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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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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尾相连绵延不绝的屋檐在漫天火光中投下隐蔽的黑影,裹挟崔珏叱奴邪一行小心前行。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民宅小巷,将柔然兵在王宫此起彼伏的叫嚣甩在身后。
崔珏带众人七绕八绕来到一座屋子前。屋子是典型的高昌民宅,两层泥砖小楼,雕花小木门紧闭,一丛牵牛花绕过胡桃木搭成的凉棚盛开出一缕暗香。崔珏轻叩两下门,门应声开一条缝,探出来一个老伯,花白胡子鹰钩鼻,是高昌本地人。瞧见崔珏,浑浊老眼一亮:“崔郎中。”再一瞧他身后的人,又瞧一眼王宫方向的大火,豁朗大开门扇:“快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
老伯是白鹭在高昌的内应,此处也是众白鹭在高昌落脚的地方,为此招待他们轻车熟路。不消五天,高昌城已经渐渐平静。柔然人彻底掌控了高昌,将沮渠一族杀个干净,捧被沮渠无周赶走的高昌太守阚伯周重新做高昌太守。沮渠的凉国再次烟消云散。
更糟糕的是,予成料定他们还在高昌城中,派士兵大肆搜捕,崔珏叱奴邪他们只好每天待在二层楼上,轻手轻脚走路,生怕弄出噪音被邻居告发。
崔珏倚靠在临街的窗边,拔下发簪将糊窗的纱挑开一个小洞,眯起眼睛往下瞧。全副武装的柔然兵在狭窄拥挤的小巷来回巡逻,见到有高大的男子就要询问盘查。这条小巷不过是条再普通不过连通民宅的小路,即使这样也有不少士兵巡查,看来予成给他们下了极严的命令,务必要把他们翻出来。
“来吃点东西。”
崔珏将发簪簪回头顶,接过叱奴邪端来的一碗热牛奶,又将胡饼泡进牛奶一口一口吃起来。叱奴邪坐他身边感慨一声:“真是世事无常。不久前咱们还高兴和沮渠无周互签文书保护大魏边境平安,转眼那文书就成了一张废纸,沮渠无周也死个干净。说起沮渠无周,当年他在柔然人的支持下赶走高昌太守阚伯周,今天阚伯周也在柔然人的支持下赶走沮渠无周重新夺回高昌。一环扣一环,轮回呢。”
吃完饼,崔珏扬起脖子将热牛奶一饮而尽:“被找出来是迟早的事。我们必须得快点想办法走。”“你有什么办法?”“我只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这几天看到柔然兵四处巡逻,每个十字连通的街口是他们午休吃饭的地方。给他们挑饭送水的人都是高车人。”“高车人?”“对。听他们说话可以分辨出来。估计都是从柔然境内被抓来服役的。”“你想让他们帮我们逃走?不行,万一他们胆小或者想拿咱们邀功,可就完了。不能轻信他们。”
“阿伦部。”叱奴邪惊讶:“你是想——”崔珏将碗递到他面前:“再给我盛一碗水。”叱奴邪不满地嘟囔:“你把我当你家奴呢。”实则一把接过碗哼着歌踏起轻快的步子去打水。崔珏瞧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轻笑起来。
这几天大家饿得眼冒金星,躺在床上谁也不想动弹。表面老伯一人居住,左邻右舍皆知他是个孤寡老头,每天买太多菜肉回来必招猜疑。只能买一人吃喝的量。先不论阿鹿桓等八个成年人,就单纥豆猫儿一个半大小子就能吃死老子。一块肉没办法分,只好下锅熬成汤,再把肉撕成丝分着吃。
忽地延那饿得翻身抱住阿鹿桓的大腿,小声嘀咕:“阿鹿桓,佛祖舍肉喂鹰。你也舍肉喂我们呗。我别的不多要,就要你一个大腿。”“滚。”阿鹿桓没好气地一脚踹开他:“没事多把脑筋用在怎么出去上。”“你有脑子你想啊。”“我——”阿鹿桓语塞,他真没想出来,于是爬起来去找崔珏。崔珏这几天都在窗户边坐着,找他毫不费力。他看到崔珏一动不动倚在窗边,一双眼睛透过窗纱小洞望向屋下。低垂的眉眼,肃穆的神情,阿鹿桓不知怎地一下子想到了庙里的菩萨。阿鹿桓不由自主屏气,一字不敢出,生怕扰了菩萨的清净。
还是崔珏发现他,率先开口:“怎么了?”局促被温和的话语打破,阿鹿桓搓搓手,放开胆子问:“崔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大家出去。我们脑子笨,想不出来。”顶大的个子,因为愧疚把腰深深弯下去。
崔珏回头看一眼窗外,跳下窗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办法来了。”“啊?”阿鹿桓这几日愁肠千转就是为了一个办法,愁得脸都青了,没想到办法竟然轻而易举的有了,还来了!他呆滞地啊一声,愣愣地跟在崔珏身后出去。
他跟崔珏来到一楼门口,恰巧老伯买菜归来,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男人个子有些小,不合身的破旧袍子别扭地束在身上,脚上的皮靴褶皱出纵横交错的纹路,缝隙塞满黄泥。阿鹿桓警惕呵问:“你是谁?!”男人吓得一哆嗦,差点就跑,还是崔珏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我们能带你回家!”
“家”,这个词有魔力似地定住这个胆小的男人,让他鼓起勇气面对比自己高大的人:“你们真的认识阿伦部的人?”崔珏道:“当然。否则我们怎么会阿伦部的歌谣。”
深陷柔然的时候,崔珏知晓阿伦部的男人被柔然人掳走大半做随军奴隶,便有了找寻找阿伦部人帮忙的想法。每天让老伯出门买菜的时候唱阿伦部的歌谣,借此来吸引阿伦部人的注意。不过这个办法希望渺茫,崔珏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焦虑的他每每坐在窗户边往下看,就希望老伯能带回一个人。经历多天的失望后,上天眷顾,终于成了!
见这人还有些犹豫,崔珏大步冲上二楼,一把揪起还在打瞌睡的叱奴邪,拎着他下楼,推到这人身前:“他是你们阿伦部的莫弗。”这人怀疑:“我们的莫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人。”叱奴邪一下子精神起来,他明白转机到了!一改困倦的邋遢模样,挺起腰背,又重现起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模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重述一遍。他们如何流落柔然,如何得阿伦部收留,谈起了血腥婚礼,也谈起了老莫弗的死,又提起了阿伦兰。
“阿伦兰!”这人眼睛一亮:“梳大辫子的阿伦兰!你说她我就更信了。她丈夫跟我们一起做工。我们离开家后就一直跟着柔然人打仗。我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经常给我说起阿伦兰还有他女儿。”
崔珏和叱奴邪眼睛一亮,由衷为阿伦兰高兴,终于找到了她的丈夫,他们一家人可以团圆了。这人彻底放下心:“我们怎么回家?”
第二日,这人和阿伦部同族照常给巡逻的柔然兵送饭,只不过每次回去的时候队伍就会多出一人。不消四五次,崔珏叱奴邪一行所有人就悄悄混入阿伦部族人之中。阿伦部做为随军的军奴驻扎在城门外,挑水烧火做饭备受欺凌,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想逃回自己的家,再不受压迫。叱奴邪一行给了他们希望,尤其是叱奴邪,他们的莫弗,他们的头领。
柔然兵还在城内大肆搜捕,已经到了登门入户挨家挨户点人搜查的地步,殊不知他们要抓的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虽然摆脱被搜查出来的危险,但又一个新问题摆在面前,怎么把这三十二个高车人带回去。如果贸然一起逃跑,定会立即被柔然兵发现,他们还没跑出高昌城就得被抓回来。
是夜,叱奴邪在一张布上写写画画,随后将布交给阿伦兰的丈夫阿舒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