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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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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的天总是湿答答的,墨色的云压下来,活像在怀州上空盖了一口密不透风的锅。
俞初夏站在医院门口呆呆的往外望,手里握着化验单,心口的位置好像死过一样平静。
她妈在旁边打着电话:“明天就去,对……三个加号……”
肾病综合症,三个加号。
医院玻璃门外,有个女生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愣愣的看着俞初夏。
是她的姐姐,俞未秋。
她咬着下嘴唇,眼圈通红,犹豫着上前:“夏夏……”
“滚。”
俞初夏冷冷看着她,化验单被她牢牢握在手心,力气之大,薄薄的一张纸终于不堪重负的发出呲啦悲鸣。
“俞未秋。”俞初夏红着眼质问,泪水从脸颊滚落,“凭什么不是你?”
她被小跑过来的母亲抱在微颤的怀里,对着同根生的亲姐姐发出濒临崩溃的哭喊:
“凭什么承受这一切的人不是你?!”
“轰隆——”
闷雷惊起,闪电割裂天穹。
俞未秋浑身僵硬,脸色惨白,门外灰色天空再也兜不住,雨,倾盆而落。
“……”
俞初夏睁开眼,隔壁顾姝的床帘上方隐隐露出来一点微弱光亮。
窗外传来风穿枝丫的沙沙声,还有即将寿宫正寝的断续蝉鸣。
凌晨一点。
俞初夏去揉眼睛,在尾角触到一片湿润。
她拉了拉被子,整个人虾米一样蜷缩在里面,露出一双眼睛直对窗外。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她妈的哭声。
俞初夏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
黑暗里浮现出一点模糊轮廓。
连着方才未完的梦,时间回到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天。
雨还在下着,俞初夏从后门进来。
下课十分钟内,教室里吵闹声不断,有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溜进,带着一点湿气,刺激的少年往上拉了拉衣领。
有人笑着推他肩膀:“还睡呢,你对象回来了。”
这话果然有用,少年立刻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神一扫困倦,变得清明起来。
那是十八岁的傅长卿。
张扬肆意,眉宇之间都是盖不住的少年傲气,他踢踏着脚步靠过来,手里变戏法似的晃出一根糖,在俞初夏前方落座。
“好困啊——”
尾音拉着长长的调子,像带着小勾,嘴里说着困,眼睛却是亮的。
俞初夏视线落在被他放在自己手侧的糖果上。
眼前傅长卿没得到回应,不满的歪着头看她。
他刚才睡过觉,头发有些凌乱,眼尾没精打采的耷拉着,露出几分委屈。
“你怎么不理我?”
说着,背着教室监控偷偷去勾俞初夏的手指,小猫似的,一下一下。
俞初夏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抽回手,对上傅长卿不明所以的目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说:
“傅长卿,我们分手吧。”
傅长卿收敛起笑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俞初夏没勇气再说第二遍,胡乱抓了两本书塞进书包就走。
刚才笑着叫他的人见状乐呵呵的:“又惹对象生气了啊长卿?”
一圈人笑起来,傅长卿没空管他们,拔腿就往外追。结果跑的时候校服太宽松,桌子突出的瑕疵勾上他的衣角,被他突如其来的蛮力一扯,顺势轰轰烈烈撒了一地物品。
傅长卿被迫停住脚步,去收拾一地狼藉。
附近人帮忙把桌子扶起来。
有调侃的声音:“哎哟,还是你姐的桌子呢。”
傅长卿没空去理,只想着赶紧收拾好去找人,眼神一愣。
散落的书籍里露出一点暧昧的粉红,傅长卿鬼使神差的抽出来,整整七份。
每一份都一模一样,内容被正楷书写,收信人是傅长卿,落款处写着一个单字“俞”。
是情书。
傅长卿翻到书本扉页,上面只有三个工整的正楷“俞未秋”。
他拿着七份一模一样的情书心凉了半截。
这是写给他的情书。
是从俞未秋课本里掉出来的,写给他的情书。
年少时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意,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雨没有停的征兆,俞初夏出去后再也没回来。
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俞未秋。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闷雷,混杂着物理老师常年沙哑的嗓子落入傅长卿耳中听得他心烦意燥。
怀州一高不住校,九点多放学。
傅长卿不厌其烦的拨打着电话。
有同学经过,“咦”了声:“长卿?怎么往这边走?”
年少时的傅长卿完全藏不住事,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言简意赅回答同学:“有事。”
男生好似天生对于记路一事无师自通,俞初夏在楼道里看见那个熟悉身影时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楼道里,傅长卿靠墙坐着,身上校服都没脱,挂着一块一块的水渍,头发也湿漉漉的,听见声响转头看她。
楼道声控灯暗下,又被夏雷惊起。
傅长卿一撑胳膊站起身,起来的太猛,血流供不上导致眼前一黑。
他身形晃了晃,沉默着扶了把墙壁。俞初夏下意识想上前,忍住了。
“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被人一拽,一番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就被傅长卿困在了他和墙壁之间。
傅长卿额前碎发本来就有些长了,现在被雨水打湿往下压着,眉眼没入影中,阴郁的气质登时逼了出来。
俞初夏一只手推上他的肩膀:“傅长卿?”
力道小到可忽略不计,傅长卿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那份情书,是谁写的?”
俞初夏双目睁大,一丝慌乱从中一闪而过,被傅长卿捕捉。
“情书是你姐写的?”
谎言被拆穿,俞初夏咬牙破罐子破摔:“对,是她写的。”
傅长卿剩下的半截心也开始丧失温度。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恶心她。”
傅长卿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俞初夏嘴里听到这种话,表情肉眼可见的一愣。
俞初夏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突然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我从小就恶心她,我恨透了她,她抢走了我很多东西,所以现在我要加倍讨回来,她要什么,我就要什么,她拿不到的东西我就拼命去拿,她喜欢你……”
话到这里卡了壳,俞初夏喉咙火辣辣的叫嚣着疼痛,她不在意,眼神不躲,冷笑着接上未完的话——
“我就偏不让她如愿。”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傻,好骗,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喜欢你。”
俞初夏弯着唇角,眼睛妩媚又漂亮,肤白如雪,红唇嫣然,不施粉黛却也美得张扬,“怪就怪她喜欢你。”
傅长卿双目爬满血丝,他盯着俞初夏看了很久很久,嘴唇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灯灭了,最终傅长卿只是低垂着眉眼放开了她,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指间松懈,那份偷来的情书顺着风被雨水冲刷,撕扯。
四分五裂。
心脏好似被人攥在手心翻来覆去的揉搓,傅长卿低头看着俞初夏,良久,突兀的笑了起来。
“俞初夏,真以为只有你是玩的?”
俞初夏睫帘微颤,不肯看他,也不做回答,只是说:“既然都是玩的,那就分手吧,一刀两断,一别两宽。”
傅长卿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目光落在俞初夏手腕的碧玺上。
“你这样的,我压根看不上。”
一字一顿,颇有几分要将她拆之入腹的意味。
语毕,他转身迈入雨雾。
脸上有温热蜿蜒而过,很快被雨水冲刷掩埋。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爱囚禁,将心割离。
年少时的爱情,像极了初夏的种子,尽管温度炽热,却深埋土壤,看不到光。
够热烈,不够绵长。
青春时期种下的因,在此刻长出了酸涩的果。
俞初夏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红日初升,东方鱼吐白。
才六点多,叶圈床帘里突然传来一阵手机振动的声响,没一会儿,方欣欣她俩就一前一后下了床。
叶圈床铺和她挨着,下去的时候往上面看了眼:“吵醒你了吗小夏?”
反正睡不着了,俞初夏干脆坐了起来:“没,我自己醒的,你们今天起这么早?”
“我们俩约了美甲。”方欣欣挤着牙膏,“跟你的同款哦。”
正说着,顾姝一把拉开床帘:“干妈你醒了?我参加了个比赛你也来呗,一等奖五百块钱呢。”
叶圈一听有钱,整个人都精神不少:“啥比赛啊?咋不带我?”
“王者高校联赛,你去干嘛?”顾姝说,“拿你1-8的后羿笑死对面吗?”
叶圈:“……”
叶圈:“当我没问。”
俞初夏翻身下床:“我都行,你看着来吧,缺人的话我能补。”
“哎哟全金标大腿哪能让您补呢?”顾姝喜笑颜开,“那我把你报上去了啊,比赛时间下周六下午四点。”
俞初夏应了一声。
顾姝翻看着报名名单,看到刚才发上来的最后一组,突然指尖一顿。
她拖着长腔“呃”了下:“那个,干妈,名字报上去不能反悔的……”
俞初夏刚洗了把脸,在抹水乳:“嗯,怎么?想把我踢了?”
“不是。”
顾姝立刻头摇的像拨浪鼓,顿了顿,才说:
“最后一组,有傅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