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的花园》Ambby

2、第 2 章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我依然感激费铭。

　　他带我回家，帮我洗了澡，给我戴上了一块红底白花的三角领巾，最后把我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大毛乖，先自己待一会儿，千万别出声哦。”

　　他拍了拍我的头，关上门离开了。

　　金毛总是乖巧听话的，我端正坐好，一声不吭，但内心的紧张和好奇，迫使我不时转动脑袋四处打量。

　　床铺很软，铺着黑色光亮的床单，飘窗的窗帘是浅灰色带暗花的，窗台铺着雪白的长毛垫子，墙上挂着一幅色彩斑斓但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画。

　　后来的后来，亚瑟告诉我，那天是李理的生日，费铭把我作当礼物送给了他。

　　“你也是礼物吗？”

　　“当然不是，我跟李理的相遇是命运安排的。”

　　“那你就是命运送给李理的礼物啦！”

　　我为自己举一反三的智慧而雀跃，亚瑟却忽然沉默了，用一种凝重深谲的眼神看着我，可刚等我打算问，他又一脸冷酷地走开了。

　　卧室里出奇安静，我渐渐放松下来，在无声而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门外的动静吵醒了我，说话声越来越近，我听出是费铭，以及另外一个略微沙哑、带着笑的声音。

　　“到底什么啊，玄玄乎乎的，不像你的风格啊，费铭。”

　　“乖，别睁眼，我要开门了。”

　　我自惺忪中彻底惊醒，刚坐端正，发现屁股底下湿了一大片。

　　我尿床了。

　　已经半岁的狗子竟然还会尿床，这个事实令我羞惭不已，我在床上焦急地转圈，跳下床时因为没把控好高度，狼狈地以脸着陆。

　　然后，房门在我面前被打开了。

　　亚瑟曾说，李理像百合一样高贵、纯洁、美丽，我没见过百合，所以无法比较。

　　但李理纤细、白皙，有着漆黑透亮的眼睛、微微驼峰但精致的鼻子，以及线条凛冽的下颌，一头稍稍过肩的长发，如黑色锦缎般又柔又亮。

　　他的确是我见过的人类中，最美的一个。

　　*

　　李理惊奇地睁大眼，下一秒，将我抱起。

　　他的怀抱很温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柔和的香气，令我感觉踏实且安心。

　　“宠物店的老板说他叫大毛，你要不喜欢，可以另外起个名字。”

　　“不用了，就叫大毛吧，你看，他一直摇尾巴呢，肯定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

　　李理说要带我认识这个家的另一个小朋友，他在客厅里呼唤着“亚瑟，亚瑟”，我以为会是另一只狗子，直到一个迅捷矫健的身影，嗖地一下从高处跃下，稳稳落在了沙发上。

　　我见过很多猫，黑白黄的三花，银灰相间的英短，塌鼻子饼脸的加菲……亚瑟无疑是最漂亮的。

　　亚瑟是一只狸花猫，通体黑褐条纹的皮毛柔光顺滑，四只爪子却是纤尘不染的雪白，他的眼睛如绿宝石般晶莹透亮，周围有一圈纯黑的纹路，线条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

　　彼时，我还不懂何为天性的臣服，只感觉体内某些因子忽然躁动，我下意识趴下身子，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向亚瑟匍匐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尾巴在身后疯狂摆动。

　　而亚瑟坐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像王一样俯视我，瞳孔缩成了两条冰冷而骄矜的细线。

　　“别盯着我看，蠢狗。”

　　这是亚瑟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

　　那天晚上，我尿床的事还是被发现了，我犯了错，心里害怕极了。

　　以前在宠物店，但凡做错事，老板都会骂我，一改平时的萎靡懒散，吼起来中气十足，吓得我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但臆想中的训斥和惩罚并未降临。

　　他们换掉了床单被套，李理摸我的头，轻声安慰我、哄我。

　　他的手有些凉，手指又细又长，抚摸的力度和讲话的语气都极尽温柔。

　　套被子的时候，他们忽然闹了起来，李理抓起枕头往费铭身上砸，费铭一把圈住他的腰，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他们在床上滚来滚去，笑闹声在房间里回荡，李理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我羡慕地蹲在门口，尾巴飞速摇摆，想要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玩。

　　亚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我闻到了他的气味，回头看到他坐在不远处，姿态优雅，眼神冷酷。

　　“你好啊，亚瑟。”

　　我又不自觉地匐下了身子。

　　亚瑟用冷冷的一瞥回应了我的示好，但我并不觉得难过或是沮丧。

　　妈妈说过，所有的情感都是一枚种子，只要用心灌溉，总会等到鲜花遍野的那一天。

　　我深信亚瑟会喜欢上我，只要我足够真诚，永不放弃。

　　再转回头去，我看到费铭压在了李理身上，正在咬他的嘴唇，一只手还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但很快被拽了出来。

　　“小家伙们看着呢……”

　　李理的脸很红，呼吸短而急促，他轻轻推了费铭一下，费铭什么都没说，翻身下床，走过来把门关上了。

　　隔着门板，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渐渐传出李理像猫儿一样尖细的哭声和嘤咛。

　　以前在宠物店，二毛、三毛还有毛妹还在的时候，我们也经常打打闹闹，互相抱在一起又咬又啃，谁把谁咬疼了就会真的干上一架。二毛每次都干不过我，没一会儿就开始嗷嗷哭。

　　李理肯定也被咬疼了，我一下就慌了，扑腾起来拼命挠门，但我挠了很久，房门依旧紧闭，李理的哭叫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费铭粗沉的喘息。

　　“别挠了，蠢狗。”

　　亚瑟冷冷地制止了我，我跑到他身边求助，可亚瑟却说：

　　“费铭才不会打他。”

　　“可是李理真的在哭啊，他一定很疼，我能听出来的，我耳朵可灵了。”

　　“他不疼，他跟费铭在做。”亚瑟冷冷地说。

　　“做什么？”我一脸费解。

　　“你跟小母狗会做的事。”

　　“那是……什么？”

　　“你烦不烦！”亚瑟呲起雪白的尖牙，“滚开！”

　　亚瑟气鼓鼓地走掉了。

　　我望着猫儿冷酷的背影，徒劳无助地呼喊他的名字：

　　“亚瑟……”

　　*

　　亚瑟……亚瑟……

　　我在梦境中看到了那道高贵威严的身影，俨然天生的王者，从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努力讨亚瑟欢心，摇尾乞怜以求他的关注。每当我试图靠近，拿湿漉漉的鼻尖碰他、亲近他时，他却从来不屑一顾，跳上猫爬架的顶层，居高临下，像看蚂蚁一样轻蔑地审视我。

　　有时猝不及防，他会迅速弓起背，展露尖利的牙齿，朝我发出警告的哈声。偶尔惹急了还会狠狠挠我一下，或是扇我一巴掌。

　　如此冷酷又凶悍的亚瑟，我无法不迷恋，就连死亡都无法阻止我对他的爱慕……

　　当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后，不久，死亡便以一种具体的形式向我发来了挑战。

　　来到这个家的第十天，我生病了。

　　一开始我感觉肚子难受，然后就精神不济、食欲欠佳，即便李理拿出罐头和肉肠，我通通吃不下，他又给我喂了一些肠胃药，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李理有些担心，费铭决定后天休假带我去医院。

　　病情急转直下是第二天下午，李理和费铭都不在家。

　　我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进食，一方面饥饿难耐，一方面又恶心想吐，只能半死不活地趴在窝里，眼巴巴地瞅着坐在沙发上的亚瑟。

　　“亚瑟，我很难受……”

　　我有气无力地呜咽着，并非为了博取同情，我是真的很难受，内心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想从亚瑟那里得到哪怕一丝丝慰藉。

　　亚瑟傲慢、冷酷、沉默寡言，但他是天底下心最软、最善良的猫，他一瞬间看懂了我的渴求，跳下沙发来到了我身边。

　　“蠢狗，为什么不吃东西？”

　　“我想吃……我很饿，真的……可我一闻到吃的就犯恶心。”

　　亚瑟紧紧皱起了眉。

　　“亚瑟，我是不是快死了？”

　　“说什么蠢话！”

　　亚瑟暴躁地冲我龇了龇牙。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连忙道歉，并试着解释，“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我大概真的快要死了，我能感觉得到……亚瑟，在我临死之前，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知道吗，亚瑟，我曾发誓到死都会喜欢你，眼下看来，这个誓言就快要实现了……”

　　亚瑟的表情错综复杂，我以为他又要狠狠呼我一巴掌，可他忽然背过身去，用很低很低地声音骂了一句：“恶心。”

　　他趴了下来，依旧背对着我，但尾巴轻轻搭在了我身上。

　　这无声的温柔拯救了我，狗生最后的时刻，我不再感到害怕，因为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但老天爷很快打碎了这温馨幸福的时光，我的肚子突然翻江倒海，还来不及反应，一股恶臭的液体从我屁股后面喷涌而出。

　　亚瑟猛地跳开老远，震惊地看着我，而我已经吓懵了，眼泪不自知地直往下掉。

　　“对不起，亚瑟，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尚年幼，还不懂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嚎啕大哭，拼命道歉、忏悔，尾巴蜷缩起来，试图挡住屁股下那一滩刺鼻难闻的污秽。

　　“是血。”亚瑟说。

　　我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该死……”

　　亚瑟低声咒骂了一句，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他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转圈，在沙发、冰箱、电视柜，还有猫爬架之间来回跑酷，因为姿态优美迅捷，我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亚瑟鲜少展露的焦灼和不安。

　　“亚瑟，你怎么了？”

　　“闭嘴！”

　　亚瑟跳上空调柜，疯了一样不断直立起身体，对着悬挂在屋顶一角的一坨黑色的东西头喵呜大叫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东西叫监控摄像头，李理无论身在何处，都通过它能看到客厅里的情况。

　　那次之后，李理又换了一个新的，不仅能看，还能发出声音。他空闲了就会喊我和亚瑟的名字，问我们在干嘛，跟我们说说话什么的。

　　总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亚瑟如此惨烈、几近悲鸣般呼唤李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