞎了一样,没来搭理她,就只好自己板着脸上前。
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拎起一块布的角,有点阴阳怪气地问:“买这么多布,是打算做多少身衣裳啊?她穿得过来吗?”
贺明隽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淡定地回答:“这是给妈买的,前段时间秋收,爸妈的衣服都磨破了不少,现在有空闲了,多做两身新衣服。”
他顿了一下,又说:“把大姐叫回来,她针线活好,妈你歇着。”
廖春花立即喜笑颜开:“哎呦,还得是我幺儿,知道心疼我……”
在院子里剥玉米粒的贺小草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疼?他就动动嘴,花的钱是爹妈哥嫂挣的,活儿是让大姐回来干的,结果呢,妈就只记得他的好,她的一颗心真是偏得都没边了。
贺小草像是把手中的玉米当成什么可恨的人,搓得快冒火星子了。
只听廖春花夸完幺儿,又贬低其余孩子两句,然后她把话锋一转:“妈都这把年纪了,还穿什么新衣服啊?你们这些小辈穿好点就行了,我那衣裳补补还能穿。”
“还有,你这布也买得太多了!要做多少衣服啊?被面呢?我咋没看见,是不是忘了买?”
“这颜色一点都不喜庆!怎么做喜被啊?趁现在来得及赶紧去换!还有这么多棉布,要用到什么时候?都要放坏了……”
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廖春花做主,于是她就养成了念叨的习惯。
这种时候,一般谁敢打断她、提反对意见,那就会成为吸引火力的倒霉蛋。
除了她最宝贝的幺儿。
贺明隽就说:“不换,也不退。我算过了,这些布正好够全家每个人做身新衣服的。”
“都做?”廖春花提高了嗓音。
其余人也都惊讶地向贺明隽望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明隽面色平静地点头,“嗯”了一声。
廖春花没忍住,抬手拍他胳膊一巴掌,身子都被气得发抖。
她带着哭腔骂:“你这个败家子!家里情况才好一点,你就乱花钱!”
贺明隽心中吐槽:这么多布还没有一个自行车轮子贵,他怎么就败家了?
但为了避免火上浇油,他没有将实话说出口,而是先扶住廖春花,声音很平淡地解释:“妈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在外面听到点消息——”
贺明隽并没有用那种故弄玄虚的语调,可还是轻易让廖春花安静下来。
其余人也都更加专注地看向他。
虽然现在土地又分给各户自己种了,也没有许许多多他们农民难以理解的事了,但他们还是没有安全感。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提能让他们心吊胆的,生怕才打的铁锅又要交上去、他们家的牛会被牵走……
“啥消息啊?”廖春花迫不及待地问。
贺明隽:“很快买东西就不需要票了,最迟到年底,这些布票就没用,成废纸了。”
当然,再放几十年他们会成“文物”,有收藏价值。
但这些就没必要说了。
贺明隽的几句话,让因心虚、怕被骂而一直低着脑袋的贺大山把头抬了起来,他脸上的疑惑十分明显——今天他和幺弟都在一块啊,怎么他没有听说?
只是这时候没人关注贺大山。
廖春花问:“不要票了?那要钱不?”
贺小草倒是更明白一点:“不用票,那是想买多少买多少?”
“真的假的?”贺大嫂庞冬妮半信半疑,“要是以后不用票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那幺弟你为啥一次买这么多布?等以后需要时再买不就行了?”
还每人一身新衣服,听着就不靠谱。
钱花出去了,布摆在这里,但最终衣服会穿到谁身上,那还真不好说。
面对她们的疑惑和质疑,贺明隽还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反问道:“如果国家真的发通知,说要免收布票了,你们听到后会怎么做?”
当然是去抢购了!
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
他们老百姓不懂政策,也难以理解每一条通告背后的深意,只知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其余物资也是同样的道理。
抢购风潮就是在几十年后都难以避免,更何况是这个经过动荡、消息靠人口耳相传的年代。
之前,他们就抢过盐、抢过油、抢过火柴……
贺明隽继续道:“与其到时候和人抢,还不如现在先囤点,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涨价?”
廖春花看着这么多布料,再一想买这些要花多少钱,还是很心疼,她叹道:“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贺明隽:“都说了,差不多够每人一套。”
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天已经解释够多了,实在不想继续费口舌。
于是,他有些无赖地说出那句十分经典的话:“反正买都买了。”
其实贺明隽如果直接不买这么多布的话,自然就省事了,但他又打算要慢慢转变贺家人的一些生活方式。
他比较喜欢追求高效和便利。
而贺家其余人,则和大多底层劳动人民一样,不把时间和自己的辛劳当一回事,很多时候都宁愿自己累一点麻烦一点也要省那几分钱。
这样的理念差异,如果不改变,他们以后肯定会产生矛盾的。
比如,等村里通电了,他是打算买洗衣机等家电的,可按照廖春花女士的节约,肯定会嫌费电把他们供起来。
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形,贺明隽从做新衣服开始,让他们逐渐习惯“享福”。
廖春花却不清楚贺明隽的良苦用心,只听到他那句欠揍的“买都买了”。
她生气地把巴掌扬起来,但终究没有落下去。
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小儿子。
而且,还是那句话——买都买了。
面对着儿媳、女儿还有两个孙女期待的目光,廖春花一咬牙,道:“今年收成好,家里又要办喜事,那就每人做身新衣服。衣服做好了,穿的时候都仔细着点,过年可没有新衣服了!”
听到有新衣服穿,大家都露出高兴的神色。
尤其是四岁半的贺二丫,吸着口水问:“妈,我也有新衣服吗?”
作为家里的老二,她从小就是捡姐姐的旧衣服穿。
庞冬妮做不了主,没有回答,只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婆婆。
贺明隽却先发话了:“当然有。”
廖春花不好驳小儿子的面子,但还是有点不情愿:“小孩子一年一个个儿,做了新衣服,能穿多久啊?”
贺二丫脸上还没有绽放的笑僵了一瞬,又慢慢收了回去。
没有人为她争取。
贺明隽只好出声劝道:“她才多大个人,又费不了多少布料。”
见廖春花女士还有继续喋喋不休的架势,贺明隽便转移了话题:“先把这些搬进屋吧。”
他掏出剩下的钱递过去,说:“真的没花多少钱。”
廖春花很吃惊:“怎么还剩这么多?是不是东西都没买齐?”
这时,一直沉默着给牛铡草的贺父贺荣华开口:“没买自行车?”
贺明隽点头应道:“没买。”
他强调:“不买了。”
“不买了?”廖春花惊讶地重复。
其余人也都难以置信。
之前他为了这辆自行车,废了多少口舌,现在钱都到手了,他竟然会放弃?
这可比母猪上树还要稀奇。
贺明隽:“我想了一下,家里还是留点余钱比较安心。”
准备凑过来看看情况的贺小草,听到他这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脚都忘了抬——这还是他们那个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进了口袋就别想再掏出来的幺弟吗?这些该不会是□□吧?
贺小草正纳闷,就听贺明隽又说道:“而且,现在自行车都落伍了,外面已经有摩托车了。如果把这些钱当本金,或许再过两年,我们家就更富有,可以买得起摩托。”
贺小草:得,还是她那个贪得无厌、想得比做梦还美的幺弟,果然能让他放弃好处,是因为有更大的利益在前面。
贺二丫仰着脑袋问:“小叔,什么是摩托啊?”
“就是两个轮子、不用蹬就能跑的车。”贺明隽简单解释道。
其实他对摩托车没什么兴趣,只是意识到之前那句话有点太懂事了,与自己该有的人设不符,所以才又补充了两句。
他的这几句话让大家又一次转移了注意力——
廖春花问:“自行车都这么贵了,那什么托车得要多少钱啊?”
贺二丫:“跑得快吗?”
其实以前贺二丫没这么多话的,但小孩子有时候挺敏锐的,现在的小叔,她就很愿意亲近。
庞冬妮则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自己丈夫的侧腰,在贺大山望过来时,她问:“你们今天还看到摩托车啦?和自行车有什么不一样?”
有看到摩托车吗?没有吧……贺大山陷入了自我怀疑,或许他见了也不认识?
被妻子再次追问,贺大山才闷闷地回答:“没注意。”
这时,正在铡草的贺父停了下来,他拍拍手,又将胳膊背在已经弯了的腰后面,慢慢向满满当当的架子车踱过来。
他问:“不买自行车了,那你结婚要买啥?”
但大家的嘴巴和耳朵都没有闲着,就没有接收到他的话。
这也是因为贺父的声音不算高、在家里一贯没什么存在感。
贺父大约也习以为常了,他又踱到廖春花旁边,提醒她:“你看幺儿买的这些,是结婚用的?”
廖春花粗略一把拉,发现除了弹好的棉花、布料,就是两个瓷盆,剩下都是些零碎的东西,车把挂着的篮子里还放着一条肉。
“这都是啥啊?怪不得还能剩这么些钱!该买的都没买……我就说你们俩,一个棒槌,一个年轻没经验,不太行,还偏不要我跟着……哎呦,可气死我了!”
廖春花抖着食指,数落着兄弟俩,最后她叉着腰,扬声质问贺明隽:“我就问你,这个婚你还想不想结了?”
这并非是疑问句。
但贺明隽很干脆地回答:“不结了。”
“啥?”
今天让人觉得稀奇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贺明隽扶住廖春花,安抚着,把人带到了堂屋。
过了十来分钟,廖春花昂首挺胸、很神气地走出来,她说:“这事不能拖,趁着天还早,我去隔壁村杨家说清楚。”
“这亲还结吗?”坐在门槛上的贺父问。
廖春花潇洒地一挥手,语气坚定:“不结了!”
贺父闻言,沉沉叹了一口气,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