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奴隶》水媚儿

1、相遇

　　寂桐被送给敕勒国国王时，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的寂桐苍白而瘦弱，白皙的左脸颊有一朵姿态袅娜的浅色兰花，细枝长叶，花蕊盛开在左眼角下，象一点晶莹的蓝痣，这是青瑟国人未成人的标志，青涩而带着紫罗兰的轻盈芳香。

　　黑发如墨披肩迤俪足畔，红衣似火坠地，纤细的手腕脚踝缠绕了一线线银圈金铃，他被人牵引着，环佩丁当的踏上镂金刺花的地毯，站在林立着无数廊柱、飞舞着层层雪色白纱的大殿中央，被所有人观望。

　　狂风从殿门外肆虐涌入，卷了数不清的樱花花瓣，弥漫着象场纷扬的大雪，掀起寂桐宽大的红袍猎猎作响，覆盖了他的全身异样的灼白。

　　高高在上的人居高临下的对他说：
　　“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的王!”

　　一柄出鞘长剑丢在脚边，青锋寒冽。

　　“传闻你们青瑟国人的血液是雪样的惨白，把你身边的侍官杀掉，我要亲眼证实一下!”

　　寂桐垂发提剑。
　　扑在刀刃上的樱瓣身裂悲鸣，在大红色的地毯上支离破碎，白痕点点。
　　没有理会身侧已吓瘫在地的侍官，那是陪自己来此遥远国度的唯一乡人。
　　剑刃一横，在自己左臂斜斜划下，寂桐举臂，却不说话。
　　纯白的血液蔓延，如数条细蛇。

　　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别人，到头来只能伤害自己。

　　一月前，齐腰的苇群如海浪翻滚，夕阳残血样染遍半空，身畔逗留的无数红嘴蓝鸟突然展翅惊飞，一向不肯示面的父王勒马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向沉稳威严的青瑟国国王如今苍白憔悴，目光悲伤而无助
　　“寂桐，你要好好呆在敕勒身边，争的一线之宠，我们青瑟国或许还有残存再起之机”末了他仰头长叹“算是爹爹求你！”

　　身为青瑟王酒后纵欲的歌姬之女，寂桐从小便被安置在宫外苇荡村生活。
　　陈旧的风车木屋，肥壮的羊群骏马，蔚蓝高远的天流动雪白的云，还有拖了长长鼻涕的伙伴招和口吃结巴的艾，红色黑脸、身体强壮的乳母，身材矮小白发长须的村长，那里逗留了自己的童年和所有幸福记忆，象颗被遗弃的种子，终被一片沃土收留，刚要生根又被人生生扯出。
　　带了皇族的血统，终逃不开成为政治纷争里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寂桐十六岁这年，被父王接进宫，然后送到了敕勒国，成为敕勒国国王敕勒专属的第一百零一个奴隶。
　　他与敕勒第一次见面便用剑划伤了自己，血流不止。

　　寂桐并不得宠。
　　入宫半年才见了敕勒一面。
　　睡莲池畔，寂桐将青瓷盆中的红鱼放回池中，浓墨的长发浸水，氤氲着一团滋润的水气。
　　身旁的人指着池对面一人悄声对说：看，那就是我们的王。

　　十九岁的敕勒被众佳丽涌簇着，黑衣黑发，凌利桀骜的在柳下穿行，只往这里瞥过一眼，对寂桐等人视而不见。扬长而去。

　　宫中陆续数人失踪，夜深人静之时再也没有人敢独自出门。
　　传闻找到的尸体身上找不到一丝伤痕，面目安详，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于是谣言遍起，人心惶惶。

　　几天后，寂桐被安排到未央宫擦拭风铃。
　　未央宫高耸如云，金碧辉煌，四周种满修长的青竹，苍翠欲滴。琉璃瓦下挂了无数精致银铃，风一吹过便清脆悦耳一阵击响。
　　寂桐每天一身素衣站在廊下，手举白缎一个个细心擦拭而过，长及坠地的黑发在风中翻飞，片片飘落的花瓣在明媚的阳光下象跳跃的精灵。
　　每当太阳挂在竹梢，寂桐就会看见敕勒一身盛装从未央宫出来，然后隐于一片翠竹。

　　三月国庆大典。
　　众边国使臣云集而来，敕勒设宴款待。
　　寂桐等人跪于大殿两侧俯身侍应，金制长颈鹤酒壶盛满甘酿，沉的压手。
　　一一斟酒过去，然后委膝匍匐白玉柱旁，一身长衣铺散在地象朵红色芙蓉，黑发从中吐蕊伸展，映衬一张苍白小脸和上面一枝秀丽兰花。
　　感觉远处一道无理的视线灼人,寂桐低头.

　　酒宴刚过半场，众歌姬长歌漫舞迤俪而下，酒宴席中走出一人请求舞剑助兴。他硕身剑眉，金发碧眼，眉间一到嫣红抹额，耀眼宝石下一双锐利的眸子灿若星辉。他是与敕勒国国力相当，鼎立当时的婆娑国太子尚歌。

　　一段精湛的剑舞过后，尚歌尤不退下，说要与敕勒打赌，他霸气而自信十足的说敕勒国绝没有一个用剑之人可以胜得了他、夺得下他手中的长剑“鸣月”,边说着边得意洋洋的瞥下旁边跪伏的寂桐。

　　“陛下，可敢与尚歌赌上一睹？”

　　“你想睹什么？”

　　“就睹她！”尚歌手一横，指向寂桐“如果我赢了，就把他送给我！”

　　众人哗然，寂桐失色，望向敕勒，敕勒冷笑，一脸漠然
　　“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尚歌挑眉，以剑术闻名天下的他从不认得“输”的写法
　　“如果我输了，任君处置！”

　　媸勒酌酒，漫不经心，点头算是答应
　　“赐剑给寂桐，让他和尚歌太子比剑。”
　　敕勒话一出口，大殿之上一片唏嘘。
　　敕勒居高临下的望向脸色苍白的寂桐，又对身边的人说：
　　“到殿外请青瑟国使者等人一同进来，大家一起观战！”

　　从小便未曾见过母亲的模样.
　　听说她是世上最美的歌姬.
　　尚在襁褓中时便被抱出宫门,被天下人闻之色变的暗剑杀手“紫龙”“宵星”带养.
　　以剑为命,却有视剑为仇.

　　五岁那年，养父母在陡峭的悬崖边丢给寂桐一把长剑,指着一名三岁女孩说:把她杀掉.你们两个人之中,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

　　那个女孩黑发白衣,娇小的象一株含苞百合,右眉中心隐约可见一颗黑色小痣,象只匍匐的蜘蛛.
　　她俯身在血泊中的父母身上哭,声音凄厉.
　　她不会用剑,没有丝毫武功.仓皇瞠大的眸子写满无助绝望.
　　她的哭声一直在寂桐耳边萦绕,十一年来不肯散去.

　　养父母对他说,最强的人不会手中持剑,而是心中有剑.
　　手中的剑会给人犹豫彷徨之机,而心中的剑却一招夺命,毫不迟疑.
　　既然不肯以剑伤人,你有何必手中握剑?!
　　这点上，你不如她!

　　谁也没有想到寂桐竟会用剑,而且剑术诡异高超,行如闪电,红衣翻飞艳若霞光.
　　剑尖直指尚歌咽喉,弃剑坐地的尚歌尚惊魂未定,冷汗不止.
　　短短三秒胜负已定.
　　更显空茫的大殿之上只隐约可闻一丝清冽的剑鸣,然后被寂桐剑气所团簇的樱瓣悄然炸裂,从大殿高处如雪沫轻缓坠下,拖了淡紫色的尾巴,不等坠地便消隐不见,飘散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殿堂鸦雀无声,敕勒突兀鼓掌,脸上却毫无笑意.

　　“尚歌太子可认赌服输?”敕勒扬眉.

　　尚歌满脸通红,直盯着纤弱清秀的寂桐,实在不甘相信.
　　半天才站起来,拍落一身落红,神色懊恼
　　“我输了!”

　　“那太子就只好留在我们敕勒国了.”

　　“什,什么?”

　　“我有一皇弟,与太子年龄相当,刚好也是个喜武之人,与尚歌太子真是天作之合啊......”

　　“什么?!”尚歌整个人跳起来,遍身通红
　　“你,你让我娶你的皇弟?!”

　　“不，是太子要嫁给七央.”

　　......

　　不知何处飞来的晶蓝色蝴蝶,呼扇着宽大的翅膀,轻巧的落在薄韧的剑锋上，不视凡事.
　　剑刃锐利,稍稍一侧,它便会有身首异处的危险.
　　寂桐不动,剑尖指地,长发流泻肩头直铺展在白玉地面上,浓重的象不缀一颗星子的夜----

　　在无数个夜里，自己都会听到幽咽的笛声.凄美而婉转.然后本铺于地厚实的白雪突然腾空飞升,只冲云霄.其中有一白衣长发的人手持横笛冲自己微笑,向自己伸出手来,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倾国倾城,双瞳是浸水紫钻样的明澈,忧郁而悲伤.
　　他叫自己桐
　　他说:桐,你不要......

　　永远是一句听不完整的话.
　　飞旋愈烈的狂雪砌成一堵惨白冰冷的墙,世界上一切都变成一团混沌的空白,只有自己站在中央,孤独而不知所措-----

　　桐,你不要......

　　“寂桐,至于你----”不知何时,本端坐于宝座的敕勒竟已站在身边.
　　敕勒捏住寂桐下巴,将其脸抬起,直逼寂桐双眼.一脸冷漠
　　“早知青瑟王那只老狐狸居心不良,本还想他怎么舍得让自己亲生儿子来做奴隶?原来是派你来刺杀本王.你可知罪?”

　　右手一麻,剑已持在敕勒手中.那只无辜小蝶被从中央削开,抽搐坠地,再合不起的两翅被风吹起.
　　寂桐盯着那抹蓝色,然后手足腕处一凉,身体颓然倒下,再挣扎不起.

　　“一个奴隶根本无须什么武功!”
　　敕勒望着寂桐
　　“你还有什么话说?”

　　寂桐支身
　　“青瑟王与此事无关,他根本不知道我懂剑术.只是我自己,要来杀你!”

　　敕勒神情古怪,目光越加冰冷
　　“是你自己想要杀我?”
　　他反问.
　　然后挥袍扬剑,一线血丝,寂桐伏趴在地上,左肩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把他拖下去，凌迟处死!”
　　敕勒用力弃剑,直插在青瑟国使者身旁不远.
　　他环视众人,目光凶残,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青瑟国人身上
　　“回去告诉青瑟王,让他收敛点儿!”他咬牙,表情狰狞
　　“而这世上,再没有他青瑟王的儿子寂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