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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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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流年无视众人,拖着发冷的身子,整个人呆滞木讷。在众人看来,她是失望离去,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落荒而逃。
李流年没有回谢檀的厢房,而是去了许曳的屋中。
许曳至今尚未苏醒,她的药匣子还在那里,李流年也需要拿回来。况且,眼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檀。闹得如此难看的两个人,见面不过是雪上加霜,给对方增添不必要的伤害罢了。
与其反复揭露伤疤,李流年情愿待在见不着谢檀的地方。
“不仅你的怨气重,我的怨气也重。”李流年心里难受,打趣起躺在床塌上的许曳,以此解闷。
许曳的情况也不比她好,眼底青黑,有些冥顽不灵的怨气依旧死死缠绕在她周身。
两个人各有各的烦恼,还真是怨气鬼聚一屋。
打开药匣子后,李流年轻轻脱下外衣,从匣子里取出药罐和干净的棉布,用没伤到的那只手抓着药罐抖了抖,忍痛将药粉撒在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随即动用内力驱动灵气运转。
见剑伤有好转的趋势,李流年才用棉布包扎伤口。
但终归还是要回去的,李流年总觉得不踏实,还是怕谢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没待多久就坐不住了,捞起药匣子飞速赶了回去。
谢檀的厢房紧闭,李流年打不开,只能喊她:“谢檀,我回来啦!”尾音稍稍上扬。
没人回应。
紧接,屋中响起瓶罐轻撞的动静。
“……”
“谢檀你再不开门,我硬闯了啊!!”李流年不安的情绪瞬间占据上风,她用力拍门,正想着要不要踹门进去时——
下一刻,门开了。
印入眼帘的是谢檀那双红肿得像灯笼的眼睛,李流年呼吸放轻,她顺着向下看,还有那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
谢檀她……割伤了自己的手。
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所以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日子里,谢檀是不是也这样,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然后再一个接着一个缝合千疮百孔的伤口,让她看起来完美无缺?
李流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可以和谢檀老死不相往来,但谢檀怎么能够把自己作践成这幅模样。
她好痛。
比当年活生生被火焚都要痛。
李流年止不住流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年年……”谢檀死灰般失神的瞳孔再次拥有活人的生气,她抬手想要擦去李流年的泪水,可发现手上都是血,因此只能无措地把手掩于背后。
“阿檀。”李流年泪如雨下。她揽过谢檀纤细的腰肢,将人紧紧抱进怀里,埋于脖颈间哭泣。
谢檀回温般蹭着李流年的脑袋,几近贪婪地汲取那么一丝怜惜,咬了咬唇,终是没忍住。
谢檀在李流年温暖的怀抱里无声流泪。此刻她像个执拗的孩童,终于失而复得她的珍宝。
“对不起年年,对不起……”谢檀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生怕李流年听不见。
“不。”
“我没有怪过你,阿檀。”
李流年把脸都哭热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只觉又心酸又生气,担心谢檀手上的伤口,也无心与她继续纠结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李流年没躲确实是故意的,她想让失去理智的谢檀心疼,让谢檀悔恨,但却没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自责。
“不要这样说。”
谢檀立即摇了摇头,她把唇瓣抿成一条线,以此表示不满。
李流年笑得苦涩。她松开谢檀,反手关上门,随即牵过她的手,带她到桌旁坐下。
见谢檀有意掩藏狰狞的伤口,李流年只能冷下语气,命令她道:“手伸出来。”
谢檀一瞬慌乱极了,目光不住躲闪。过了片刻,兴许是怕李流年更加不开心,她还是犹豫着伸出了沾满血的左手。
手臂上伤口纵横交错,密密麻麻,一直延续至胳膊。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根本没管痛或不痛,只是把这样当成一种宣泄的方式,割到自己满意为止,割到自己不再心痛为止。
就好像谢檀这个人。
谢檀是个习惯把情绪藏起来的人,从不直言说,宁愿让不安的心跳,以及慌乱的动作出卖她的想法。
所以谢檀从来没有对李流年说过喜欢或爱,可李流年偏偏感觉得到谢檀对她的感情不算浅,如今看来,甚至远超她的想象。
这份感情没头没尾,李流年不敢自作多情,也不能去回应。她想着,如果这是二十岁的最后一点甘甜,那她已经拥有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也算此生无憾。
她并不奢求什么。
“阿檀。”李流年剪开衣袖,随即慢慢抖了抖药罐,把金疮药粉撒在她手臂上,从手腕处一直涂抹到胳膊以上。
“你说,我们是朋友吗?”
谢檀指尖颤了颤,“为什么……这么问?”
李流年弯唇一笑,就听她直白问道:“你在乎我,我也在乎你。所以我想,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她们是朋友吗?
落雨嘀嗒嘀嗒,似远山的古钟,声声被扣响,亦似棋子置盘,不断重来又继续,磨人心智,损人心神。
谢檀猝不及防听见心底万般挣扎的声音。
她说她不想。
可是李流年眸中透出的期许,让她无法拒绝。
“嗯,”谢檀笑得柔婉,“我们是朋友。”
李流年并没有捕捉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苍凉的悲寂,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接下来要说的话里:
“是朋友的话,证明我们关系对等。一段对等的关系里,是没有谁尊谁卑的。你不需要因为我伤害你自己,也不需要因为自责,就对你自己做出更严重的惩戒——”
“因为你受伤,我会心疼,甚至比我受的伤还要疼。”
李流年不知道,谢檀那死气沉沉的眸底因为她的话,正掀起巨大波澜。
被谢檀这样看着,李流年还有些心虚:“我没告诉你的是……方才那一剑,我故意没躲开。”
她小声嗫嚅道:“我没想到你对自己这么狠……不过是我有错在先,我跟你道歉。”李流年揪着裙摆,紧张觑她。
“我不怪你。”谢檀眉眼间的阴霾尽数消散,她温柔似水地凝望着李流年,“年年,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哪怕是背叛。
谢檀心甘情愿沉醉于这场精心编织的美梦当中,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要醒来。
看得出来,谢檀当夜的心情非常好,好到每次李流年看她的时候,谢檀基本上都在笑。
可李流年就没那么轻松了。经历过这般黑夜,她心有余悸,是再怎么也说不出如此无情的话。
李流年怕谢檀会疯。
……
魏翻是彻底明白谢檀对李流年的感情了,他现在知道,李流年那人肯定是动不得的。
虽然这件事情,谢檀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但这不代表李流年不在意,也不代表容章门不在意。
因此为了给谢檀打掩护,魏翻算是煞费苦心,还专门挑了个好时日,向弟子们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以谢檀与李流年是旧相识搪塞过去了。
距离彩云洞岩开启之日还有一个礼拜整,弟子被允许歇一段时间,于是趁弟子停修,李流年意外赶了趟远门。
她要去的地方不在四域之内,而是在仙域与魔域的交界处——镇笼巷,也是黑夜与白天的交界线,一半春和景明,一半星月交辉。
镇笼巷里的人却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涉及买卖,那可就要认准人了。
李流年离开洞岩山脚的时候,谢檀不在,就没有跟她打招呼。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要是和她说了,谢檀说不准会跟着来。
“如意糕!新鲜的如意糕嘞!要不要如意糕啊?”
“客官!请往这边走……”
“欸——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不买贵玉花钗……”
李流年走过白日彩花,来到另一半的弯月悬空。
灯火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热闹的市集上穿梭,有的直接跳上屋檐舞剑。盛着花灯的河边步行街总是张灯结彩,那里各种颜色的布料、食品和器具摆满摊位,人们相互议价、交涉,笑语欢腾。
在一众摊贩里,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有一对正值耄耋之年的夫妇。老翁坐在摊前,正与身后躺在摇椅上的老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那老媪应该就是老翁的伴侣。
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大,断断续续能听见什么:“今日又来了对小道侣,闹着要解开那魂灵同心锁,说什么,狗都不跟对方一起死……”
老媪被逗乐,仰头乐呵呵地笑着:“他们就是耐不住性子,不肯好好爱一个人。就说我和你,这一辈子哪来那么多矛盾?”
老翁捡起木扇,转过身为老媪送凉,他边扇边道:“也不能这么说。人世间缘结兜兜转转,最后发现啊,这人跟自己不适合,那怎么办?一拍两散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说的也是……”
“老先生?”李流年笑盈盈问道。她背着手,轻轻蹦跳着上前一步。
“诶呀——是你呀!”还没等老翁开口,躺在摇椅上的老媪最先跳了起来。
老媪望向李流年的眼神温和又慈爱,她向她伸手,就好像在招呼自己孙女一样。
“红婆婆!”红是老媪的姓。
李流年激动地握住老媪伸出的手。
突然记起来,她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
两年前,李流年披着一身纯白毛绒大氅,踏过一地霜雪,来到了镇笼巷。
彼时镇笼巷尚未完全修建起来,那时候的摊贩和馆子也不如当下多。可当时老媪和老翁也在做关于命运与姻缘的生意,只不过上门的人不多,生意也不行,养活两个人是有些困难的。
更别说,那阵子老媪还生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