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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疯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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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去哪?”崔珏奇怪,随后又笑自己什么时候了还在意一个柔然王子:“他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铮铮箭声停了,柔然军队转眼及至,崔珏和叱奴邪急忙拢了两堆杂物在车旁,将他们隐藏起来。
柔然兵骑马杀到,弯腰抓起尸首就是一刀。热血呼啦泼在地上,将洁白的薄雪融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浓重的血色。一具没头的腔子随后软绵绵坠下,噗通砸在他们的身旁。
他们大气不敢出,叱奴邪捂住小混蛋的嘴生怕它叫。噗通噗通,一具接一具的尸首被抓起来又坠下去,坠下去的时候均没了脑袋。
这时一个柔然兵对同伴说起来:“别割女人的脑袋,没用。”
杀良冒功。
崔珏和叱奴邪顿时明白这群柔然兵的目的。柔然与魏国一样,立功入册的凭据就是所获人头多少,为此激出一些士兵疯狂的举动,杀死平民割下头颅冒充战功。这群柔然兵就是瞄上了这群手无寸铁的高车人,杀了他们,割下他们的头当战利品带回去。
那个柔然兵大笑起来:“我都割下来了。算了,我给你看我能扔多远。”只听一声轻微的闷响传来,柔然兵哈哈大笑。
叱奴邪大怒,五指抠入掌心掐得皮肉生疼,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才将愤怒的情绪稍稍压抑,没做出立刻冲出去手刃他们的鲁莽举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叱奴邪惊讶地看向崔珏,只见他瞧着自己,黑亮的眼中毫不吝啬地流露出温柔的光。如一泓春水溶了坚冰,叱奴邪安定下来。
马蹄踢踏转向,二人的心猛地一提,柔然兵并不满足已经杀死的人,他们还要把活着的人赶尽杀绝,马蹄的方向正是人们逃走的方向。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一个女人大叫:“我的孩子!”
二人稍稍扒开杂物缝隙,只见一个女人跪地嘶喊,她张开双臂望向被柔然兵抓在手中的小孩。柔然兵兽性毕现,抓着小孩作势就抛,那孩子被直接掷进竖起来的簇簇矛尖中。
女人凄厉地大吼一声,上来就要与柔然兵拼命,柔然兵直接提起长矛就往女人的肚子里刺,女人当即呕了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她身边另一个孩子见到死去的母亲不停哭喊,推着母亲的身躯想让她再站起来,再叫一声她的名字。亲手制造惨剧的柔然兵却乐做一团,又一人抓起那个幸存的孩子想如法炮制。
事情发生只在弹指间,二人瞋目切齿,崔珏一跃而出用一截断茬的木板尖刺狠扎经过的一敌骑的马匹,马疼得把人甩下来,崔珏反手就将木刺插进柔然兵的脖子。鲜血泼溅了半身,顺着光洁的皮肤淋淋下落。
叱奴邪抄起柔然兵落下的弓箭,扣箭拉弦,铮地一声鸣响,利箭疾驰而去,贯穿那个人的太阳穴。
这一箭救下了这个孩子却把二人暴露无遗。但二人坦然不惧,崔珏走向篷车从坐垫下抽出短剑,叱奴邪拐杖撑地跨上马,冲崔珏伸出一只手。崔珏笑笑,握起他的手跨骑身后,随后与他一道而去。
柔然兵立刻调转马头朝他二人追去,二人策马扬鞭,马蹄腾转疾奔。柔然兵的嗷嗷怪喝在身后紧追不舍,有一骑追上见叱奴邪就刺,叱奴邪仰身躲过,在长矛回撤之际一把攀住,使劲一拉,将那敌骑拉扯下马,随后调转矛尖,运劲挺刺,直刺斜后抄来的敌骑眼睛。那敌骑被刺瞎眼睛,滚落马鞍。两边皆有人落马,暂时打乱追兵脚步,把他们落下一大截。
叱奴邪不是乱跑而是冲着马场跑,他挺进马场,一挑矛尖就挑断围栏铁索,呼哨一声响亮的口哨刺破苍空,群马踏地奔出,如一股洪流倾泻而出将柔然兵冲的七零八落。
逃命的高车人见到马四散而出,纷纷攀住马匹,爬上马背,跟着叱奴邪的方向不停逃命。月升中天,莽莽雪原闪若银镜,叱奴邪一双锐眼左右扫视,寻到一处不易发觉的山坳,一吹口哨,率领众人躲藏进去。
叱奴邪下马点人,只有一百余人。仅参加婚宴的宾客至少有两百人,副伏罗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不由得心中沉重。
这时,一小团黑影飞蹿过来,叱奴邪定睛一看竟然是小混蛋,高兴地抱起它木哇狠亲一口。小混蛋必然是阿伦兰带来的,果真,就见阿伦兰抱着女儿下马,满脸泪痕,呜呜痛哭起来。劫后余生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宣泄而出的惊惶与悲伤,他们亲眼看见了死亡,与死亡擦肩而过,幸存的人们不约而同泪如雨下,但他们不敢放声大哭,因为远处火光闪烁,敌人还在。悲伤被深深压抑,他们愤怒地注视远方,不发一言,但此时心中却燃起火一般的愤怒。
惨淡的日光蒙蒙铺下,漫天淡云扬起纷纷扬扬的大片雪花,远处的杂音渐渐消失,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人们忐忑地迈出山坳,在叱奴邪的带领下骑马回去。
昨晚的屠杀有多么疯狂,今日的死亡就有多么的寂静。满地的尸首被雪花铺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似是昨日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尸体隆起的曲线在脖颈那里戛然而止才提醒人们昨日确实发生过一场骇人的惨剧。
人们这才放声大哭,在满地尸首中寻找自己的亲人。尸首大多没了头,人们只能依靠服饰和身上的记号寻找。他们跪在地上,一具接一具的翻看,热泪从脸颊滚滚流下。他们均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亲人还活着,但最终还是在尸首中发现了,不禁嚎啕大哭,随即痛苦和仇恨将哭变成了嘶嚎。慢慢地,其他逃到别的地方的人也渐渐赶回来,加入寻找尸体的行列。
副伏罗林也被族人簇拥着回来了,见到自己的营地被烧成灰烬,他张臂大喊,心痛不已,伏在儿子身上大哭。他的儿子虽然在昨晚的混乱中死了新娘,但仍比他父亲清醒,一边劝慰父亲,一边安排族人去寻找本族人的尸首。急于寻找失踪亲人的族人一听,立马遵命去翻看尸首。
忽然,有人发出了惊叫。叱奴邪和崔珏怕有变故急忙赶过去看,只见地上躺了一个烧焦的人,皮肤焦黑,手脚被烧得已经扭曲变形。必定是柔然兵做出的残暴之事。他还活着,没有眼皮的眼睛瞪得血红。如此重伤已经临死不远了,但他仍努力喘息,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众人见他这副鬼模样吓得纷纷后退,崔珏一个箭步跨去,单膝跪地伏在他的耳畔仔细倾听,随后从颈下取出那个做工粗糙的菩萨系在伤者的脖子上,张开手掌轻轻握住了伤者蜷曲的残手,在众人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中低低诵念起经文。
他的神态极其虔诚,低垂的眉眼注视着伤者的脸庞,丝毫没有因为丑陋可怖而转移视线,他低声诵念,慈悲的经文从唇齿间潺潺流出。伤者血红的眼睛随着经文的诵念微微颤动,从眼眶中流下两道清泪,口里喃喃喊起阿妈。大雪飘飘扬扬洒了崔珏一身,他似乎从头到脚披了一袭白衣。叱奴邪的心弦猛地被勾了一下。
伤者在和缓的诵经声中慢慢垂下了手,往生极乐。崔珏轻轻放下他的手,捧了一抔白雪覆在他的面上,最后念了一句菩萨法号。
叱奴邪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害怕。”崔珏淡淡地,没有流泪没有悲伤,但叱奴邪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是努力压制的万丈波澜。
清点人数,阿伦部来赴宴的人死了一半,侥幸逃脱的人大半有伤,其他赴宴的两个部族也是如此。做为主人的副伏罗部不仅死了人连穹庐也被抢劫一空,付之一炬。
遭遇如此变故,几个部族的首领准备商议办法,可阿伦兰部的首领已死,况且她年轻守寡没有子嗣,如今阿伦兰部到了群龙无首的地步。
阿伦兰这时站了出来,对族人道:“昨天多亏的出连勤咱们才能逃生,咱们推举出连勤当我们的莫弗好不好?”阿伦兰部的人一听,大多同意。阿伦兰部只剩下一些老弱病幼,虽然出连勤是个外人但与他相处这么久知道他的为人又有救命之恩,确实是个上佳的选择。
叱奴邪本想拒绝,毕竟自己是个异族人还是敌国魏国的将军,可崔珏暗地掐了他一把,又瞥了一圈阿伦兰部的人。他明白什么意思,这一群孱弱的部族,如果自己不管真的没人管了,于是道:“我只是暂代,待恢复元气,你们再推举出一位本族的莫弗。”
众位部落首领屏退他人商议。由于连穹庐都被烧了,五个人只得聚在一块空地,崔珏因为要照顾腿脚不便的叱奴邪也一并留下。
各部的首领看法一致,这群柔然兵就是杀良冒功,至于为什么选中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高车人,好欺负而已。首领们气恼不已,不仅自己的族人牛马被掳,连头颅也要被他们拿去邀功。
副伏罗林沉吟片刻:“我们应该向大可汗乞求正义,严惩这群杀人凶手。”
“没用。”
竟然是予成,他身后带着十几个人。他毫发无损,大步迈来,侃侃道:“这群兵是左贤王契连辖制的亲卫,只因在前线吃了魏国的败仗才杀了你们的人来在可汗面前邀功。你们告他们就是告左贤王,大可汗偏爱左贤王,大概会装糊涂。”说着,一点头,身后的随从押上来一个倒剪双臂的柔然兵:“不信你问他。”
叱奴邪知道予成说的是真话,便把那兵留给其他首领盘问,对他道:“你怎么还活着?”言下有失望的意思。
予成哈哈笑道:“我不与你讲话,小狼崽子。”叱奴邪当即明白予成知晓了他的身份,刚欲发作就被予成打断:“我与美人讲话,”说着对崔珏道:“走,咱们一边聊聊。”
崔珏示意叱奴邪按兵不动,自己与予成走向一边:“你既然知晓了叱奴小将军的身份,你想怎么做?”
予成摩挲下趣青的头皮:“要不是他昨天晚上神勇非凡我还真记不起来,他那双眼睛一下子和当年我见到的眼睛一模一样。至于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做。我想看看他这条落水狗能翻出什么天。”接着笑了起来:“你俩也不是一对儿吧。”见崔珏点头,他又笑道:“你这样的美人跟个瘸子实在太可惜,跟我吧,来我的帐篷里,我会好好疼你。”
崔珏也笑道:“可在下是魏国的白鹭官,侍奉不了大都督。”
“白鹭啊。”予成道:“虽然有点棘手,但也不是不行,娇嫩的花看久了,也想要换朵带刺的赏。我的驻地在瀚海西五十里,你要是想通了来找我。”说着拍拍手:“玩够了,回去。”
“你昨天既然脱险,又有身经百战的侍从,为何不救人?”崔珏喊住他。
予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转过身子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为了几个高车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