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杪》余晖微凉

4、别怕

　　有人需要加倍努力，抵抗外界压力的同时不让自己内心倒塌，才能勉强触碰到别人的起点。

　　好在她还有可以努力的能力，她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她有学习的能力，她四肢健全...

　　而令她最开心的是，新的一个月来了，她又有钱吃饭了。

　　从茶几上拿到钱的时候，顾织织连早上吃什么馅的包子都想好了。

　　不过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秋瓷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帮她带一个大包子，然后缠着她让她给自己讲题。

　　顾织织有留意过这个“粘人”的小同桌的成绩，比她差不了多少，按理来说应该也不用她补。

　　只是每当她用探究的眼神看秋瓷时，对方都会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然后说：“多复习一遍总归是好的嘛，你也可以再巩固一遍啦，也不是耽误你学习吧。”

　　而遇到真是不会的题，她们会很有默契的攒下来，中午去办公室找老师问，每天中午都能透过各科办公室的玻璃窗户，看到里面有一个直直站着认真听讲的某顾姓同学和旁边趴在她身上不停挠头的某秋姓同学。

　　秋瓷也会学着顾织织的样子，把卷子上的错题一道道剪下来，贴到本子上，再重新将知识点和相关题型记录下来，方便以后巩固。

　　当她们都筋疲力尽时，秋瓷就会找一根较长的笔，把头发卷起来，朝顾织织wink一下之后再把她的头发也卷好。

　　想到这里，顾织织低声笑了一下，然后从超市架子上取了两盒奶就去了学校。

　　时间过得很快，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她感觉步子沉重了很多，但同时更加期待大学时，自己轻盈的样子。

　　教室里的气压好像更低了，但是一到下课或者做操时间，大家就又蹦蹦跳跳的冲出教室外，楼道里每天都会有高三生撕心裂肺的大喊，然后被老师敲脑袋。

　　黑板上“距离高考还有XX天”几个大字后跟着的数字越来越小。

　　“诶呀，还是你爱朕！”

　　秋瓷捧着顾织织给她买的芦荟味牛奶，一蹭一蹭的挪了过来。

　　顾织织浅浅的笑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想用手戳她酒窝的危险想法，啃了口包子就转着钢笔开始刷题了。

　　自从上次李如花给她发了条语音之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就在顾织织以为生活能一直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时，某一个放学后，她再次被拽进了泥潭里。

　　这天她有些忧心忡忡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毛毛的，手也不停的扣着袖子。

　　秋瓷只当她是压力太大了，放学后想约她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但是被顾织织拒绝了。

　　“那好吧，路上要注意安全奥，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顾织织轻声“嗯”了一下，抱着自己的错题本，单手握着钢笔，看秋瓷一蹦一蹦的单肩背着包往食堂跳去，包上挂着的平安符一晃一晃的。

　　秋瓷走到操场附近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顾织织捂嘴轻笑了一下，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一些。

　　她想学着秋瓷的样子走路，又觉得有些傻傻的，怕周围有人看她。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校门口的小胡同里。

　　“好久不见啊...”

　　身后有人突然出声，把她吓的一激灵。

　　手里的笔被她握紧了些。

　　“别怕嘛，都是老同学了，我们就来看望看望你。”

　　李如花站在罗涛身后，笑嘻嘻的看着她，露出一口黄牙。

　　顾织织朝学校门口看了一眼，那里围满了人，闹哄哄的一片，但如果她不出声，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在那一瞬间，她想冲出这个泥潭。

　　过往种种被霸凌的场面映射在她眼里，被开水烫破的指尖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巷子口的光圈好像离她越来越近。

　　顾织织猛的朝那跑去。

　　就在那光芒即将把她笼罩的时候，书包带被人拽住了。

　　大脑里的某根弦好像忽的断开了，发出“嘭”的一声。

　　身体向后倒去，李如花从她身后绊了她一脚。

　　她看到罗涛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一股大力把她拽倒在地上。

　　顾织织的后脑勺磕到了墙，脑内一阵晕眩，眼前事物模糊了一瞬。

　　她渐渐看清了李如花狰狞的表情。

　　“凭什么你能心安理得的上学，凭什么你有资格考大学？！”

　　李如花扯着顾织织的校服领子，眼睛盯着她胸口的校标。

　　宽大的校服从顾织织肩上往下滑，白净的衣摆掉进了污水里。

　　顾织织强忍着眼里的酸涩，只是叹息，怎么新买的校服又脏了。

　　手里握着的钢笔摔到了地上，笔盖脱离了笔上磁铁的潜质，滑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

　　钢笔笔尖在灰蒙蒙的小巷里亮着微弱的光。

　　错题本被罗涛夺走，撕碎后随手丢进了旁边堆满果皮的垃圾桶里。

　　曾经那种强烈的反胃感又涌上了胸腔，顾织织慢慢挪着手，握住了那根被摔坏的钢笔。

　　笔尖尖锐无比，还有蓝黑色的墨渍在笔上留着。

　　廉价的钢笔，金属质感的笔杆握起来有些凉。

　　李如花并没有注意到顾织织缓缓抬起的手，只是面目狰狞的对着她进行发泄。

　　她尖锐的指甲划过顾织织的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顾织织感觉脑内一片轰鸣，眼前人的面孔无限放大着。

　　就在她猛的把钢笔握起，笔尖距离李如花的后脑勺之差分毫的时候，巷口冲过来两个人影。

　　“你给我起来！”

　　人影逐渐盖过巷口处的白光，顾织织眼里的水雾慢慢散开，秋瓷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泄了气，理智慢慢收回，一股强烈的后怕在她心底蔓延。

　　如果秋瓷没有来，恐怕那根钢笔已经被捅进李如花的脑内了。

　　不能高考可能都是小事了...

　　秋瓷身后跟着的保安迅速看明白了情况，把李如花从顾织织身上拽起。

　　小巷里回归了安静。

　　顾织织看到秋瓷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世界又进入一片黑暗，一股好闻的洗衣液味扑面而来，她被秋瓷抱住了。

　　钢笔从她手里掉了下去，手里的薄汗被风吹走，只留下了一片凉意。

　　“别怕，别怕...”

　　眼泪终于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那个瞬间，她体会到了之前很少能体会到的情感——委屈。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不会让你受伤了...你怎么不说呀，我...我跟老师说，他们不能这样的...”

　　秋瓷的声音也发了颤，连帮顾织织顺气的手都在哆嗦着。

　　两人就蹲坐在那脏乱的地面上，外面依旧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顾织织抬起头，发现秋瓷肩头干净的衣服上全是她湿漉漉的泪痕，她有些自责，想把对方推开，却被秋瓷抱得更紧了。

　　那天，秋瓷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然后有些气呼呼的把自己校服丢给了她。

　　“我喜欢你那件，你跟我换吧！”

　　于是，秋瓷穿上了顾织织那件蹭上污水的校服外套，背对着朝她摆摆手，就又一蹦一蹦的跑了。

　　顾织织看着那个人影消失在转角处，自己也转身进了小区。

　　小区门口有一个看门的大爷，每天要不是窝在长椅上看进进出出的人，要不就捣弄几块木头板子。

　　顾织织朝那老人看去，却以为和他对上视线。

　　“你来。”

　　大爷招呼她过去，手里的工作依旧没停。

　　木头被锯开，发出“库库”的声音。

　　老人脸上褶皱并不算多，纤瘦的身躯被两条长腿支撑着，顾织织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很特别——他的眉毛好长啊。

　　长眉大爷的兜里有很多小木雕，木雕并不算精致，但是毛边被他磨的很干净，不会扎到手。

　　“送你了，小玩意儿。”

　　顾织织一愣，结果长眉大爷抛过来的木雕。

　　是一只趴着睡觉的小猫，顾织织看着，想起了单元楼下喜欢蹭她腿的小黄猫。

　　“谢谢爷爷。”

　　长眉大爷撇了她一眼，“嘿”了一声，就继续叼着根笔锯木头了。

　　“这些小板凳啥的都是我做的，还行吧？”

　　顾织织点点头，突然想到大爷是背对着她的，并不能看到她的动作。

　　于是她轻轻“嗯”了一声。

　　手指摩擦着小木雕，她双手轻轻握着这个小玩意，突然有一种想给楼下小猫看看的冲动。

　　“去玩吧，小姑娘。”

　　长眉大爷没有看她，抹了把头上的汗。

　　顾织织又说了句谢谢，就有些兴奋的往单元楼那跑。

　　小猫并没有在那，她只能失落的坐下，拢了拢衣服。

　　那股好闻的洗衣液味还没消散，将她包裹着。

　　晚风把她的头发轻轻吹起，原本还存有的汗意现在全然消失不见了。

　　明明刚重温了她最抵触的事情，现在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是因为秋瓷的那一句句“别怕，我在”，还是路人的善意？这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脚边熟悉的毛茸茸触感让她低下头去。

　　小猫慵懒的叫了一声，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蜷缩在顾织织脚步，两只爪子还扒拉着她的腿，就睡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织织像是在自言自语，轻轻摸着小猫柔顺的毛发。

　　“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会很冒犯吗...我想想奥，你叫...”

　　她看了眼手里握着的小木雕。

　　“余呼呼，好吗？”

　　风吹着她膝盖上放着的错题本纸页，原本被撕开的的纸张如今被她用胶带重新拼好。

　　巷子里从光中冲出来的人影，忽的将她拉起，用善意将她包裹，并没有让她去面对小巷外刺眼的光芒，而对于那股洗衣液的香气，她只感觉到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