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狼》糖大将军

29、十万个为什么

　　纥豆猫儿紧张得脸都白了。他一紧张就想去看叱奴邪仿佛他是自己的主心骨，只要叱奴邪无惧色，他就能安定。只见叱奴邪安之若素，轻松地拉着缰绳，整肃队列。

　　纥豆猫儿一下子不紧张了。

　　那头的柔然兵冲锋速度极快，如洪水涛涛而来，众将士握紧兵器等待叱奴邪冲锋的命令。可叱奴邪连排阵的命令都没下，这下所有人都奇怪起来。更奇怪的是那头的柔然兵在两军相接的一瞬停了下来。

　　北风呼呼，将两军燃起的火把吹得左右忽闪，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出两方将士铁铸般的严峻神情，双方互相对视，谁也不退让半分。柔然兵那头突然分列两队，从中走出一个骑高马的人，头戴铁胄，胄顶插鹰羽，手持一柄马槊。锋利的马槊尖缠着一缕头发，头发下吊挂一个人头。

　　予成将槊尖挑向叱奴邪：“你要的东西。”

　　叱奴邪朝忽地延那点点头，忽地延那扯过人头系在马鞍绊带上。叱奴邪笑道：“他好歹是你兄长，怎么不拿个木盒装着给他个体面？”

　　“我给他体面，谁给我体面呢。”予成也笑了：“小狼崽子，接下来干什么去？”

　　“不关你的事。”

　　“是去找美人吧？美人前几天带着那群高车人躲到那座山里去了。”予成槊尖一转，指向不远处的一座矮山。接着吹起个浪荡轻浮的口哨：“见到美人帮我带句话，说我很想他。”

　　叱奴邪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命令众将士下马打扫战场，把所有人头都割走。予成扛起马槊，策马转身：“我们可汗那我还有事与他商议就先走了。小狼崽子，后会有期。”

　　*

　　自从叱奴邪走后，崔珏就担负起阿伦部莫弗的重任。为了不引起柔然人的注意，他命阿伦部仍照常放牧，但暗中让其他三部慢慢朝阿伦兰部靠拢，方便日后一起出逃。

　　柔然兵在武川占不到便宜，消耗变大，对高车人愈发行搜刮之能事。上头要一只羊，底下就能搜刮出两只羊，高车人不堪其扰。四部中原本还有犹豫的高车人经过此事坚定了去魏国的决心。

　　对于柔然人的搜刮，崔珏准备先咽下这口气，免得因小失大，打草惊蛇。不久，崔珏发现溃逃的柔然兵多了起来，他想必是武川开始行动。他耐住性子，静静地等着。

　　这日放牧兼哨探的人急冲冲地跑回来：“柔然兵冲咱们这跑过来了！”

　　崔珏怕这些溃兵又重演婚礼那日的做法想杀良冒功，当机立断让众人及其他三部丢下锅碗被褥等辎重，骑马朝山里跑。这座山是崔珏提前勘察好的藏身之处。崔珏已经命四部的人趁黑夜提前把牛羊，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又藏了很多干粮。

　　日复一日，外边的溃兵不断，纷乱的马蹄声杂沓不停。虽然这里很安全，但崔珏的心总悬着。一旦被发现，这两万手无寸铁的高车人难逃死亡的命运。他守在半山腰，身边俱是坚硬的石头，无论坐卧都很难受，但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一双眼睛警惕地眺望远方。

　　阿伦兰见日夜不眠的崔珏面色青白，眼睛网满血色，劝道：“去休息会儿吧，这由姐看着。去吧。”阿伦兰不由分说给他拥了一床羊毛毯子：“你在这休息总行了吧。”这时小混蛋也钻了过来，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疲惫，舔舔他的脸。

　　崔珏笑笑：“多谢阿姊。”抱起小混蛋，拉上毛毯，靠着石头睡了过去。

　　忽然，他被推醒，只听阿伦兰焦急道：“是不是有兵过来了？！”

　　此时天已黑，天空一弯残月，只能看到成规模的人影往这里移动。他的后背唰地起了一层冷汗，难道是被柔然兵发现了？！攀住石头的手指紧张地曲起，手背炸出道道青筋。

　　“汪！”

　　怀里的小混蛋突然从崔珏的臂弯里蹿了出去，汪汪往那冲！

　　“啊！坏事了！”阿伦兰低声惊叫。

　　崔珏拔腿就往山谷跑通知大家快跑。跑了几步却又折身向那群逼近的人影跑！

　　冷风将他的脸鞭得生疼，但他仍奋力地跑着，胸中似乎鼓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气，顶得他脸颊通红，气喘吁吁。脚下的雪地被踩出吱吱脆响，背后抛下茫茫原野，他像是追逐火光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叱奴邪也看见了崔珏，翻身下马，朝他飞奔过去。他像是捞着一截浮木的溺水者，紧紧抱住了崔珏，救下他自己担心牵挂的命。熟悉的温热气息喷在脸颊边，解开他压抑已久的情绪。他抱着崔珏，在他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崔珏，我喜欢你。”

　　后背忽然环上了一双手，紧接着轻轻拍了拍。叱奴邪心道，这是回应吗？如果是回应，算什么回应呢。

　　叱奴邪此次出征，不仅带回了柔然左贤王的人头还带回了两万高车人和十万牛羊，大获全胜。

　　已经输了的柔然可汗把王庭又往北搬了千里，威慑目的已经达成，再追击下去只会深陷无补给的荒野，拓跋叡当即勒石刻功，班师回武川。

　　武川大营燃起熊熊篝火，庆祝这场胜利。大营将士铺起毛毡，席地而坐，面前是烤好的牛羊。情绪高昂的将士们唱起雄浑的歌谣，正是叱奴邪与崔珏忽地延那他们唱过的那首：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牌子铁裲裆，钅互鸐尾条。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钅互鉾。

　　崔珏由于身份敏感，仍充作武川大营的新兵，做为叱奴邪的亲兵之一，坐在叱奴邪的身后。篝火燃起的火光描摹出他清俊的眉眼，此时他终于卸下一身重担，神情终于柔软下来。军中不许饮酒，即使大胜庆祝也是羊酪替代。崔珏端起一碗羊酪啜饮一口，默默念起无人会唱的下半段：“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叱奴邪听见了，往后微仰身子：“有我在，不会有人连骨头都没人埋。”听闻崔珏笑了一声，他又道：“诶诶诶，那天你拍我是什么意思？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小将军，莫要玩笑。”

　　叱奴邪扭过脸，双目盯着崔珏的眼睛，神情异常认真：“我说的是真的。你当初问我还能对女人感兴趣吗。我现在告诉你，不感兴趣了，我只对你感兴趣。快点说，那时什么意思，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崔珏闻言惊讶地手都抖了一下，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扫出浮动的掠影。他的手臂被搭上纥豆猫儿的手：“崔阿兄，帮我去挑一挑马。我俘虏了两匹马，你帮我瞧瞧看哪一匹好。你说哪个好我就骑哪个。”纥豆猫儿见到崔珏都快高兴死了，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崔珏放下碗对纥豆猫儿笑道：“走，咱们看看。”

　　没有得到答案的叱奴邪怅然若失地望着崔珏远去的背影。

　　“叱奴邪！可汗与你说话，快回话！”对面的叱奴虎狠狠骂了叱奴邪一句。

　　叱奴邪这才回过神，但他全然没在意刚才拓跋叡说话了，尴尬地无以复加：“可汗，你刚才说什么？”

　　一众老将军的注视下，坐上座的拓跋叡急忙打圆场：“瞧把这小狼崽子高兴的。我说我明日要挪去镇都大将府住几天，看看武川的山川地貌，你陪我一起去，也权当给你放几天假。你明天也去镇都大将府住吧，方便答应。”

　　“是。”

　　不出叱奴邪所料，拓跋叡必要与崔珏和自己秘密详谈，武川大营人来人往，又有其他官员将领随在身侧，非常不方便，镇都大将府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这日，忽地延那来传话，说大可汗要见自己。叱奴邪便随宣召的中使去见拓跋叡。一进屋子，就见崔珏已然在拓跋叡房中。镇都大将府是条砖垒就的房子，虽然比不得豪族大宅，但也干净整洁。拓跋叡这间是整个镇都大将府最大的房子。在拓跋叡住进来之前，叱奴虎就命人把地洗干净，窗户门也擦干净。但没摆什么昂贵的摆件，免得给拓跋叡留下叱奴家有钱的印象。

　　拓跋叡神态轻松，对崔珏有说有笑，崔珏也颔首笑着听。叱奴邪心道，这两人果真是亦兄亦友。

　　叱奴邪对拓跋叡行礼：“见过可汗。”

　　拓跋叡道：“叫你过来是为商量安置那两万高车人的事。”他展开地图：“武川已经人满为患，其他边镇势力错综复杂，我也不愿意白给他们两万人。”他点点地图：“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与崔先生商议过，可行，但也要听听你的意思。”

　　叱奴邪看了一眼：“这里水草丰美，适合放牧。但这个地方在敦煌前哨，想来不光是为了安置人这么简单。”

　　拓跋叡道：“正是，敦煌由于人丁缺少，经常受盘踞在高昌的沮渠余孽骚扰。蠕蠕又借机插手挑起事端与南边的宋国勾连。我想把人迁居到这里，种下一颗种子，待生根发芽长成大树，把我魏国的土地牢牢抓起来。不仅巩固了边境，也能让更多的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土地。我需要你带这批高车人这里，一来你受这些高车人信任，带领他们方便，二来如果遇到敌兵袭扰，你能保护他们。武川这你不用担心，你叔叔在你不在期间代行统帅之职。况且蠕蠕已经北撤，相信没多大问题。”

　　“遵命。”叱奴邪抚胸，接着直起身子看向拓跋叡：“可汗果真是一位怀柔天下的君主。那些只为一己之私的贪财好利之徒从来不想国家如何，百姓如何，只想多抢田地多抢牛马，置天下性命于不顾。我定会全力以赴，完成大可汗的志向。”听了拓跋叡的话，又与他行军相处这么久，他确信这位年轻的皇帝果如崔珏所言，不是一位懦弱或好大喜功的人，而是一位以国家为重，百姓为重的君主。

　　受了真挚的信任，拓跋叡显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我只需要你把人带过去安定住。剩下的粮食，马匹，布匹由我想办法调拨过去”

　　交代完事，叱奴邪就该走了。崔珏道：“陛下，我去送送将军。”二人一道告退出了门。

　　料峭的寒风中已然夹杂了春的预兆，一丝一丝的春意时不时撩拨着人的心绪。崔珏缓步走着，一言未发。行至叱奴邪的房间的门口，就到了分开的时刻。

　　叱奴邪实在憋不住了，一把将崔珏按在墙上，砰地一只胳膊拍在他脖子边，拦住他的去路。叱奴邪道：“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