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的花园》Ambby

7、第 7 章

　　李理和费铭不是没有闹过别扭，有时因为牙膏从中间挤还是底下挤都能争起来。

　　但他们的矛盾从不过夜，每次费铭服个软哄一哄，李理顺着台阶呲溜就下来了，俩人又好得如胶似漆。

　　我于是以为，这次除了持续的时间稍微长一些，让我有些揪心外，并不足为惧。

　　当我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费铭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他站在玄关的鞋柜旁，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扶着行李箱。

　　李理则蜷在沙发里，盯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一声不吭。

　　临走前，费铭回头看了一眼，而李理也正好转头看向了他，他们的视线在沉默中交缠，李理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费先生，你的领带又打错了。”

　　费铭一怔，有些窘迫地低头看了一眼。

　　李理走到他面前，歪了歪脑袋，伸手解开他的领带，重新打了起来。

　　“你是小学生吗？明明每天西装革履跟个衣冠禽兽似的，为什么还是只会用系红领巾的方式打领带啊？”

　　“因为李先生总会事先替我打好，我第二天套上拉紧就可以了。”

　　“是么，原来被我给惯坏了呀。”

　　李理眉眼低垂，浅浅地笑，他的动作很慢很轻，纤细白皙的手指被藏蓝色的领带衬得像一件艺术品。

　　他们两人相对而立，几乎没有距离，这段对话稀疏平常，就是平日里的相互打趣。

　　费铭的目光一刻未移地停驻在李理的发顶，有好几次，我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拥抱住李理，像往常一样亲吻他的额头。

　　但男人的手臂始终垂在身侧，李理也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跟以往不同的是，李理这次打的领带式样很复杂，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领结处左右斜着交叠成饱满而有层次的倒三角，看上去很像……我努力回想了许久……很像小区那棵松树掉落下来的一颗松果。

　　打好领带之后，李理又替费铭整理了衬衣领口，抚平西装上一些并不明显的皱褶，最后，他的双手停在了费铭的肩上。

　　“我一直在想，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分开，十年了，没有一天停止过……还好，还算体面，感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对不起。”

　　费铭声音微微哽咽，李理一下子红了眼眶，逃亡似的回到沙发坐下，一如刚才那般，怔怔地看着电视机，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实地感受到了离别的悲伤。

　　这两个人，是真的要分开了。

　　我看着费铭，我经历过无数次分别，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宠物店的朋友们……而眼前这个带我回家的男人，我无法想象此刻他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我来到李理身边，下巴搁到他的膝盖上，眼巴巴地瞅着他，祈求他开口说一句，哪怕就一个字的，挽留的话语。

　　可李理只是拍了拍我的脑袋，却并没有看我。

　　“费铭，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我之间，不存在谁对谁错，谁辜负了谁。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费铭抬手，指尖轻抚过刚打好的领结，若有所思。

　　他说：“李理，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并没有那么爱我，甚至……并未爱过我。”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钉住了李理所有的关节、呼吸，以及心跳。

　　费铭说：“你爱上的只是你想象中的费铭，你理想中超越世俗和理念、至真至纯的爱。但凡人之躯的你我，难免人性的缺陷和弱点，谁又能真正抵达彼岸。所谓完美的爱情，不过是一抹遥不可及的美丽泡影，经不起任何现实的摧残和打磨。这就是你痛苦的根源，也是我的原罪，毁掉了你心中那份永恒的圣洁和完美。”

　　费铭说着，想到什么，笑了笑。

　　“记得以前在学校，很多女同学喜欢你、倾慕你，被你俊美的外表和清冷的气质所吸引，更折服于你在音乐上的才华和天赋。背地里，她们都叫你小王子来着。可当我第一次听到时，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那些专属于王子的耀眼光环，而是圣埃克苏佩里笔下那个背影孤单的小男孩。”

　　李理怔了一瞬，而后猛地转过头，之前所有的沉默，似乎只是在为这最后一个字而蓄力：

　　“滚！”

　　费铭的目光始终温柔，一如每一个晴朗的冬日早晨，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缕阳光。

　　“李理，你其实并不孤单，因为所有星星都深爱着你。”

　　费铭的身影消失于门后，李理即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呜咽却从指缝中钻了出来。

　　“不要走……”。

　　但门已经关上了。

　　*

　　费铭的离开，对这个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亚瑟自不必说，他本就不喜欢费铭，如今人走了，正合他意。

　　李理的生活照旧，工作时出门，在家时宅着，弹弹吉他、玩玩手游、发呆或追剧、饿了点一份外卖、不定期地打扫卫生……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带我和亚瑟出去，遛我也仅限于小区，等我解决完大小内急就匆匆返回。

　　只有我，适应得最慢，常常竖起耳朵期待着门外熟悉的脚步声，虽然一次也没有如愿过。

　　我想念费铭，以及每晚在篮球场快乐追球的时光。

　　时值酷暑，小区的游泳池开放了，每次遛弯经过，我都会隔着围栏驻足观望，幻想自己徜徉在倒映出天空蓝的池水里，享受着清凉与惬意。

　　李理善解狗意，总会停下来静静地陪着我。

　　这天，我遇到了瑞贝卡，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炙烈的阳光下扑闪着，忸忸怩怩地我问为什么不去篮球场了，还说我不在的日子，她一直很担心我，也很想念我。

　　瑞贝卡看起来楚楚可怜，我想安慰她几句，但李理没给我机会，他攥紧牵引绳，赶在瑞贝卡主人开口寒暄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瑞贝卡温柔而羞怯，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从见到亚瑟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那天晚上，李理把大提琴拿出来换上了新的琴弦，又对着调音器调弦定音。

　　他轻拧琴轴 ，在同一根琴弦上反复拉动琴弓，侧耳聆听，直到满意为止，然后再接着调下一根。

　　我和亚瑟安静地陪着他。

　　李理像拥抱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般拥抱着大提琴，一手把着琴轴，一手握着琴弓，头微微侧着，神情专注，姿态优雅而美丽。

　　他演奏了一支曲子，庞然大物在他怀里发出低沉而悲伤的哭泣。

　　邻居很快过来敲门控诉，但他无动于衷，毫无波澜，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直到曲子终了。

　　夜很深，李理拥着大提琴闭上了眼睛。

　　“他哭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难过。

　　“所以我讨厌费铭。”亚瑟说。

　　他轻巧地跳上了床，端坐在李理的枕边，头颅高昂着，像一位誓死守护公主的骑士。

　　“我心爱的美人，总是，也只会因为那个傻逼伤心掉泪……我不喜欢。”

　　第一次，我在亚瑟绿宝石般的眼睛里，看到了无以复加的悲哀和沮丧。

　　我如海啸般猛烈且声势浩大的爱恋，在这一刻宣告结束。

　　亚瑟永远不会爱我，因为他早已深深爱上了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