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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梦魇 ...

  •   雪在黎明时分停息,厚沉沉,盖地华城一片萧杀死寂

      一支带火的箭矢率先破开阴霾,彻底撕开了最后的平静假象,而后涛涛不尽的霜雪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杀喊声袭来

      宋观棋却睡地安然,他是在暖意烘托中醒的,睁眼时周遭静悄悄

      他动作很小,门外侍候的人已经闻声进来了

      就着温水盥洗后,他似是不经意出声问停了小婢:“外面怎么样了?”

      “公子……”前头一位俯身,后面的也跟着跪下。她不欲多言,却按捺不下胸腔激动,“听来报,是大捷!”

      喜悦之色跃然面上,婢女掩不住情绪,可转念想到什么,又支吾闭口

      宋观棋没为难她,吩咐道:“我不用人伺候,替我将刀取来吧。”

      “这……”小婢难为情地后退半步,“殿下吩咐照看好您,这天冷,您还是多歇歇吧。”

      “我不出去,只是想看看罢了。”

      “公子……”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欲言又止的婢女只得缓下声,应道,“那好,公子您先歇着,外头还有人,有事只管吩咐。”

      “去吧……”

      伺候的婢女都被遣出去,顺带还将门带上了,宋观棋盯着紧闭的门,眼底情绪却分明

      取刀的小婢不敢多懈怠,抱着刀鞘,匆匆往廊上赶

      来到房前,见看守的人摇头示意,门也还是原样,便松下心弦

      可好不容易松下口气,敲门时却无人应答,待推门而入时,早已不见宋观棋的踪影

      府里骤然陷入混乱,而被千呼万唤的人已经踏上长阶,行向古寺

      姜梧跟在他身后,因为前阵子的事不敢多冒头。宋观棋本不想差他,料想到府里的侍卫不敢在这紧要关头打搅谢延,可若不让些人跟着,保不齐花上鸢等人会去通风报信,这会儿皇宫乱成一套,谢延估计忙地昏头了,岂能因为别的事分神

      乌靴碾过白霜,他越走越远,仿佛要溶入风雪中,尘世的伤要将他重新拽回冰潭里

      古寺并不高大宏伟,经过一次修缮后也只保留了原来模样,相较起大靖众多繁楼古庙,略显简朴

      宋观棋从未听闻盛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座山寺,它很不起眼,赵澜却几番留心,心思到底如何,难猜地很

      主寺不大,周边却立着几座高塔,宋观棋觉得蹊跷,命众人散开调查。赵澜遽然失踪,没留下丁点痕迹,可他莫名有预感

      ——赵澜一直在这等着他

      果不其然,他前脚跨进槛内,下一瞬便触动机关,飞矢却不是冲着他来,凌空破风射向身后的人

      花上鸢滑身躲开,哪承想这遍地都是陷阱。脚下石砖一抖,神台上供奉的泥佛巨像轰然倒塌,横亘在二人之间,砸起尘灰如雾

      花上鸢倏地闭眼,忙掩住口鼻,摆手挥了挥。不过一晃眼,此处惊人的动静便引地好几人赶来,飞沙霭尘间黑影叠叠

      忽地,她一横眉,转目扫视一番,暗道不好。果真,哪还有宋观棋的影子!

      ……

      肆雪卷帘,锋芒挑户,风声哀嚎曳残烛

      利刃还顿在半空,漆色斑驳的门扉被轻易挑开。许久不见光,刹那间刺眼的白逼得赵澜不得不用手遮掩,他缓缓掀开眼皮,见着了多年不遇的故人

      他难得高兴,扯开一抹瘆人的笑

      纵使来者不善,摆明是来勾魂索命的

      “子昭……”赵澜瘫在椅上,朝虚空招了招手,“过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赵澜自诩有同伙,可屋内空荡,高挂着数不清的白幔,没有半点人气,惟有一副棺木最是惹眼。选用上好的木材,质地光泽是高楼用于支柱的寻常木料比不上的

      宋观棋停在槛外,默了半晌,于死寂中慢慢抽刀出鞘。他出奇地冷漠,寒光折射在眸子里,只映照出血色漫漫

      木棺并未被盖上,赵澜对腾腾杀意视若无睹。他望着躺在软衾的物什,眼底竟有些诡异的柔情缱绻

      不知他从患上怎样的失心疯,深情脉脉的对象竟只是一卷画像。画中人眼尾桃花似绽,还似当初那样矜贵娇容,衣袂映月皎洁

      宋观棋半点眼神也没分出去,一步之距,风起不过一瞬猛然被横空切断,骤击向赵澜脖颈

      只差一寸,银霜就会割破命脉

      素色衣袂陡然张扬,赵澜动作迅疾,侧身躲闪间已经摸到一侧的刀柄。而银霜猛地旋转刀锋,直劈而来。趁其躲避瞬间,宋观棋忽尔抬靴踩住欲出的刀柄

      赵澜睁大了眼,在这一刻才认真起来。他回身一个扫堂腿,将人逼退几步,可刀鞘也被踢飞

      宋观棋右手起势,眸中迸冷,举步欲上

      赵澜抬手便抓住一抹残烛砸去,宋观棋并不躲,直接抬刃划开。登时火星四溅,长帷沾上半点火光,便有燎原之势铺卷而开。宋观棋滞了半步,略显意外,竟连白帘都被动了手脚

      在这点空隙里,赵澜已经摸出长刀

      他在热光冲天里直起身,桀桀地笑起来,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迎着宋观棋的目光,不怕烫似的又握住另一把燃烛,伸手探向帘幔

      而宋观棋却盯上了他手中长刀——横刃直锋,柄雕生雀,与银霜一般无二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个卑贱弃子,他怕是什么都不敢说……”赵澜话未落,脚尖一点,当空狠厉斩去,“他能教好你么?吃了几年的苦头,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宋观棋抬刀去挡,腕上陡然一重,这刚猛的力道竟让他有些支撑不住,只得佯装后退几许。赵澜果然上当,跨步又刺过来,宋观棋脚下一转,反手将刀尖跟着回寰,他闪至赵澜右身,攥着刀柄重重一刺

      这一刀下去,怕是要将人整个捅穿

      岂料赵澜快他一步,指间转动,回肘狠狠一撞。宋观棋应势错身,小臂却被沉沉钳住,他一时挣脱不开,赵澜单手捏着他的肩,往后朝空一摔

      见状,宋观棋翻身扯住烧着的白幔,借势缓了一刹,冲击力仍旧将他轰出了门外

      他不禁抬手按在了朱栏,岂料一晃颤,松手时,一整排的凭栏都向后倾倒

      宋观棋回眸看去,整个屋内,炽热的火焰攀生蔓延,甚至爬上了赵澜的衣角。此时此刻,赵澜掌间盖住的雕纹愈发生动,红漆艳色格外显眼

      “不要惊讶……黄泉末路,总有的是时间解释,你母亲已经等很久了。”赵澜形似癫狂,火焰炙烤着他臂膀,却仍面不改色,“过来,子昭。”

      宋观棋一动不动

      “嘭”的巨响,房梁上应声砸下一块焦黑的木头,砸碎了棺木一角

      宋观棋漠然置之,静静立在危沿一处

      “过来!过来……你不是要复仇吗?灭门之仇,众亲之死,你不恨吗?”赵澜显得焦灼,额间青筋勃丨起,“为何总是这么不听话……你该认命的。当初你要是肯听话,岂会沦落至此?你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不过世间最孤零的可怜人罢了,宋氏遗孤,这身份能多讨喜?大靖百姓怨你,楚人也不愿接纳你。楚二今日肯认你,明儿也能杀了你。靖臣遗子,他们留你不得,子昭……你也不清白,滔天权势压地你抬不起头,你好恨啊……可来日,你也得为此机关算尽……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在大盛火光中相搏,赵澜指尖都在发抖,刀刃相撞划起令人耳痛的呲啦声。恍惚间,他口齿不清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任由血红丝丝盘绕双眼

      他显然不太清醒,全然不在意对方换了招式,只一昧劈砍

      兀而又一刀逼地宋观棋半跪在地,赵澜自认占了上风,腕间扭动,作势要一举劈下头颅

      岂料宋观棋一弯身,偏开了致命一击,突挥刀一撇

      赵澜腰间猛然一凉,痛意随而蔓延丛生,目光之余乍现寒光。宋观棋使着他闻所未闻的刀式,他一时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银光溅滟,他顿时闭了眼,紧随而来猛烈一记彻底将他轰砸在墙

      下一瞬,他已经发不出声了

      汨汨血泉从喉间喷涌而出,他张口呕出一大滩骇红。赵澜瞪着眼珠子,恍若要将宋观棋身上盯出洞

      后者闷闷地笑起来,火光迷离落在他的面庞,尤似冷玉,半点血色也无

      宋观棋俯身捡起了赵澜的刀,眼神游离间,刀尖跟随点在赵澜心口处。这位置十分巧妙绝伦,恰似当年刺向自己的一刀

      他语气平和,缓慢地说:“我无心高位,独有意你项上人头。”

      熊熊烈火炙烧着整栋塔楼,木楼摇摇欲坠。宋观棋收刀入鞘,无声离去,而赵澜被佩刀钉在柱上,再不动弹

      花上鸢等人好容易才摸清这山头不同寻常的布局,可费了大半天没找着人,火急火燎间几栋楼又自个点燃了,还是寻不到宋观棋的踪影

      宋观棋挨着危栏,背后火势冲天,他瞧见不远处呼喊的几人,却没有去会合的意思,甚至移步走出视野

      冷雪打在薄肩,灌进袖口,瘦削露骨的腕已经受不住戾风拍袭。可他眼皮也不眨一下,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黑羽如鸿,说时迟那时快,他前脚才跳,高楼后脚便坍塌了。赶不及想算不算运气好,霎时间,只听见骨骼碰撞折裂的声音,疼痛就一股脑涌上命门,肝胆似裂

      飞雪来的急,顷刻之间带起血花纷扬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宋观棋强撑着半边身,颤抖不止间,竟然真的站起来

      他挪动步子,所过之处遗留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有什么从他体内不断跑出,倾洒在白茫茫的天地,又很快被白雪湮没

      被刮烂的袖袍盖不住臂间的血,他拖着残躯,漫无目的般游走在惨白的人间。或许正如赵澜所说,他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头,一点长进也没有。他没有锻造出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更无法真正逃出京州梦魇,血债拖着他,命运拽着他,要将他按死在地下

      结束了吗?

      宋观棋转眸看着盛京,直至一抹花白停在他的血泊,昏花的视线片刻清明——原来开春了

      都结束了……

      春风没留住他,他是无所依的行尸走肉,杀死赵澜没让他感到快活,反而是无止境的茫然,往日所支撑活下去的念头在方才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似乎变得干干净净,脑海中里再不是杀戮与仇恨。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昭示着他怎样的罪恶,他的恨下了九泉,自身也命不久矣

      天色愈加明亮,他却晃进了暗沉沉的高楼

      赵澜杀人诛心,选址也与从前唯一的净土如此相近,难怪觉得熟悉

      不知不觉间,宋观棋又回到了谍楼旧地

      死寂与荒凉充斥重楼围廊,一只孤鬼回到从前的归宿,流年只给他留下飘忽的陈尘

      他颤着还算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摸上了柱上的刻痕

      ——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

      这歪歪扭扭的字迹,他一下就记起是姜梧尚小时刻下的。那时楼里都是些不识大字的孩童,偏偏姜梧好诗文笔墨。宋观棋不常来,但一来,就会被缠着问东问西

      目光流转,落在如画雕栏的一角,好好的凭栏却被砍地乱七八糟,左右好几道深深划痕——许长均从小爱耍刀,程骁戏逗称,用木剑砍掉这凭栏,就将佩刀送出去,小傻子便信以为真了

      宋观棋歪靠着柱子,摸过的痕迹是如此清楚,好似昨日,惹地他莫名一笑

      风动草掠,杂草丛生的庭院内绿藤攀爬,此刻被吹下檐来

      朦朦胧胧掩盖双眼,难辨虚实

      霜雪塞住了青绿,可宋观棋愣怔仰头瞧着,恍惚又看见檐下燕筑巢,藤上青修窗

      温热堵住了唇齿,他不敢出声,忧心摧折春光一梦

      天不遂人愿,流风回雪卷去旧颜色,马蹄声随霜而来

      古城的沉闷被踏碎……

      他怦然惊醒,鼻间堪堪捕捉到一丝春的气息

      翻身下马的动静不小,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出了心急如焚的情绪

      冥冥之中,宋观棋鬼使神差般转过头,措不及防的暖阳令人头目眩晕,他迷迷糊糊中栽进风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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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2月2号,第58章正文完结 ——分割线 感谢观阅 欢迎对作品的建议及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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