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喜剧鬼生》乙醇化合物

12、尊贵的客户

　　那两个壮汉路上话极少。

　　简文衡被他们拎着走过长长的一段路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捏坏了的橡皮泥一样粘结起来，终于被人放在了地上。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把袋子扯开，花了几分功夫把他的头从身子里扒拉出来，顺便在他脸上留了两个手指头印。

　　他这才看见，两人是把他运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殿内，正中央是一张宽桌，一个小童正晃着腿坐在正中。

　　小童身旁的人问：“你们把人运到这里干什么？”

　　简文衡右手边的大汉诚惶诚恐：“虽然夫人交代了要快些解决完送回去，但长老还是希望我们能把他带来给您过目……”

　　那小童明明就憋不住要笑了，脑子里恐怕已经把他当成橡皮泥在捏。

　　那人长叹一口气：“我是兽医。”

　　“罢了。他交代你们什么，你们就去做。若论身份地位，你们承了长老的意把他带来就是逾矩；何况你们是我手底下的人，黎予好歹也是你们半个爹。办完事自己去领罚。”

　　壮汉们火速把简文衡装袋运走了。

　　刚跨过门槛，大殿里就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

　　“他那是怎么弄的？比小叔你捏橡皮泥的功夫还差！”

　　他似乎被敲了脑壳，“哎呦”一声，老实了。

　　又是长长的一段七拐八弯，简文衡左边的壮汉终于按耐不住寂寞，和简文衡搭话。

　　“哎，兄弟，你是怎么到黎先生手底下去的啊？”

　　简文衡还没回答，右边的壮汉便说：“我还瞧见小桦了。你和他似乎挺好吧？我这个弟弟向来不省心……”

　　“你弟弟？”

　　“对啊。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比他早七胎。不过他是蛇，我是狐。我们都在育狐所长大，感情可好呢。”

　　简文衡回忆壮汉的容貌，再想想胡桦软绵绵肥嘟嘟的小脸，一阵恶寒。

　　“听说黎先生待人很好啊。”左边的壮汉说，“公的就公的吧，反正已经有少主了，也用不着他。”

　　“对嘛。要像我爹妈那样生了百来个才是头疼。”

　　“所以坐在上面那个小朋友是你们少主？”

　　“是。近日大人抓他功课抓得有些紧，想来是有些无聊了才会那样说。”右边的壮汉说，“兄弟你别放在心上。”

　　“他旁边的那个就是黎队的……对象？”

　　左边的壮汉分出一只手重重拍他：“你也觉得我们大人气宇轩昂吧！”

　　简文衡悲伤地发现脚踝似乎和后背黏在一起了。

　　“哈哈，兄弟，我们大人下去渡劫的时候也是跟着黎先生工作，回来之后更加运筹帷幄气度不凡了，想来你这份工作干上一段时日，也能学到大人的一分神韵！”

　　神韵不神韵不知道，但左边的这位兄弟似乎是把毕生所学都用在向他夸耀他们老大上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简文衡终于又被放了下来。

　　这次周边的装潢就令他安心多了。

　　同样是大殿，同样是一人坐在堂上，看见一个横眉竖目的老头还是比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孩更让他安心。

　　老头拖长了音：“既见本官，为何不跪？”

　　简文衡看看不动如山的壮汉二人组，壮汉二人组看看他。

　　老头拿着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为何不跪！”

　　壮汉二人组蹲下扒拉他。

　　左边的壮汉扯出一只脚，右边的壮汉帮他把另一只从肩膀上拿下来。两人发现彼此拿着的打了结，互相换了个位置。

　　简文衡绝望地看着两人摆弄自己，最后被掰成一个脸朝地的跪拜姿势。

　　老头声音颤抖：“本官说你们！没说那根面条！”

　　我是那根面条。简文衡绝望地想。

　　两壮汉后知后觉地跪下一拜，原来在右边，现在在左边的壮汉说：“狐族自现任主事江珑继位便废除跪礼，如今已逾百年，故我二狐未曾察觉。请大人见谅。”

　　老头还没说话，原来在左边，现在在右边的壮汉便一抱拳，声如洪钟道：“大人见谅！”

　　这下大人不得不见谅了。

　　老头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惊堂木。简文衡见过的狐族老头陪着笑脸凑到他身旁说了几句，他脸色缓和下来。

　　他又一敲惊堂木：“本官听闻堂下鬼状告道德集团，所为何事？”

　　简文衡抬不起脖子，小声对壮汉们说：“帮我抬个头。”

　　右边的壮汉揪住他的后脖领，把他的上半身提了起来。

　　简文衡忍着五指陷进皮肉的奇怪触感，高声道：“在下状告道德集团虚假宣传！”

　　老头手一顿，问：“有何‘虚假宣传’？”

　　“大人，您请看我肢体现状。”简文衡说，“我乃是用了道德集团旗下‘愈出’牌筋膜枪所致。其使用手册上并未标明使用后果，只提到会使肢体形变。”

　　“所以？”

　　来之前根本没商量，简文衡有些卡壳：“所，所以……”

　　左边的壮汉接着说：“大人！此物若要达成使用、复原的全流程，需要购买‘愈出’牌的后续产品，而非仅由筋膜枪一物支配。该物宣传语中仅指出优，从未提劣。”

　　他顿了顿，继续说：“尽管它指出了需在经验丰富者指导下使用，但我方已经遵照规定，还是落得个形容尽毁的下场！这桩桩件件，合该由道德集团负责。”

　　一声轻笑，一女子款款进殿，朗声道：“我来迟了，不曾相迎。”

　　迎什么？

　　女人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从容道：“自然是迎接我们尊贵的客户啊。”

　　简文衡心道，我宁愿自己不是你们尊贵的客户。

　　“林主管。”堂上的老头态度柔和了许多，“本案本无什么疑处，不必请您来跑一趟。”

　　“不，”林主管轻笑，“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她缓缓走到一摊简文衡旁边，丢下一颗橡胶球。

　　只刹那间，简文衡飞快地长回了原样，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有些恍惚。

　　林主管说：“这个漏洞是我们特地留下的。手册么，我们利用内部渠道给每位基层鬼差发了一本，真正因为疑点找到阴司来要和我们对簿公堂的，这位简先生是第一位。”

　　简文衡心说不，我只是没法子了。

　　“不知先生在何处高就啊？”

　　简文衡缓缓说：“B省唯处办。”

　　“噢，就是给狐族新添了位男主事夫人的那一处？”

　　简文衡心说我感觉他俩谁是夫人真说不好。

　　林主管只当他默认，一双朱唇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手。简文衡把橡胶球放回她手里。

　　老头干咳了一声，林主管笑道：“不如移步我的办公室，我们来谈些有趣的吧？”

　　走完庭下和解的步骤，壮汉们先回去给黎予和江珑报信，只留简文衡自己和林主管交流。

　　简文衡跟在林主管身后进了去酆都的法阵。

　　两侧街道几乎称得上破落，只有形形色色、各式衣着的鬼来往其间。简文衡颇感奇怪。

　　林主管停在一家门庭冷清的小院前，为他推开门：“贵客请吧。”

　　简文衡朝她略一点头，往门内瞥去，脸上忽然变色。

　　他转头去看林主管，她对他眨眨眼：“请。”

　　院内别有洞天——或者说整个酆都的阴沉破落都是假象。

　　道德集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鬼们的衣着从上古到现代无所不有，均是来去匆匆。

　　林主管问：“你很惊讶？”

　　“我是在办事处签的合同，没进过阴司，更没来过酆都。”

　　“噢，那就是了。六百年前我初次来，也吓了一跳呢。”

　　眼前风华正茂的女人已是死了六百多年的鬼了。

　　“这里依仗的多是结界，你见过江珑，应当也见识过青丘了。他的结界术数一数二。那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

　　他被装在麻袋里，除了江珑的办公室之外都没见过。

　　他随林主管上了电梯。

　　林主管和诸多同僚打过招呼，终于带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端上两杯茶，林主管笑道：“尝尝？一百多年前还有皇帝时候的雨前龙井，我自己不大舍得喝呢。”

　　简文衡笑笑，端起一杯。

　　泡茶用的玻璃杯，叫人看不出林主管到底有多“舍不得”，但茶香四溢又盛情难却，简文衡还是喝了个干净。

　　秘书立刻接过去添满了。

　　简文衡笑：“这茶确实香。家父还在的时候也爱这些，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儿子这么有福，恐怕还要嫉妒。”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林主管微微颦眉，秘书还是接过去添满了。

　　半升的大玻璃杯子，简文衡喝了个水饱，有点喝不动了，还是硬着头皮喝完。秘书又添。

　　简文衡看着玻璃杯里沉底的茶叶，问：“您要谈什么？”

　　鬼还会上厕所？他这些天也没真上过啊……这些人应该不至于拿这种东西折腾自己吧？真折腾还用得上好茶？

　　林主管看他终于不喝了，似乎松了口气。

　　她递上一张名片：“鄙人林凌，徽州人，现任道德集团研发部主管。”

　　简文衡双手接过名片，揣进兜里。

　　“我们的产品给您带来了诸多不便，实在抱歉。”

　　简文衡点头：“变成一摊对鬼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所以我们希望能补偿您……”

　　她却迟迟未说怎么个补偿。

　　简文衡问：“您的意思是？”

　　“我们希望聘用您作为我们的新品试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