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再说喜欢》山色酿酒

13、第 13 章

　　13.

　　“林绪！”季何生站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

　　体面、优雅、从容、冷静，是每一位高智商的商人，都必备的特质与心理要素，无论事态有多么紧急，即便兵临城下，也要冷静地从千头万绪中理出唯一的解决办法。

　　但季何生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看得出他其实有一些激动，只是经年累月的机器人般的平静，使他的动容不轻易表现出来。

　　在很小的时候，在他因为失去唯一的兔子玩伴而哭泣的时候，在为哭泣这件事本身，受到严厉的季老爷子的惩罚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

　　往后哪怕是恐惧到极点、担忧到极点、焦虑到极点，也要如悬崖绝壁，壁立千仞，不动如山。

　　季何生深呼吸，在他身后道：“我从来没有讨厌你。”

　　从来，都没有。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

　　所以，当林绪问周姨，他是不是讨厌他的时候，季何生只觉得被冒犯到，自己辗转两世，失而复得的心意，原来并不能被对方认出来。

　　林绪踩进坑里，当场摔倒。

　　季何生吓了一跳，大步流星上前，将他抱起来，林绪眼圈通红，咬着下唇，扭头不看他。

　　“……”好像是比记忆中的林绪倔强得多，季何生抱起他：“能走么？”

　　林绪扭了脚，一瘸一拐地挪动步伐，季何生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宅子里走。

　　林绪一直挣扎，看来火气没消，说什么都不肯让季何生抱了，可他双脚一着地就疼得龇牙咧嘴，季何生就搀着他，扶他回去。

　　周姨急忙找来医药箱。

　　短短两天，林绪这个笨蛋，又是撞头又是受惊又是扭脚。

　　当着他的面，周姨不敢多说，只是跟着季何生去小花园时，林绪不在旁边，她才怀着长辈最深切的担忧道：“小先生几乎没有自保能力，要是哪天离开庄园了，可怎么办啊。”

　　周姨似乎是觉得，总有一天，林绪会离开这里。

　　季何生轻轻挑了下眉毛，是他以前的行为，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对林绪只是一时起意，才养在这里的么？等他的兴致消减了，就会送他离开？

　　“周姨，”季何生眼珠向后，情绪稳定，“他不会离开庄园。”

　　周姨想了想，这话林绪自己也说过，她没有怀疑：“小先生听话，没有您的吩咐，应该是不会的。”

　　季何生：“……”周姨有着根深蒂固的印象，看来是不相信他的。

　　那么…林绪呢？

　　林绪相信他吗？

　　“对了，”季何生想起一件事，“林绪怕骑马？”

　　周姨愣怔，点了点头：“是啊，非常怕，从来不靠近马厩。”

　　“……”

　　但是林绪没有告诉他，还同意和他一起去骑马。

　　“为什么？”季何生喃喃低语，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周姨也惶恐，她对三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印象深刻，想了想，回答道：“或许，与小先生刚来时，发生的那场事故有关，他的右腿被马蹄踩断过。”

　　“先生，没有发现么？”周姨想，季何生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应该是不记得了。

　　周姨说：“当时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小先生的腿就落下毛病，一到冬天整夜整夜的寒疼，包括他现在走路，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他的右脚总是踩得很轻，看上去像个瘸子。”

　　季何生蓦然驻足，回头望向周姨，大脑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的事？”他听见自己在问。

　　周姨轻声叹气：“刚来庄园的时候，先生可能不记得了，就是出了事故，没人照顾小先生，季先生才遣散庄园所有的菲佣，接我和老赵到这里来照料他。”

　　季何生想起来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是个工作狂，没有什么能让他从紧要的工作中抽身，把林绪接到北美，就以为万事大吉，扔下初来乍到的傻子，第二天便转身直飞欧洲。

　　谈判、商榷、应酬，各种事务应接不暇。

　　接到警察的来电时，还以为是庄园遭窃之类的大事，没想到是新接来的小傻子受伤了，菲佣说得很轻松，只是被马撞了受到惊吓。

　　于是按照正常意外的处理流程，告诉菲佣照顾傻子，打发了警察，在第三天要紧的谈判结束后，才想起回北美看他受伤是否严重。

　　但季何生记得，那时候，林绪的伤应该还好，躺在医院发呆，看见他来时，眼底有些笑意，季何生握住他的手，林绪说：“我没事，季先生，我很好。”

　　也不知道在安慰谁。

　　那时季何生也没有那么关心他，也实在算不上为此而忧心，所以无需安慰。至于林绪自己，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傻笑的样子，应该也不需要安慰。

　　所以不是安慰，他就应该是真的还好。

　　季何生便按照惯例交代受伤的人：“好好休息养伤。”

　　躺在病床上的林绪笑着点头答应，然后季何生想问他，需不需要帮他找来宋景阳，到底还是没问，因为朋友的一通电话，这天下午就走了，去美西聚会。

　　后来林绪的伤怎么样，季何生实在没上心，只知道，等他回庄园的时候，就看不出来了。

　　林绪很努力地做好他的床伴和情人，蹩脚的热情和学习中的叫声，实在是，笨拙。

　　“他当时…伤得很严重？”季何生忽然不想听到答案。

　　周姨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知故问，但她依然如实作答：“先生，确实伤得很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险些命都没了，在医院里躺了很久，老赵接连熬了一个月的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季何生听完，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周姨看他脸色难看，惊愕地询问：“先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季何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去看看他吧。”

　　周姨忧心忡忡地目送他走进小花园，她转身回主宅。

　　林绪属蜗牛，但凡感受到一丁点害怕、慌乱和敌意，都会不知所措，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又一次的惊马事件，让他仿佛回到刚来庄园的那天晚上。

　　举目无亲，他在冰凉的月色下，徒劳地用两只手爬动，即便想放弃，求生的本能也迫使他挪进休息室，抱着坐不上去的软凳，一下又一下地喘气。

　　那时候，他知道，宋景阳背叛了他们的约定，而季何生，季何生救了他一次，却不会接二连三地救他很多次。

　　季先生并不欠他。

　　仅此而已。

　　林绪坐在客房的床上，就在今天早上，宋景阳还将他按进床垫，强迫他就范，即便林绪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拉上窗帘，使光线无法进入室内，他锁上门，周姨也不能进来，于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这让身体的疼痛都得到缓解。

　　林绪慢吞吞地弯下身，摸到了自己扭伤的右脚踝，剧烈的抽痛过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隐约的疼痛，手指向上，按着抽筋的右小腿，一下又一下地揉捏。

　　没事的，林绪安慰自己，他在黑暗里，谁也不会来。

　　受伤了就要自己扛，觉得痛也不能太矫情。

　　一切都会过去，记忆的流逝，身体的疼痛，以及，周围人并不存在的爱意。

　　季何生终于翻出落灰的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手抖，生怕林绪一个人想不开，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害怕，当他得知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而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

　　周姨没有在主宅找到林绪，赶紧去找了季何生，林绪果然躲起来了，还反锁了门。

　　“他以前躲，也不会锁门。”周姨打心眼里着急：“他那么乖，又听话。”

　　季何生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门口的光线照进去，一些灰暗的光影起伏错落。

　　林绪后背一僵，安全感突然被打破，他的身体为之猛然震颤。

　　季何生走进来：“阿绪。”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绪的不安感加重，他默默回头，抬起眼睛望向他。

　　扭头的姿势让他脖子发酸。

　　幸好季先生及时走到他身边，解救了他的脖子，他在林绪身边坐下，然后伸手将他捞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肩膀：“庄园里再也不养马了，好不好。”

　　割爱并非易事，但奇怪的是，季何生这么自我的人，做出这个决定时，却是毫不犹疑的斩钉截铁。

　　林绪沉默，痴傻似的脑子，拼凑不出词汇来回答，他只是慢慢地弯下身，离开季何生的怀抱，继续他揉腿的动作，小腿有点抽筋。

　　季何生呼吸微滞，他起身，在林绪面前半蹲下，然后抬头仰望他，那双眼睛痴傻无神，没有一点点光亮，就像被黑暗浸泡久了，再找不出一丝生气和神采。

　　季何生没来由地联想到，照片上捧杯的青年，终究一去不复返，此后漫长光阴，无处可寻。

　　他抱住林绪的右腿，他的手掌很暖和，从裤腿下伸进去，没有任何情.色意味，从膝盖到脚踝，一寸一寸地仔细揉捏。

　　他的力道把握得很好，不轻不重，游刃有余。

　　林绪垂着脑袋，额发也落下来，他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右小腿不再抽筋了。

　　季何生专心致志地帮他揉腿，感受到他的腿部变暖和，恢复了正常的血液流动，才一点点松手，放开他。

　　林绪睁大眼睛，眼底有了一些微光亮：“季先生。”

　　季何生在他身前半跪着，合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他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像狐狸突然在佛前虔诚祈祷，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不讨厌你，从来都不讨厌你。”

　　林绪愣怔，无言以对。

　　我只是想，如果你喜欢宋景阳的话，我就带他来，你们独处。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但是，你还是不高兴。

　　季何生低头亲吻他的双手：“不高兴做的事，勇敢一点，告诉我好不好？”

　　林绪眼角落下一行泪，无知无觉地，泪珠滴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温热，寒凉。

　　“我…”林绪张了张嘴，低头望向他：“我想…吃海盐芝士大福。”

　　“………………”季何生干脆曲起两条腿，跪坐在他身前的地毯上，笑弯了腰。

　　“芒果夹心。”林绪补充道。

　　季何生歪头，带着笑意，柔声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