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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辗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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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影立在水库岸边,看着远处小船上的人影。
马文州叼了一支烟,含糊道:“这是这两个月的第三起案子了。”
简文衡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刚打着火就被马文州抢走。
远处船舷边的人往这边看了看,似乎打了个冷战。
他身边的人说:“身子都被大船搅散了,惨呐。”
“怪吓人的。”船舷边的人比他年轻些,小声抽气,“师兄,我刚才看见那边岸上像火光似的。”
马文州闻言往简文衡后脑上抽了一巴掌。
“想啥呢,自己吓自己。”他师兄说,“等蛙人上来咱们就该回去了。深更半夜的,别再把你小子吓出毛病来。”
简文衡摸着后脑勺,小声问:“是有东西作祟么?”
“水库本就是人造的积阴地,想投水的也爱往这里面跳。”马文州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不知道,但死人怨念积久了不好。”
简文衡嘟囔:“往水源地跳多污染沿线群众身心健康。”
“都寻死了,还分三六九等?”马文州虚空取出一张火符,两指一搓点上烟,“你先去沿线转一圈。”
简文衡老老实实绕着水库大坝转起来。
捞尸的两人等到了下潜的伙伴,小船载着一船尸气返程。
水库渐渐静了,在皎明的月光下闪着绸缎样的波粼。
很久没这样散过步了。
这个夜晚安静得可怕,远离了城市,明星自月光之后默默地现身了。水边的柳树朝水面垂着腰身,一头茂密的枝丫轻轻拍着水面。
简文衡恍惚间觉得这些枝叶轻柔地划在脸上,如同剔骨的温柔刀,要把他的灵体杀割成碎块沉进深深的冥河里,充作一片孤独的白骨。
不知不觉间,他停了下来,几步攀上视野内最高的那棵垂柳,亲热地搂住它的枝干。
它的叶片划过简文衡的手背,留下一道温馨的血痕。
最高的那一点,那一棵枝桠。他像是受到了感召,迫不及待地想要踩在那柔韧的枝条上一跃而下……
一步,两步。曲膝,起跳。
简文衡停在半空中。
一张浮肿发泡的绿色人脸浮在水面,两只眼珠几乎被挤出体外而激凸着,灰蒙地无神又专注地看着他。
“我日。”简文衡说。
马文州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跟狄世交代。
简文衡好容易把不存在的胃内容物吐个干净,抽着鼻子直掉眼泪。
马文州半是嫌弃半是安慰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坚强点。”
简文衡使劲擤鼻涕:“不是,我熏着眼了。”
他不该抄着筋膜枪上去戳。
那水浮尸本来就因为体内气体淤积而发酵涨大,被他一戳可好了,从肠胃深处传来的恐怖气体混着尸液喷了他一脸。
想到这,简文衡绝望地痛哭出声。
马文州拍拍他的背,半拖半拽地把他领到那棵柳树下面,拍拍他脑袋。
“柳树积阴,但这也意味着它和我们很适配。”
简文衡吸吸鼻子:“怎么个适配法?”
“最直观的,可以通过一棵好柳树吸取这附近地脉水土中的阴气。”
简文衡将手贴在柳树上,疑惑道:“没感觉到啊。”
马文州拽住他的手臂往树身里捅。
树身里涌动着丝丝冷意,顺着年轮层层向上。
简文衡只觉把手插进了一块千层蛋糕里,问:“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要我给你拿个吸管啊?”
他连忙摇头。
“自己琢磨。”
既然能用到吸管,这树里的阴气也是可以被吸收的咯?
凶残的柳树在风中晃了晃,似乎很担心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为了以防万一,简文衡又拿出了筋膜枪。
嗡嗡作响的球体碰上树身的一霎那,一段形似柳树的青白躯体便脱了模般默默垂落下来,淌进简文衡手心里。
“这是……?”
“树魂。”马文州说,“记得塞回去。”
“喔喔。”
他抓住一根枝条,小心翼翼啃破一层树皮。
其中流淌的便是纯粹的阴气,入口清凉,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简文衡干脆仓鼠一样抱着树干啃起来,源源不断的阴气从地下被柳树吸取,又从破口处流出。
终于把它吮成了一片树皮,简文衡神清气爽,不由得问:“为什么之前没说这个方法?效率好高。”
“因为这样会直接致死。”马文州说,“把它塞回去,该写任务简报了。”
“五月廿三亥时,孚城南水库东大坝三公里标牌下向南三丈二尺,一垂柳。简文衡除。”
简文衡刷刷打完这一串字,半晌没听见下文。
“没有了。”马文州说。
“没有了?不用写经过么?”
“我们误伤率高,活还多,用不着写经过。”
简文衡看着彻底蔫吧的柳树,莫名心虚。
“你只是为了这里的水质。”马文州说。
两鬼沿着大坝往北走。
简文衡忙着研究阴司终端上的界面。马文州只顾领着他闷头往前走——他们当然是没有配车的。
过了一会,他说:“到了。”
简文衡正对着繁重的任务发愁,闻言疑惑:“到哪了?”
“任务地点。”
简文衡正在纳闷,脚下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一男鬼伸出苍白龟裂的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一条翻出黄色脂肪、由左肩横亘至后腰的伤痕大剌剌敞开着,露出森森的脊骨。
简文衡不由得闭上眼。
“回神。”马文州说,“这是小赵,辛集的。”
女孩对他笑笑。
“马老师,我就是劝不走这个叔叔。”
马文州给简文衡递了个眼神,简文衡连忙问:“你有什么诉求?”
“我要姓钱的还钱!”
他在地上啪嗒啪嗒打起滚,身后的伤口发出难听的撞击声。
这鬼还抱着简文衡的脚,实际上就在绕着他做公转。
简文衡眼都花了,问小赵:“姓钱的又是哪个鬼?”
“是村口一个包工头呀。今年房地产都不景气,更不要说我们这种小地方。有几家不就发不出工资了么。
“大老板们发不出工资,包工头手上其实也没钱。大家讨债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这位叔叔就不幸过世了,现在也还想着工钱的事。”
“我呸!”鬼用力一吐,简文衡下意识跳了一跳,“没钱盖他爹熊的房子?没钱上哪买他妈钢筋水泥叫我们搬?之前不讲没钱,现在没钱?就是欺负老实人!”
“我死都死了。”鬼身上冒出缕缕黑气,“姓钱的没钱我就去找他妈的老板要钱,他们跟洋人卖屁股也得把老子的账还清!”
“有关方面说已经在走破产手续了……”
“我才不管!”
“来软的没用吗?”
小赵老实巴交站在一边。
马文州掏出法坛:“那只能请您跟我去火葬场走一趟了。”
“马老师,他走过了。”小赵说,“临走了才不乐意的。”
马文州点头,问:“你尾七还打算回来吗?”
鬼警惕:“干啥?”
“如果打算回来,尽早下去走流程。去晚了就只能走快速流程,直接踹到畜生道里。”
“那不也是下辈子的事?喝了孟婆汤不就一干二净咧?”
“没有您想的这么方便。就像去银行取钱一样,没有凭证是无法进行下一步工作的。”
马文州和简文衡对视一眼,简文衡了然地把鬼从地上拽起来。
“按照记录,今天是您过世的第二十三天。”
“咋?你们要直接把我扔了?”
“不至于。”简文衡说,“但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拖下去对我们,对您,都没好处。”
“那我老婆孩子不用过了?你们干脆把他们的魂也勾了去,叫我们一家老小有个伴——哎呦!”
“你不想活,你老婆孩子还想活呢。”小赵收脚,“他们没有你也能活出个样子来。”
鬼疼得跳脚,骂了串不干不净的话。
马文州说:“我可以直接带你走。不要妨碍公务。”
“是我想在这待的吗?难道不是他们拖欠我工钱在前?不然我会跟他们一起去讨债,一起死了?”
“你已经是死人了。”简文衡说,“我也是死人,马老师也是死人。活人的世界和死人没关系。”
“你这个后生倒是不分阴阳了?要是没关系,为啥你们还要过来找我?我成个孤魂野鬼能怎么着?”
马文州冷笑:“能魂飞魄散。”
鬼往他脚边吐痰:“关你鸟事了!”
简文衡扑上去拦:“马老师别激动……”
马文州根本没激动,默默看着他。
“……好吧。”
简文衡想了想,说:“你不走就立个字据。要么等此间事了,你自己走,要么我们到时候收了你。”
鬼不作声。
简文衡说:“你知道自己逃不过去吧?”
鬼别过脸。
“知道不就行了。既然人已有一死,何必在这做困兽之斗呢?”
小赵附过来小声说:“已经给他宽限过了。”
“嗯?这是二进宫了?”
小赵点头。
“那就不好办了啊。”
鬼的神情越发狰狞,看向简文衡的目光不怀好意。
马文州听着他和小赵在一边叽叽咕咕商量对策,懒懒抬眼看着做出攻击起势的鬼,弹指一挥。
一阵劲风掠过,简文衡看着被钉在远处树上的鬼。
它惊恐道:“我和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