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夏》胡辞

1、Chapter.01

　　Chapter.01

　　八月的天不可信。
　　山南市八月的天气预报更不可信。

　　午后的四点，空气里闷浮着热燥，就差一场滚烫的暴雨，将这座城市的人化为“饺子”。
　　邹慕星望着天边翻滚而来的乌云，耳边隐约听见几声闷雷，图书馆顶楼的时钟马不停蹄地奔向“01”分，而约她的人，迟迟未至。

　　少女摁掉屏幕，手机随意塞回口袋。

　　彼时新校区尚未投入使用，喧嚣隔绝于外，特有的宁静笼罩着整个校园。

　　寂静打破之时，人未至，声先到。
　　走廊拐角，年轻的钟老师晃着一头大波浪，穿着干练的西装，踩着“嗒—嗒—”响的高跟鞋打破了这层寂静，“慕星，不好意思，久等了。”
　　熟悉的人儿笑对着自己的学生，熟稔地吐槽着，“主任他老毛病又犯了，说好再开两分钟就散会，结果讲着讲着，又拖了半个小时。”

　　邹慕星礼貌和她打着招呼，话不多，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文件袋、文件夹、大大小小的纸张，晃视一圈，勉强可以从桌子的摆放看出这是个“四人间”。

　　“刚搬过来没两天，还没来得及整理，比较乱，”钟老师垫着脚，顺着文件堆缝“七拐八绕”挤到自己工位上，从桌上拿起杯子，和邹慕星说着话，“你随便腾个地方坐着，饮水机也没装，我去外边饮水处打杯水，待会回来聊。”

　　说话间，又顺着原路挤了出去，“嗒—嗒—”响声再次有规律的回响于走廊，独留邹慕星一人在办公室。

　　远处那朵乌云终是带着大雨倾盆而下，雷声轰鸣，走廊刹那间雨花激荡。环顾四周，邹慕星在“向前一步”与“往后一步”之间，选择站在原地。

　　钟老师是她高一时的班主任，年纪虽轻，管理班级却有她自己的一套。
　　一个能让同学都喜欢的老师，容易获得同学的尊重。哪怕八月的天幕乌云密布，一个电话约谈，邹慕星放下手头的事情就来了。

　　雨势迅猛，室内光线逐渐压暗，楼道的风“呜呜”吹，带动着办公室里一堆资料边角呜啦啦响，轻薄的试卷猛然跃起、翻卷、扑地。

　　硕大的“59”红通通地映入眼帘，邹慕星沉默着。不一会，弯腰捡起，能在山南一中考出这个分数，想必试题有它的“可取之处”。

　　屋外雷声鸣响，少女头顶高马尾处的红绸发带随风飘舞，正想细看试题，背后响起一道礼貌问好的少年音。

　　“老师好。”

　　邹慕星回头，门外此时天幕骤亮，一头亮丽的灰紫色闯入眼目。
　　办公室门口处，有位少年，身形挺拔，伫立如松，右耳戴着一只无线蓝牙耳机，眼神淡淡，无波无澜。

　　两人的视线在电闪雷鸣之间，不冷不热，有了碰撞。

　　只一瞬间，邹慕星微微偏头，挪开视线，否认道：“我不是老师。”

　　少年平静地应了声“嗯”，身上礼貌那股劲散了些。
　　两人无话，邹慕星将手上的卷子放至一旁。

　　“人高马大的，堵在门口做什么？”

　　谢清融手里拿着教案本，用它拍了拍少年的背，门口有了新动静。
　　闻言，少年将笑挂回脸上，打了声招呼，侧身相让，退至走廊。里头站着的邹慕星恍惚间觉得室内亮堂了几分。

　　谢清融戴着细边金框眼镜，风度翩翩，礼让着身为女性的钟老师先入办公室。
　　钟老师并不扭捏，拿着杯子，准备进门。只是见到少年第一刻，眼神为之一亮，笑着和身后的同事打趣，“呦，谢老师，你们明山区的男同学都这么好看吗？”

　　谢清融招呼着少年进门，边附和着，“可别当面夸他，皮小子一个，”看到邹慕星时，亦是笑着回道：“不如你们南苑的女同学有灵气。”

　　众所周知，山南一中因历史因素，经历多次“合-分”的无奈之举，直至后期，才逐步稳定保持着“明山区”和“南苑区”两个校区的现状。
　　两个校区虽同属山南一中，但相互之间，既是伙伴，又是对手。
　　明争明斗情况下，山南一中常年硕果累累，成绩卓越，始终保持着重点中学的头部位置。

　　即便如此，两校合一始终是山南一中的期盼。
　　终于，在今年，正值百年校庆之际，在各方努力下，实现了这个长久的愿望。

　　今日，两个校区的老师虽然同坐一个办公室，但某些“旧习惯”，尚未来得及改变。
　　两人攀谈几句后，才双双意识到，如今不存在两校区之争，言语间默契地顿了顿，随后谁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推出自己的学生，给对方做着介绍。

　　“邹慕星。慕星，来，这是谢老师。”
　　“周繁，这位是南苑的钟老师。”

　　前边师长讲话，做学生的两人不好开口，彼此都显得乖巧温顺，礼貌跟在他们身后。后面两位老师各做介绍时，也只是含蓄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窗外雨声哗哗，等四个人正式两两谈话时，又是好一会之后。

　　涉及正事，钟老师拿出了一班之主的气势，收起刚刚嬉笑的脸孔，换上正经的严肃。
　　“慕星，今天喊你来呢，主要是，”边说边手起利落地从成堆的文件里，准确地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打开，拿出一页纸，递给邹慕星。
　　“你看看，里头是你高一一年里，所有考试的成绩的汇总。”

　　薄薄一页纸，梳理着每次周考、月考、期中期末考的成绩，承载着邹慕星的高一一年。汇总单上的列表有明显的排序、标注，此次谈话的目的不言而喻。

　　钟老师抓住时机，语重心长道：“旧话重提，下周就要开学了，我还是想再找你聊一下。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己成绩侧重如何，你知道。我也不是说理科不好，但实事求是来说，文科，它更适合你。”

　　南苑区的年级第一，文科的好苗子，身为班主任，钟老师不愿看邹慕星这样的学生糊里糊涂选择了另一条路。她从文件夹拿出另一张表格，“如果你想改，现在有机会改。”

　　曾经的选科意愿表，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上。邹慕星看着自己写下的“理科”二字，笔锋坚定，没有半分犹豫。而今，一如既往。

　　“老师，我还是想选理科。”手上的表格往回送。

　　时过一个暑假，钟老师望着少女坚定依旧的脸庞，原本准备的一席话到了嘴边，还是收了回去。手里收回邹慕星递表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坚持选理科？”

　　为什么呢？

　　邹慕星在心里纠结着如何婉转地回答。办公室另一角倒是直接了当，声音不急不缓，“因为，我爸认为文科考公务员机会多。”

　　少年的诚实在场有耳皆听，谢清融摘下眼镜擦了擦，试探性确认，“就这？”

　　周繁点了点头，“嗯，就这。”

　　“......行，等着。”

　　谢清融戴回眼镜，干净透亮的镜面泛出一抹光，挪开桌子上的资料，打开电脑，开始一顿操作，室内一时间只余键盘和鼠标“噼里啪啦-嘀哩嗒啦”交替响起。

　　钟老师被周繁的回答惹笑，收回小耳朵，看着邹慕星，趁热打铁，“听到了吗？文科报考公务员的机会多，你再想想？”
　　钟老师接着打趣，“也不知道你们这届学生怎么想的，”视线往少年那侧偏偏，点道，“周繁偏理，硬要去文。你文科好，非要去理。”老师也有老师的烦恼，无奈道：“要不我和谢老师腾个地方给你俩沟通交流一下？”

　　邹慕星嘴角礼貌扯起一点笑，对方为什么偏理选文，她没兴趣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喜文去理的缘由。
　　许是少年的坦荡带动了心绪，也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理由，少女不再犹豫，简单回道：“我可能是因为理科赚钱。”

　　钟老师想过好多原因，却是从没想过这个回答，一时愣住，手往桌面上的水杯碰，端起纸杯抿了口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刚刚装给邹慕星的水，失笑地放下水杯，起身，喊着邹慕星出了办公室。

　　两人站到走廊处，雨幕包裹的世界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有些话可以放心的聊。

　　“你们现在选科目标都这么实在的嘛？”

　　钟老师调笑了一句，倒没有批评自己的学生这么现实，而是认真劝道：“选科是高考的定调，文理科都是好路，我还是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下。如果是家里有经济方面的困难，下学期老师可以给你申请补助。”

　　有此良师，苦口婆心，其实是幸运的。

　　邹慕星知道自己的想法，摇摇头，坚定道：“老师，我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

　　引路人只能提灯照路，不能改变赶路人的前进的方向。
　　钟老师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说服，“好吧，有自己的目标也是一件好事。”话刚离嘴边不到两厘米，想到了什么，又试探性问了句：“需不需要和你妈妈商量一下？”

　　邹慕星拒绝的态度越发明显。

　　这下，钟老师彻底认同了她的拒绝，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行吧，老师也不劝了。”面前的少女相较一年前，俨然有了新变化，只是那双眼睛，始终似深林里一池幽泉，水面清澈，底下幽不见底。

　　“新学期就不是你的班主任，想想怪难受的。”

　　楼外雨势渐缓，风里带着雨的清润，钟老师的话语异常清晰，“不过，慕星，你好歹也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青春一点。不用崩的太紧，一路有一路的宽敞。你看，这场雨就很好，这夏天也很好，你也可以很好。”

　　风雨中，有簇小竹，随风摇晃，看似要被连根拔起，又偏偏不遂他愿，屡次弯腰而返，傲立在风雨中。

　　钟老师的话像只小鱼，游进邹慕星的耳朵里，在她心上摆了几尾，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游走了，消散融于这场夏天的雨里。

　　邹慕星回道，“老师，我很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