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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寡妇与狗与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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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同裳心中暗道不妙,马车里的人一看便知身份贵重,方才在城外遇险,此刻进城,怕是很快就会令城门加紧戒严。
这样想着,她即刻回房收拾了行李,冒着细雨重新将驴大将牵了出来,快马加鞭进城。
此时蓝衣男子架着马车尚未进入城门,就看见金陵知府带着一众属官在城门口迎候。
而与他中间隔了两列兵卒的萧同裳戴着帷帽,不起眼地混在人群中。受伤的黄狗被她塞在了驴大将背上的布袋里,布袋里还塞了很多稻草,以免伤口上的血污渗出来。
不出她所料,进城之后不久,城门巡防的兵力就多了一倍。
萧同裳松了一口气,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本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打算去寻万嫣灵名下的一处旧宅暂居。
地图画得十分简陋。
只有几根潦草的线条,上上下下都散发着漫不经心的敷衍。
地图的一角还画着一个笑脸。
萧同裳满头黑线,勉强循着地图上的方位指引来到了城西的一处破旧民居。
久无人居住,门锁上落了重重一层灰,她从怀里掏出钥匙,捂着鼻子打开院门,还是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了个满脸通红。
民居里面也非常简陋,只有一间正屋,一间连着厨房、拿来做了工坊的偏屋,还有一个简易的马棚,所幸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既来之,则安之。萧同裳熟练地打了一桶水,挽起衣袖就开始干活。
这些事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很快,院子就整洁了不少,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有了落脚之处后,她立刻把小黄狗从布袋里抱了出来。
一路颠簸,小黄狗看上去萎靡不振,脑袋耷拉着,连呼吸都轻得没有起伏。
见它后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萧同裳的心揪了一下。
她将黄狗抱进屋,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的白布,一些烂掉的碎肉被撕了下来,伤口上血淋淋的,看得萧同裳倒吸一口凉气。
“别怕,不疼。”她轻声安慰着。
手里握着匕首,眼疾手快地割掉了小黄狗后腿上的腐肉。
裴竹月痛得一缩,意识由模糊逐渐转向清醒。
他张口想要唤随侍身旁的莫为,问问他给自己找的是个什么大夫,怎么治疗手段如此简单粗暴,连他自己都不如。
这个月的月钱,他看莫为是不想要了。
萧同裳见小黄狗要转醒,吓得立马伸手摸向小狗的脑袋以示安抚,“狗儿乖,狗儿乖,再睡一会,马上就要治好了。”
“你说谁是狗?”裴竹月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几句话,十分莫名其妙。
脱口而出的,竟是“嗷嗷嗷嗷嗷”几句奶音,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嗷嗷嗷嗷呜!”
萧同裳最担忧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她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跟小狗大眼瞪小眼。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嗷嗷嗷嗷嗷?汪!”
行,可以,非常好。
她萧同裳的运气,一向是喝水塞牙缝,放屁能扭腰,迎面刮个西北风都能堵住嗓子眼。
既然如此,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嗷~”
萧同裳眼疾手快地给小狗洒了一把迷药,小狗刚仰起的头颅很快就掉了下去。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不紧不慢地给小狗继续包扎完。
......
次日一早,萧同裳将黄狗托给驴大将照看,独自一人上了集市。
街上的行人颇为怪异,无论男女老少,都用布巾将头发紧紧包裹住。萧同裳想要问路,却见他们纷纷摇头,迅速跑开。
途中经过几家医馆,馆里的大夫都被同一样式的马车接走,匆匆离去。
那大街上巡逻的衙役,足有她在云梦泽见到的数倍不止。
萧同裳一路上越走越心惊。
她素来听闻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自古富庶,又闻金陵城繁华热闹,民风淳朴。如今所见的,着实与传闻大相径庭。
无人问路,萧同裳只能一个劲地往集市里面走,果真让她发现了一家五陈铺。
她大喜过望。
“掌柜的,来十斤大豆!”
奇怪的是,哪怕店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伙计们却并不热情,反倒有隐隐躲闪之意。
反倒是戴着方巾帽的掌柜见萧同裳进来,远远地打量了几眼,迎了上来。
开口却是:“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萧同裳皱了皱眉头。
掌柜的是个见过世面的,他立马发觉自己失言,连忙解释到,“鄙人姓梁,姑娘莫怪,只是近日城里不太平,姑娘多留意些周围人的穿着动作,平日里尽量莫要出门,小心些为好。”
“请梁掌柜明示。”
梁掌柜却三缄其口,欲言又止。
这下萧同裳心里更加疑惑了。但她闯荡江湖,主打的是一个来去自由,绝不逼迫。梁掌柜不肯说,她也懒得逼问。
毕竟她又不是来做游侠的。
她指了十斤豆子,又零星称了一点干果果脯,想托店里伙计运回家去。
梁掌柜却二话不说又拒绝了,“近日里不太平,店里的伙计暂时不提供外送,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将推车借与你。”
怎么回事?
萧同裳有些恼了。但她是个好脾气的,想着各地经商习惯不同,也不想在初来乍到之时多生事端,索性就借了推车,独自将十斤大豆推回了家。
——早知如此,就把驴大将牵过来了。
好不容易把大豆推回家,家门又被人堵住了。
“小娘子!”一个穿着浅灰色衣衫,包着浅紫色头巾的妇人站在门口,热络地向萧同裳招手。
萧同裳分辨了一下,是邻居家的大娘。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头上没有戴巾帽,但头发只剩下一小截。
妇人使了一个眼神,男人竟闷着头走上前来。
萧同裳站在原地愣住,“大娘有何事?”
那妇人道,“我见小娘子一人辛苦,唤我儿前来帮衬一二。儿,去帮姑娘推车!”
那男人动作有些拘禁,眼神还时不时地看向萧同裳。
这番扭捏姿态,难不成对方见她孤身一人搬过来,起了些拉鸳鸯的心思?
得早点让这二人知难而退才好。
“我代亡夫多谢大娘的好意”,萧同裳向妇人福了福身,道,“只是我正在为夫君守丧,居所不方便外男进入,还请大娘谅解。”
大绪朝自古以来重视礼法,世人对于愿意为了夫家守节而不改嫁的女子,是有几分敬重的。
果然,对面二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但只一会的功夫,两人就反应了过来。妇人作出了一副悲情姿态,“可怜的姑娘。”
男人仍旧愣着头往前走。
萧同裳感到烦躁,她架起推车,思索着要不要用推车直接撞过去。
只是如果这么做的话,难免会招来街上巡逻的衙役。
虽不知衙役为何事巡逻,但城中如此阵仗,想必事态不小。若是被当街抓捕,难免被扭送至官府,是否会被无辜卷进大案也未可知。
金陵知府是当今敬娴贵妃的兄长,早先时候是当朝皇帝在王府时的幕僚,有从龙之功,与萧同裳幼时曾见过一面。此人心机深沉,素来多疑。
萧同裳此来金陵有要事,不想冒这不必要的风险。
转念的功夫,她僵在了原地。
那妇人见状,竟露出了得逞的神情,“儿,还不快去?”
男人伸出手走了过来,萧同裳直觉头皮发寒,下意识躲开。
她闪过身去,“既如此,多谢二位的好意,我这就开门。”
果然,妇人瞬间变了脸色,
萧同裳不动声色地在门上叩了两下,解开门锁,将门推开。
门内的裴竹月很快就认清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狗的事实。
或许是因为昨日在客栈里偶遇了一条受伤的幼犬,才让他做了这般荒诞离奇的怪梦。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时正在跟一头傻驴大眼瞪小眼。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嗷嗷嗷嗷嗷?”
“啊呃~”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很快,它们都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一驴一狗四目对视,双双安静了下来。
驴大将听到萧同裳的暗示,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直直将二人撞翻在地。
那男子身强体壮,很快翻身站了起来。他恼羞成怒,一手控住驴大将的缰绳,另一只手抡圆了胳膊向萧同裳的脸上打来。
驴大将在一旁挣扎乱叫,萧同裳的手摸到了腰间。
她看准时机,抽出匕首,快速割断男人手中的缰绳。驴大将脱了控制,前蹄高高扬起,一脚将再次男人踹翻在地。
裴竹月远远看见妇人背后握着一把剪刀,想要趁少女不备之时攻击过去。
他下意识地从屋内冲了出去。
一头怒吼着的“恶犬”从萧同裳的裙摆擦过,吓了她一跳。
她低头一看,正是那条腿上绑着绷带的黄狗。
它目露凶狠地半身趴伏在地,露出尖锐的獠牙,从腹腔里发出低吼。
妇人原本被恶犬吓得惊声尖叫,此时见只是一条负伤的幼犬,反倒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她从地上爬起来,欺负萧同裳一介弱势女流,“姑娘,怪就怪你来错了时候,谁不知道如今的金陵城人人自危,偏你敢这样堂而皇之不加遮掩的出门。”
“既如此,不如成全了我!”
说着,她撕打了上来,将萧同裳震惊得连连后退。
黄狗并未让妇人近身,它扑咬了过去,顿时咬得她哇哇乱叫,高声大喊,“我儿,还不快过来?绞了这泼妇的头发!”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萧同裳的脑门子上就被扣了一盆名为“泼妇”的脏水。
她对着这不讲道理的母子俩,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见男人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把剪刀,试图冲上来抓住萧同裳的头发。
萧同裳闪身躲避的功夫,一脚踹在男人手腕上。手腕咔嚓一声,剪刀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男人捂着手腕痛嚎,萧同裳单手掐住男人的脖颈,厉声问到;
“为何要绞我头发,说!”
“来人啊!救命啊!寡妇当街杀人呐!”妇人躺在地上大喊。
驴大将一脚踹上去,竟也“啊呃啊呃”地高声乱叫,活生生将妇人的叫喊盖了过去。
它在裴竹月耳边,吵得裴竹月耳朵都快聋了,又不能分出口来骂它,只能默默地先将这笔账记下来。
巡街的衙役不得不被惊动了过来。
萧同裳听见脚步声,迅速松开了手中的力道。男人趁此机会,反手将萧同裳压制住。
“住手!”为首的衙役高声喝止,“何人敢在大街闹事!”
他一挥手,两名带刀衙役冲了过来,将男人押了起来。躺在地上的妇人也被一名衙役扶了起来。黄狗终于松了口,趴在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它的嘴上都是鲜血,地上还有碎牙,后腿上的伤口也被撕开了,汩汩冒血。
“大老爷!都怪这泼妇!”妇人一把抱住为首衙役的大腿,声泪泣下,“你要为民妇做主啊!”
衙役头子环视一周,见大豆散落一地,弱的弱,伤的伤。女子一袭素衣,身姿单薄,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反倒这老妇的叫骂声中气十足,被压住的男人更是怒眼横视,头上还.....
衙役头子瞳孔放大,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立刻押回府衙!”
片刻功夫,二人就被押走。衙役头子见萧同裳是外来人,特意留下来,对着她嘱咐了几句少出门之类的话,很快也跟着离开。
萧同裳连连称是,点头间无意发现前方拐角处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蓝色衣角。
她眼眸一转,浅笑了一声,高声到:
“这位仁兄,戏也看够了,不如前来帮个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