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大毛

34、朱雀篇（五）

　　正厅里，朱王爷品着女皇前两天赏赐的新茶，旁边坐着朱王正君，看着远处而来的两个孩子，脸上却隐隐显出一丝忧愁。

　　纳兰芷双手拄拐，走的极慢，但是很稳，一步一挪。先将左手的拐杖向前递出大概只有正常人半步的距离，然后右臂作支撑，左臂发力上身缓缓侧转，重心向前转移的同时，用腰部所剩不多的力量提臀。这个动作几乎是象征性的，现在的纳兰芷，因为腰上风痹之症愈加严重的关系，腰部能使上的力气已经非常有限了，如果是水平拖动还好说一些，特别是像提臀这种上下的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直接忽略不计，最多只能让大腿跟着晃一下。左腿的膝关节已经僵死，无法伸直，只能向外支着，踝关节则相反，同样无力却向内翻，下面吊着一只变形的马蹄足，脚后跟着踝骨卷曲着直直地朝向前，五个脚趾紧紧地并拢在一起，而且只有大脚趾能虚点着着地，由于腿抬不起来，整只脚便以大脚趾为中心，随着腰部的左右扭动磕磕绊绊地被拖拽在后面，触地的大脚趾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来，那些不成形的印迹是纳兰芷唯一能留下的足迹。

　　纳兰芷一路都低着头，专心地走路，这个时候，他旁边的小朱雀也不敢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作风，蹦蹦跳跳地跟在芷哥哥身边，还不遗余力地描绘着路旁的景致，即使是生活了多年的王府，在小朱雀的嘴里也总能说出不同来，她竭尽所能地说着每一处变化，“花开了，”“树叶绿了”等等，就是不希望芷哥哥因为要低头走路而错过任何一处生活中的美好。

　　这情景看上去异常地和谐，两人离得也不是很近，中间还有一副拐杖隔着，却偏偏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厅中的二老看在眼里，心中大感宽慰，特别是朱王正君，芷儿那孩子走路万般艰辛的样子，他每看一次眼圈都要红一次，那么好的孩子就被老天爷生生给毁在一双腿上了。

　　两人行至正厅门外，纳兰芷一路走来，因为手臂用力过度，已经开始微微打颤，小朱雀见状，赶紧扶住芷哥哥的腰背，把重心全部移到自己的身上，担心地说：“芷哥哥，先歇一下吧。”

　　纳兰芷背靠着小朱雀，心中感慨万分。3年的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之前的自己活在地狱般的纳兰府，生活中只有雀妹妹这一丝阳光，而现在，自己被认作朱王府的义子，每日都能和雀妹妹在一起，朱王义母专门为他请来夫子，还鼓励他说：“芷儿，你的双腿虽然不好了，但是，你可以让自己的双手比别人都好！记住，这就是你的目标，永远不要放弃。”

　　正君爹爹在未出阁之前，男红冠绝京城，刺绣的手艺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朱王府已经出嫁的公子，皆出自正君爹爹的教导，哪一副绣品拿出手不是技压群雄？自己的爹爹没来得及教手艺，正君爹爹却愿意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四大名绣的苏绣、粤绣、湘绣、蜀绣，一样不落，一些较难的针法甚至手把手地教。正君爹爹总是夸赞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几个回来串门的公子都开自己的玩笑，说正君爹爹偏心，自己比亲生儿子还要亲上三分。

　　至于小朱雀，自己初见时不过周岁的小女娃娃，离现在已经过了九年的光景了。三年的朝夕相处，这个傻妹妹！总是自责，总是愧疚，还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在他面前强装笑颜，这个小傻瓜！三年了，啃医书、配药草，废寝忘食地忙碌着，每次看到她顶着两只熊猫眼，熬黑的眼圈无论怎么补觉都消不退，自己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会怨恨，恨这双无用的双腿，恨这个无力的腰身，让他最重要的人如此操劳。现在的小朱雀，虽然才9岁，可是，已经和12岁的自己一般高矮了，在家里，仍然像一个小孩子似的，会对自己撒娇，会对家人欢笑，在外面，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望、闻、问、切，毫不含糊，甚至还博得了“小神医”的美名。

　　纳兰芷一边想着，一边喘着粗气，回首笑了笑，“不用的，我只是有点累而已，接下来也没几步路了，有雀妹妹在身边扶着，我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芷哥哥，前面有台阶，还要过正厅的门槛，这些比走路花的力气还要多呢！”小朱雀见芷哥哥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可不乐意了，不知道娘亲和爹爹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叫仆人传话，非得叫到正厅来说。芷哥哥还这样逞强，一路上歇一脚都不肯，等一会儿见到爹爹，一定要狠狠地告他一状！

　　“相信你的芷哥哥，我没关系的，已经让义母、义父等了好些时候了，咱们再不快一点的话，这晚辈的礼数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

　　“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儿呢？”纳兰芷的心刚黯了下去，朱王正君坐在厅里不放心，正好迎了出来，“芷儿的身子不方便，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家里人谁都没把它当回事儿，就你这孩子，总爱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看见芷儿满脸的汗水，赶紧掏出袖里的巾帕，帮他擦汗，嘴里还不忘数落着：“看看！都累什么样儿了！也不知道在路上歇一歇，赶这么急做什么？”

　　小朱雀这下子有地方发泄不满了，小嘴儿撅得老高，“还不是因为爹爹和娘亲传召，芷哥哥当然不敢怠慢了，紧赶慢赶地从我的院子穿了大半个宅邸，好不容易才过来的……”

　　“雀妹妹，哪有那么严重？”纳兰芷觉得，如果再不打断，小朱雀估计会把自己这三年来所有勉力而为的事情全部罗列出来，尽管已经罗列过很多遍了，但是，只要找到机会，一定会再次重申，而且乐此不疲。“义父，别听雀妹妹瞎说，我没什么的。”

　　朱王正君掩嘴乐呵呵地笑：“芷儿，这事儿啊，还真得听雀儿的。一来，她是大夫，二来，你这孩子做起事来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就说你刚来王府那会儿，雀儿只要一去太医院，前脚刚踏出王府大门，你立马就不肯休息，忙着帮她打理，就为了让她午膳丰富一些，甚至一个人冒着倾盆大雨，走到码头，就为了给她买一条新鲜的鱼，回来炖汤。最后可倒好，鱼倒是真买回来了，而且特别新鲜，你也真倒下了，还是被人抬回来的。你说说，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下半辈子心都难安啊……”讲到伤心处，朱王正君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纳兰芷靠小朱雀帮着扶住身子，赶紧伸手苦劝正君爹爹：“义父莫气，是芷儿不好，没有考虑周全。芷儿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义父千万保重好身体啊！”说着就要给正君爹爹下跪。

　　小朱雀在身后连忙托住芷哥哥，也帮着一起劝：“爹爹，您看您，怎么说得好好的就流起眼泪来了？莫不是娘亲最近亲的少了，您在借机吐苦水？”

　　小朱雀永远是家里的开心果，这俏皮话一出口，朱王正君立马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芊芊玉指一点她的小额头，笑骂道：“就你这个小丫头嘴最贫！全府上下加在一起都说不过你这张小嘴儿！在外面正儿八经的，怎么一回家里就全露了原形？比孩子还不如，芷儿刚入府的时候也就是一个9岁的孩子，你再看看你现在，哪一点比得上芷儿当年？”

　　纳兰芷当然舍不得小朱雀挨骂，赶紧挡驾：“义父，芷儿休息得差不多了，您先行一步，厅堂等候晚辈们的问安，可好？”

　　“呵呵，是芷儿心疼了吧？唉……雀儿都让你宠坏了。”朱王正君亲手给纳兰芷整了整衣裙，“好了，我先进去等你们，省得芷儿又不自在。”临了，还不忘交代：“雀儿，前面这台阶和门槛，你可给我小心扶好，要是芷儿摔了碰了，仔细你的皮！”

　　“爹爹，你就放一千个心吧！”小朱雀先配合着爹爹，状似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又嬉皮笑脸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我会完结一个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