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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半 ...

  •   “沈娘子。”门前的姑娘微微福身,脸上神色在烛光下半明半暗,轻声道,“您进去即可。”

      沈苍术披了件军中的黑披风——夜中消息来得太急,她翻身下床时,只随手拽来披上,否则她不会选这半旧不新又有脏污的披风来见湖芙。

      她下意识皱眉,眼刀飞出来,想从看门的人那里得到始末,但,这里不是军中,几人都只是缄默。

      沈苍术抬手拍落肩上尘,一紧身上衣,大步踏进被轻轻推开的门间。

      挂着的红纱帘下,美人半团锦被靠着侧边床架,青色里衣在脖颈处敞开,锁骨如同细长月牙般柔美,再往下,一片雪白如玉引人遐思。
      但沈苍术来不及顾看,她的目光揪在湖芙面容上。

      美人面色泛着不自然的微红,嘴唇却白得将近无色,一双染着烦倦的眼微阖,浓黑鸦睫更衬得她孱弱中冰冷,如灯下碎玉。

      这双眼舒舒睁开来,定定对上了沈苍术的脸。

      湖芙瞳色太深,她的眼睛是一口黑色泉水,沈苍术辨不了泉水下的起伏,但是她不喜欢这种就要破碎的感觉出现在这人身上。

      沈苍术扬起笑,极温顺唤她:“……夫人?”

      真是拗口。

      湖芙抬起手来轻轻招手,沈苍术就到她身前去,半跪在床前,很讨喜地望她。

      榻上美人像一尊流转辉光的玉器,孱弱是落于她身的尘埃,又是最勾人的装饰。
      湖芙容貌闻名九州是名副其实,谁得她垂怜,谁就是……

      今夜又只有她一人被召。

      白皙手指如冷玉贴到她面颊,沈苍术心中得意更甚,微眯起眼睛,声音揉捏得更柔和:“夫人?”

      可湖芙看她,就像看一本摊开的书。
      指尖不轻不重按了一下,手下触感温热、健康,湖芙微微弯起眼睛,问她:“……你就不会别的称呼么?”

      别的称呼?

      沈苍术试探喊:“……阿芙?”

      阿芙,阿芙。

      “轰”,湖芙的心立刻为之僵硬,她定定看着面前人清澈含笑双眼,却是唇角朝上,抚着手下肌肤柔声细语:“夜半惊醒了你来见我,实是对不住。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是。”沈苍术顺从她坐到床边,还要很乖顺、很温情地问:“我给您揉揉肩可好?”

      真是昭然若揭的心啊。
      让人作呕的欲望。

      湖芙维持着微笑的眉眼,她并不应声,只向前倾身,在那双琥珀眸中跳出愕然之前,闭眼贴上面前人的唇角。
      像吻一朵湖州的金铃花。

      ……
      程言锌是什么触觉?她不记得了。
      但是眼下唇上贴着的,总不是不变温的玉器就是了。

      翡翠温琉璃凉,二者她都触过。
      她觉到唇间两分苦涩药味。

      湖芙动作轻柔,短暂接触后即分离,抬眼去看沈苍术的神情,果然见她双目短暂失神,随即又快速锁定她,眸中隐着兴奋和跃跃欲试。

      湖芙不再对上她目光,抬手为她理了理衣裳,笑言:“这是军中的披风呢。”

      沈苍术应声称是,又道:“这披风脏了,我……”
      她抬手去解那黑披风。

      湖芙把她拦住,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怀中锦被轻柔舒适,烛光正好。
      今夜她没法再和衣安寝。

      她歪了歪脸,以平日里从不做出的姿态软声:“阿术愿意为我讲讲军中的事迹么?”

      今夜她有时间来伤春悲秋。

      ……
      天边泛出鱼肚白,沈苍术臂弯挂着那黑披风回后院,身后跟了两位湖芙身边的侍女。

      院中立了两位穿着常服的士兵——沈苍术人虽离了军中,军中某些事务却离她不得。

      两位女子不作多留即刻离去,沈苍术掂着手中宝石盒子,散漫听着军中近态。
      ——她身上衣裳略微凌乱,头发披散着,脖颈处微微泛红,一双眼惬意微眯,手腕上戴了双不似常物的华美护腕,小将瞄到这里,立刻深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
      “……侍女告曰:沈娘子也,昨夜提灯召之。胡自秋唇下撇,以袖覆面笑问:连州副将沈苍术?军中多良才。及婢去,胡自秋面有轻色。”

      湖芙看到这里停顿一瞬,身边盘山随即道:“听夫人的,未曾阻挠。”

      湖芙眼睫不动,只在两息后微眨了眼,她继续看下去。

      “未时,胡自秋至沈苍术院中,沈苍术掀帘出,胡自秋一时无动作。后乃笑言沈娘子貌美,两三语后,又暗探沈苍术家中境况。
      ……
      胡自秋又言及夫人,沈苍术嗤笑直言:在这儿的人谁不是为夫人而来?我行事如何关你屁事,做好你自己。
      ……”

      盘山的身体颤动。

      湖芙将文书放到一旁,拿起茶杯润了润唇:“笑吧。”

      盘山爆发出笑声。
      笑完了,又略忧心道:“胡姑娘那边……?”

      湖芙声音和态度一样冷淡,谁见了也要暗叹飞雪般的冷酷无情:“任她想要出府还是留着,都随意。”

      又过半个时辰,胡自秋果然来见湖芙,这位出类拔萃的旧勋贵小姐、名满湖州的谋士第一句话是:“我对您之心,夫人可知道?”
      “我心悦您六年。”

      胡自秋迎着湖芙目光,从她深黑眼眸中看到回答。

      她怔然垂眸,终于只余苦涩,抬袖又行一礼:“我从前未曾表露半分,大当家都对我严防死守;三年来,夫人对后院的娘子们也从不越界。如今她回来,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我还要当那无耻小人么?”

      胡自秋自请出府,湖芙应允。

      ……
      府里的人都知道,新来的沈娘子格外得夫人欢心,以至于这两月来,夫人有时难以安寝,正院都要请沈娘子过去陪着。

      原来夫人喜欢这一挂?军中的女子并不少,可从前被选入府的女子却没有一位出自军中!

      人们暗暗稀奇着。

      又有府里的人传,大夫人对这位娘子简直到了专宠的地步,在她面前,甚至积雪也要融化,老树也要开花!

      湖州大夫人冰冷貌美,这是总所周知的事,如今却为一个女子……
      原来冰山也能化为绕指柔。

      这种风花雪月总是人们津津乐道、饭后闲谈的话题,沈苍术先是忧国忧民的好将军,过几日,变成文弱心机的闺阁小姐,再过几日,又成了衔草结环的狐狸精。

      沈苍术不在乎且洋洋得意。
      这得意在听闻池州的大当家要送一位既会舞剑、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的美貌女子来时,粉碎了。

      她咬着牙森然笑:“池州那老家伙真是成了精呢!!”

      ……
      池州在湖芙御下的六州中确有其特殊之处:安州在程言锌马踏下改旗易帜的第三月,只废少量人马,池州也并入程言锌旗下。

      池州的大当家眼光毒辣,并不轻看程言锌女子身份,程言锌也乐于顺势给他尊荣。

      池州坚定站在程言锌一方,程言锌在时,这是他们的保命符;
      程言锌不在了,池州一派动荡不安,湖芙再怎样示以亲厚,也终究没有完全化解池州亲程一派的惴惴。
      原先的立场成了他们的警示书。

      ——是,程言锌说过她和湖芙是一体。
      可有道是人心易变,谁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夫人怎样想?
      就算现在没有转移池州权柄之意,几年后呢?有了新欢之后呢?

      新欢“沈娘子”的风声一传,池州亲程一派再坐不住。

      大当家池信年近古稀也要走上这一遭。

      “池州是想捧出一位新夫人呢,”沈苍术随手挽了个并不漂亮、还满带杀气的剑花,皮笑肉不笑对下属道,“不知道那老东西找了个怎样标志的人儿?湖芙可不是什么废物都往府里捡的。”

      下属(想往后躲)(忍住):唯唯诺诺。
      还要小声提醒怒意横生的沈苍术:“……不能直呼大夫人姓名。”
      隔墙有耳啊隔墙有耳!

      晚上再到正院去见湖芙的时候,沈苍术眼中不由自主就带上不悦。

      换做旁人也许还看不出,对湖芙来说却如囊中索物。

      但她定定看了一瞬,只垂眼复又抬起,绝口不提池州的事。

      她不提,沈苍术不能提;不仅不能提,还要装作不知。

      谋士们在她进府后就意见不小:从前程言锌出兵征战、湖芙留守后方就算了,这一对毕竟是从贫贱时就相濡以沫的爱侣,有相互扶持的恩德,且大部分权力在程大当家手里;
      如今湖芙找了新人,还是个不能小觑的武将——这算怎么个事儿?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沈苍术绝对不能有干涉主君有关决策的权力和行为!

      胡自秋为沈苍术争,才为她保留了军中之权,高台上的大夫人却保持了沉默。

      沈苍术不知胡自秋怎么想的,却也心知肚明在湖芙面前什么不该说。

      ……
      温存的时候,湖芙窝在沈苍术身旁,枕着她的手臂,撑着脸颊一点一点地打盹,浓密睫毛投在眼下,形成一道窄窄的阴影。

      美人的倦意是一幅惬意美丽的图画,让人心生爱怜。

      沈苍术动了下胳膊,湖芙立刻睁开眼来,满眼信任地偏头看她,打着哈欠,像狸猫一样在她脸上拱了一下:“……阿术?胳膊酸了吗?”

      美人计无论多久都不过时。

      沈苍术被这一眼迷得神魂颠倒,声音卡了一下,才用气声道:“并未。”

      美人懒懒“哦”了一声,又扭了一下,被子下去些,露出胸前雪白肌肤。

      温存之后就是离别,沈苍术要回后院去。

      沈苍术可太想拖延时间了。

      暖意消融了她与生俱来的警惕,温柔乡中无风雨,沈苍术沉迷于怀中的温香软玉,湖芙的信任姿态助长了她的焰气。

      人是很不容易满足的,一旦得到什么,反而会肖想更多。
      沈苍术扯起被子盖住湖芙,唤了一声:“……阿芙?”

      这一声非同寻常,声线略低,微微沙哑中含着半分不自知的委屈。
      ——程言锌要撒娇时的常用语气!

      那一瞬湖芙真想永远沉下去。

      放在许久以前,她会笑着扭头去贴程言锌的面庞,然后打闹。

      放在现在。
      湖芙背对着沈苍术,微弯的眼睛如梦初醒,缓缓恢复了平时冷淡的形状,她声调微微上扬,声音短促却轻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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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免费已完结,谢谢收藏评论的可爱们,看到都会回的啦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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