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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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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电梯间,电梯厢里的失重感让江解羽一时有些怔愣,忍不住微微喘了口气,却见陈稳突然抹了把警棍,压下了一口气:“等会出去了跟紧我,不要恋战。”
徐景程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紧张起来:“接下来去哪?”
他站在电梯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出去。”
即便已经经历过那么惨烈恶毒的血海肉搏,江解羽自以为早就做够了心理准备,但一开门见扑进来黑压压一群尸体的时候,还是咬紧牙关差点干呕出声。
“胖子!挤出去!”陈稳一马当先扒住门框,一脚蹬了出去。
眼见着这些尸体又潮水一样涌上来,甚至伸出指尖磨损露出白骨的爪子想要扑过来撕咬陈稳,徐景程终于反应过来,在狭小的电梯厢里挥动拐杖,猛得往前一推,生生劈出一条血路来:“快走!”
江解羽矮下身一钻,抽出警棍劈倒一个孩童模样的矮个尸体,又躲开头顶扑过来的血盆大口,终于闪身贴着墙边钻出了电梯,视野一开阔,才惊见尸潮如海,一眼甚至望不到头。
陈稳一把夺过徐景程的另一把拐杖,以破竹之势横推过去,尸群却纹丝不动,江解羽连忙折了回去,一警棍戳爆一只腐烂成白色的眼球,然后反手拉住徐景程,三个人一道冲出了电梯。
徐景程见他把尸体的脑袋串在了警棍上,乍一眼看去跟某种棒棒糖似的,福至心灵,在铺天盖地的恶臭中大喊了一声“尸体”,然后一拐杖扫倒了两只试图扑咬他的无意识攻击体,这才找到机会继续说:“攻击体太多了!想办法把尸体背到背上!”
陈稳身上已经有了挂彩,却在那瞬间明白了徐景程的意思,并且径直把拐杖扔了回去,“掩护我,解羽!”他大喊一声。
无意识攻击体数量多得可怕,江解羽堪堪躲过面前的一张利嘴,背后又有人扑上来,只能一转身警棍砸过去,削掉了半个腐烂的脑袋,心说就这关头谁能有空掩护别人,一边却还是全然不管自己的后背,玩命冲了过去。
陈稳松了口气,随即举起警棍,一棍下去撂倒一只,然后双手扣住那玩意的脑袋,有不可名状的液体飞溅出来,江解羽没懂,只觉得连他都有点反胃,身体却十分自然地一脚飞踹出去,帮他清理了周围的无意识攻击体。
徐景程举起拐杖,毕竟有伤在身,两把拐杖并在一起,用力一甩,才终于得空,想回头喊一声他扛不住了,结果一回头看见的却是陈稳简单粗暴,择菜似的“咔”一声直接卸下了脑袋,然后拖着衣领愣是把尸体直接扔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死透了,用吧。”
……倒也不必这么血腥。
江解羽压住喉管里涌上来的酸水,明白了,一边自己从无意识攻击体堆里挑了一个看起来力气小一点的,蹲下身一警棍打断了对方的腿,又往上一顶,警棍从胸膛里贯穿出去。
“走!跟我走!”陈稳如法炮制也抓住一只,徐景程用拐杖打头,三个人用无意识攻击体的尸体做挡箭牌,迅速冲了出去。
陈稳一路指引他们到了楼梯间,把门一关,才终于把身上的尸体卸下来,徐景程刚一张嘴,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已经“哇”地一声先吐上了。
江解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身污糟的陈稳,最后还是认命自己动手,先帮忙把三具尸体垒到一处,这才走远了说:“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口,要是被尸液感染了就完了。”
陈稳看了一眼自己两手绿油油黏糊糊的尸液,只能朝他眨了眨眼:“我想洗手……”
徐景程刚吐完,一瞥眼,又去吐了。
江解羽想笑,忍住了,倚在楼梯扶手上,后知后觉地说:“不对,这些无意识攻击体为什么攻击力没有那么强的样子?”
就这么人山人海的,电梯门一开他们就要被撕碎了,哪还有机会一路冲进安全区,甚至这薄薄一扇门一关,外面就没动静了,不太合常理。
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洗手,陈稳只好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说:“因为任务不同。如果任务有指向性,比如要去哪里取什么东西之类的,那无意识攻击体的攻击范围就划分得特别精确,比如会固定成进入某个范围或拿到某个东西才会成为攻击目标。而现在,虽然所有的无意识攻击体都出动了,但他们现在是刷新成了初始状态,所以会攻击人,但不会主动攻击人,你看,我们跑了他们就不追了。就跟游戏设定好的一样,当玩家拖着小怪超过一定距离,小怪就会脱离战斗回到初始位置,一样的道理。”
怪不得刚刚远处的无意识攻击体并没有扑上来,这些东西的初始状态好像只是“看到”,也就是说,应该是只要躲开他们的视线就可以。
陈稳却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似的,朝他笑了笑:“别想了,你不能把那些东西当成人来看待,他们是根据游戏设定好的程序来行动的,规定是什么距离就是什么距离,你再躲,只要进入攻击范围,都是会吸引到他们的。”
……找伪装的计划看起来是被驳回了。
他说完见徐景程那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又笑了:“嘿,胖子,你吐完了没?吐完了我们得赶紧走。”
徐景程脸都白了,但还是勉强伸出手扬了扬,总算是忍住了,这才晃到他跟前来:“没事陈哥,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做任务了。”
“那方一程他们那边呢?现在整家医院应该到处都是游荡的无意识攻击体了吧?不用过去找他们汇合吗?”
陈稳拿出手机来晃了晃:“放心吧,我有安排。方一程的技能用在分头行动上,再合适不过了。”
“技能?”江解羽皱起眉,脱口而出,“什么技能?”
徐景程感觉把脑子都吐空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技能?”
陈稳笑了笑,拍了拍江解羽的肩膀:“没事,不用管。”
徐景程锤了捶胸口,把涌上来的胃酸压了下去,说:“走吧,我没事。”
“好,”陈稳站了起来,“我们从楼上绕过去,跟方一程他们汇合。这些无意识攻击体大概率是在他们生前的位置,所以满医院都是,我们一路过去肯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避无可避,该打还得打。”
江解羽压下心里涌出隐约的不适感,先点了点头,警棍一甩:“走吧。”
陈稳便带着人从楼梯间上了二楼,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门诊区尸山血海,尸臭味已经挤了进来,连忙又一下给关上了,转回来道:“走廊太窄,又是一条直线,躲是躲不过去的,一旦动手,人都会被吸引过来,从这头跑到那头,那扇门打开就是住院部,但是过了那道门,门后也是一样的情况。”
徐景程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立马又捂住鼻子退回来了:“我看这个距离,我们全力往前冲应该能够冲到半截,要不到半截我掩护你们,你们过了门,我找个地方把门一关躲上不就好了?反正只要看不到,他们就不会继续攻击,等你们接到方一程和任遥,再回过头来接我就行。”
江解羽皱了皱眉:“办法是个好办法,但……我怕不安全。”
在这种关头留下一个人,安全且不论,到时候再折回来汇合也是个麻烦事。
陈稳也觉得这不合适:“走我们还是得一起走的,来,把拐杖给我。”
他果断递了过去,陈稳双手提着一根拐杖,侧着身子,拉他过来,两个人两根拐杖,组成了一个向前的箭头,又招了招手:“解羽你来,站我们俩中间。我们就三个人,就数量上很难取胜,能冲过去就冲过去,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一方面胖子腿脚不好,你得推他一把,另一方面,这些无意识攻击体速度很快,你负责殿后,这样我们就能尽量保证三个人一起过门。”
江解羽一笑:“好,这样更稳妥,你负责开门,我冲过去以后就负责关门。”
陈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关键是冲过去之后。”
“之后?去跟方一程他们汇合?”
江解羽叹了口气:“汇合肯定是要汇合的,关键是那扇门之后也是尸山血海一片,要怎么汇合呢?”
两个人齐齐把目光投给了陈稳,陈稳突然站了起来:“不行,来不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快,你们跟好我。”
徐景程连忙架好拐杖,江解羽跑去开门,回过身来:“三,二,一!”
他们俩立刻利剑一般冲了出去,江解羽紧随其后,这些无意识攻击体仿佛野狗闻到了肉似的,嗷呜嚎叫的就冲了上来,江解羽转身就要动手,却被陈稳一把拽了回去,堪堪躲过了一爪子,就听他说:“别打,快跑!”
两把拐杖一路向前,无意识攻击体都反应过来,前仆后继,江解羽顾前就顾不得后,人潮涌动之下,陈稳和徐景程甚至被逼退了半步,他大吼一声,竭力向前一推,后背却被利爪撕裂,就这么扑倒在地。
“解羽!”
人类在生死之际足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江解羽顾不及身上的剧痛,一扑倒就猛一下弹了起来:“走!”
他憋了口气,气血上涌,一转身举起警棍挡住潮水一样扑上来的利爪,咬牙甩了出去,但人实在太多,他身后又有人涌上来,被他一棍子削掉了半个脑袋,溅到了陈稳脸上。
不过两秒,局势瞬息万变,两个人中间已隔出了几米远,此刻看着,竟仿佛天堑。
江解羽抓来那只被他削掉脑袋的尸体,却也仅仅只是往前推进了两步,尖利的爪子直接穿透了尸体的腹部,肿胀成气球状的尸体砰的一声爆炸开来,腐烂成水的组织内脏和蠕动的蛆虫混合在一起,炸了一地。
“别管我!你们先走!我们之后再汇合!”
……汇合个屁!
陈稳一边把拐杖当长棍用,猛得一挥又朝几只的头顶砸去,眼见着江解羽力有不逮,几只小孩子模样的无意识攻击体尖叫着,像寄生的猴子似的顺着大腿向上爬去,一边往徐景程那边一靠,推了他一把:“走!”
徐景程猛得往前一扑,匆匆举起拐杖,戳爆了一只无意识攻击体的胸膛,这才见陈稳头也不回,就这么孤注一掷地朝江解羽冲过去了。
“陈哥!”他借着一身蛮力,也只能勉强保证没有无意识攻击体扑上来撕咬他,但陈稳的身影却很快被尸体们吞没了。
陈稳顾不得那些伸出来的利爪,还有角落里随时填补上来的尸体,他满眼只有被尸潮淹没的江解羽。
“胖子!准备技能!”
重来吧,没关系,这一次是他准备不够充分,都是他的错,他本来可以再缓一缓,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但是没关系,这一关可以重新来过,他记得这一路的任务流程,记得如何汇合所有伙伴,记得……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浑身浴血的模样。
他举起拐杖,击碎了包裹成一个茧的尸体堆其中一只的脑袋,然后大喊了一声:“解羽!喊胖子的名字!我们刷新!”
尸堆里戳出一根警棍,随即露出一张被腐血糊满的脸,血液混合着尸液使得他左眼无法睁开,但他缓了口气,仍然推开了左右两侧的无意识攻击体,腹腔原来都已经炸烂,他们挤得严严实实,他这一推,炸成碎肉的五脏六腑才“吧嗒吧嗒”地淌了一地。
他从尸堆碎肉里迈步出来,带着一股极其恐怖的恶臭,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淌尸液,乱七八糟的诡异组织挂在他肩上,他抹了把脸,眼睛还是睁不开,却带着一股绝对的霸道:“我不。不会刷新的,这就是最后一次。”
陈稳颤抖的哭腔压不下去,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只浓缩成一句:“胖子!往肚子上打!”
徐景程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了,先应了一声,却还是不大放心,接了一句:“随时喊我!”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尸液不尸液的,一把拉了江解羽就往徐景程那边靠了过去,徐景程也有些力不从心,陈稳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口气,把江解羽朝那边一推,空出手来,举拐杖就劈,边退边说:“走!胖子去开门!”
江解羽浑身湿漉漉的,身上伤口数不清,细细小小密密麻麻,却还是握紧了警棍,猛一棍子帮他劈开了一道。
徐景程便举起拐杖,往前一推,江解羽找到机会,终于往前一扑撞开了门,“啪”一声在门上拍出了一个长条状的尸液人型。
“走!”
两个人仓皇狼狈地逃进门,又惊动了门这边的无意识攻击体,恶臭的尸液气味令住院部这一边的暴乱因子开始躁动,尸潮朝这边涌了过来,陈稳立刻背对门,大喊道:“关门!”
尸体不断涌过来,即使江解羽拼命拉门也纹丝不动,徐景程连忙回身将卡在门里的无意识攻击体一拐杖捅了出去,两个人携手,这才总算堪堪在尸体把陈稳淹没之前,勉强把门关上了。
“走!去楼梯间!”
幸好这扇门旁边就是楼梯间,三个人扛起尸体做挡,总算是躲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徐景程转身把门一堵,尸体把门砸得震天直响,力道却小了很多,徐景程死死抵住门,过了一会,居然就没动静了。
“这……这就没事了?”
陈稳也有挂彩,喘了口气,看向江解羽:“能不能行?我们得赶紧去跟方一程和任遥汇合。”
尸液侵入伤口,疼得他浑身都在抖,他脸上五官皱成一团,又努力把每一寸都抚平了,稳住身子,才说:“没关系,先过这一遭,反正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药,之后再养就行。”
“好,那我们抓紧走,方一程他们那边更危险,快!”
陈稳带着他们俩迅速上了三层,三层是妇产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空无一人的状态,徐景程反而觉得这种静谧更令人心惊肉跳,左看右看地说:“这……怎么回事?人呢?”
走廊上都是组织,碎肉,腐烂的血,可见经历过一场恶战,伤口的疼痛令江解羽上下牙关直打颤,说:“他们可能已经从这里撤离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徐景程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走得飞快:“那我们抓紧追上去。”
“走员工通道?只按一楼应该不用门禁。”
“不用,走这边,尽量避开那些无意识攻击体。”陈稳说着走到妇产科尽头,整家医院的建筑格局呈口字型,中间夹了一个大花园,住院部的尽头连着一个玻璃顶的天井,对面就是行政楼。
他门一推,空旷的天井里,任遥正举着防爆盾,拼命护着已经站不起来的方一程,而对面那扇小小的门前,站着一坨体型庞大的怪物。
“方一程!没事吧?”
徐景程匆匆闯了进去,一把把他拽了起来,江解羽紧随其后,这才看清那东西是怎么回事。那根本就是两个人,一只靠双脚站在那里,而另一只则以背负的方式趴在他肩上,细看却没有下半身,原来是已经长在了下面那只背上,因而显得高大无比。
方一程勉强站稳,整个人半挂在徐景程身上,朝陈稳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东西只守在小门的门前,不进入他攻击范围就不会主动攻击,但是……”
他咳了两声,没说下去,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想要过去,必须穿过那扇小门。
徐景程腾出手,拍了拍他胸口:“兄弟,撑得住吗?撑得住,我们俩吸引他的注意,让陈哥他们过去!”
他呸了一口血出来,喊道:“放心吧,行!”
“好,就撑一会。”陈稳左右看了看任遥和江解羽,“我们三个抓紧时间,门一让出来我们就冲过去!”
五个人围成一圈,相□□了点头,徐景程就分了一根拐杖给方一程,两个人肩揽着肩,各支着一根拐杖,就一瘸一拐地向BOSS走去。
他们俩的背影交织在一起,倒也是格外庞大呢。
这个BOSS确实存在一定的攻击范围,它一动不动,却在方一程和徐景程刚一踏入自己面前的时候,猛一下抬起头来,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颗硕大的不规则肉球似的瞬间弹了出去。
徐景程拽着方一程往边上一倒,BOSS被牵引着往边上去了,陈稳趁此机会大喊一声:“走!”
三个人慌忙向那道黑洞洞的小门冲了过去,徐景程本想再退一步,眼见着BOSS突然回头,江解羽还落后半步,只得反身上前,一拐杖砸在那东西的手臂上,这根沾满了尸液用起来极为顺手的拐杖像刀剑一般锋利,瞬间听到“咔嚓”一声,那一截手臂已经垂落下来,断了。
江解羽这才找到时机,顺利穿过了这扇小门。
“陈警官,方一程他们……”
“来不及了,快走,回来再说!”
任遥只得点了点头,跟着陈稳迅速穿过了走廊,直奔尽头的楼梯间。这座小楼是行政楼,几乎没有无意识攻击体在此游荡,但出于谨慎,他们还是选择了楼梯,上到四楼,推开了那间院长室。
院长室里只有一个人,高档的皮质扶手沙发椅,独一份的大落地窗,一尘不染的桌面,年过半百的老人穿着白大褂,微微后仰,靠在扶手沙发里,双手交叠于腹前,一幅慈祥和善的主治医师模样,他正对着门口,微笑起来:“来了?你是遥遥对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呢。”
陈稳一伸手,把任遥拦住了,给江解羽使了个眼色,自己便率先走了进去,江解羽明白了,悄悄一手拽住了任遥,任遥也没动,只是嗫嚅了唇,说:“张叔。”
老人胸口挂着一个牌子,写的是“院长张崇山”。他一副慈祥的笑脸,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孩子,好孩子。我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呢。”
但任遥站在陈稳身后,却突然爆发起来:“是你杀了我爸!”
幸好江解羽提前把她拉住了,不然她大概真的会冲上去撕了这个老人。
陈稳走到他桌前,冷笑道:“动不了了吧?任遥她爸虽然把你设定成了这个游戏最大的boss,但你这个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哦不对,你确实是死了来着。”
张崇山怒目圆睁,他像是一个瘫痪在床的重病患,挣扎着也只能困囿在那只扶手沙发里,动弹不得。
任遥就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报应……报应!你杀了我爸的报应!”
张崇山不再挣扎了,他撕心裂肺地怒吼起来:“你们谁也出不去,谁也不出去!就算我被困在这里又怎么样!我没死,我没死!我永远都不会死!是我杀了人,对,是我!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哈哈!”
他狂笑起来。江解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疯了,死又不像死了,活着也没个人样,困在这张看起来柔软高档的真皮沙发里,寸步难离,人世间最凶狠的折磨,也抵不过这水滴石穿日复一日的绝望。
“你杀了任遥的爸爸,任明,他是这家医院的麻醉科主任,然后你把他分尸,暂时先藏在了这家医院的各个角落里,对吗?”
他终于颓然深陷下去,脸上强绷的精神猛一下散去了,连五官都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软趴趴地塌了下去:“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死了,我还活着!我还是这游戏最大的BOSS!我掌控着这游戏……”
任遥声如淬火:“为什么……为什么杀了我爸?”
他的眼神迅速灰败,好像越过任遥看见了其他的什么人,沉默了一会才幽幽说:“我收了点红包,找他想做私人手术,他没同意,我就找了其他的麻醉师。但他发现了医院手术室有被人用过的痕迹,他们麻醉科违规私藏用来备用的麻醉药也少了,就开始调查。查着查着,就查得满城风雨,虽然没有证据,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我干的。”
江解羽见他停顿,就追问道:“什么手术?”
灰白的眼球转了转,想定位他,但没定位到,于是慢慢涣散:“……器官移植。”
陈稳回头看了一眼:“患者是方一程的爷爷。”
所以怪不得方一程在这个游戏里也被选定为了玩家。江解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有任遥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让麻醉科的人去劝他,劝不动,我又让医院其他主任去劝他,还是不听,反正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一件小事而已……他只是病太重了,花钱插个队,又怎么了呢?器官来源也没问题,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同事,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穷追不舍搞得那么难看,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还跑来找我,说要检举我,要我去自首,我也只是……”
“只是什么?你该死!”任遥想扑过去,被陈稳限限拉住,她只能大吼道,“明明该死的人是你!你违规手术,收受红包,那是贿赂!你还杀了我爸!”
江解羽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抚,这才听陈稳说:“你杀了他,他的怨气难消,这才开启了这个游戏,导致整家医院上下,从工作人员到就诊患者,无一幸免。只有我们几个跟案情有关的人活了下来,侥幸成为了玩家。”
任遥的眼泪像决堤一般汹涌,但面上却冷笑道:“活该……活该啊你!你杀了我爸又怎样?游戏一开,你还不是被我爸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像具尸体似的,连起身都做不到,我爸其实早就报仇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员工,花钱插队贿赂医生的患者,这家医院里的所有人……所有人!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甚至帮着你去阻挠我爸,全部都被我爸做成了巨人观的尸体。活该,都是活该!”
那双死气沉沉,甚至已经开始急速腐败的眼睛却突然开始没有规律地转动起来,他的皮肤迅速鼓胀,弥漫出青紫的经脉,皮肉像灼烧一般,腐烂的痕迹四处游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怪叫声最终模模糊糊地拼凑出了一句话——
“你们……谁也出……不去。”
上一秒还温良慈祥的张崇山,此刻就已经化身成了一滩动弹不得的丑陋尸体了。江解羽只是看了一眼,就说:“他这次是真的死了。”
陈稳松了口气,终于收回了一直拦着任遥的手:“他也算是死在了你爸的手里,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没必要多添一条人命了。”
任遥站了半刻,终于呜呜哭出了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还要给我爸收尸呢……我爸的尸体还……还……”
江解羽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点头。
“好了,没时间了,快走。”
三个人正要出门,任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止住了步子:“他刚刚说……我们没有人能出去……”
“不,不会的。”陈稳突然回头看了江解羽一眼。
江解羽最终并没有躲避,而是报之以坦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大家一起。”
陈稳便笑了起来,拽了任遥一把:“走,我们一起通关。”
“还要去找徐景程他们汇合呢。”
三个人迅速穿行下楼,却发现门口那个身影端端正正堵在门口。
“徐景程和方一程呢?不会出事了吧?”
陈稳笑了笑:“他们俩又不傻。这BOSS叫何玉文,张崇山虽然被任明困在了游戏里,但毕竟把他设定成了BOSS,所以对这个游戏肯定还是有一定的控制能力的,比如设定一个像何玉文这样的守关人。”
“他故意设定的?”
“张崇山的技能就是控制游戏,但代价是完全无法动弹,所以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他,但他又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些上门求医的穷苦病患,以及那些腐烂恶臭的无意识攻击体,所以把所有人都赶出了行政楼,然后又把何玉文放在门口守着,这样他就可以一个人像老鼠似的躲在院长室里了。”
江解羽顿了顿,皱起了眉。陈稳说的这些技能啊代价啊,他很清楚,他曾经是记得的,但现在他不记得了,这种清晰感知到记忆消失的感觉太令人不安。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明确地感受到记忆在消失呢?而此刻他无法把这种不安再传递出去,只能死死盯着陈稳的背影,疯狂压住了开口的冲动。
——不能让陈稳知道,绝对不能。他的记忆混乱又倒退,或许到某一天,他真的会再一次连陈稳一起忘掉,不能让他知道这一点。
“那我们现在怎么出去?”何玉文背对着他们这边,任遥从间隙里抽空一看,发现徐景程和方一程正大大咧咧摊在空阔的天井里休息呢。
“这两个人……”
“他们俩聪明着呢。”
江解羽很快明白过来:“不进入攻击范围就没事?哪怕已经有人突破了?”
陈稳这才笑了笑,嗯了一声:“人是活的,规矩毕竟是死的。”
任遥眯起眼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说:“等一下,你们看,这个何玉文背上的那个,好像还是个会动的?难道也是个独立的无意识攻击体,或者是……另一个BOSS?”
陈稳点了点头:“长在一起的,无法分离,你把这两个算做一个就行。”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冲过去吗?”
“不行,外面是天井,范围大,还好躲藏。我们里侧是一条走廊,实在太窄,一进入他的攻击范围,还没跑他就先冲进走廊了,到时候除了正面跟他打,根本无法越过他逃出去。”
江解羽想了想,他好像没办法想起更多与陈稳的过去,记忆里像是有一层迷雾,他费劲拨开,迷雾又涌过来,他往前闯,迷雾也把他紧紧包围,严严实实,记忆被这迷雾一点点腐蚀,他眼见着自己的过去被蚕食出一个个黑洞,但他就是记得。他记得他爱陈稳,也记得他爱的那个陈稳在这种关头早就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去开干,如果眼下这种情况还在瞻前顾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不能打?”
陈稳不愧是陈稳,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知我者莫若你也。那背上的是何玉文的老婆,叶兰。他们俩连在一起,但其实何玉文并不是真正的守关人,他没有什么技能,真正的守关人是他背上的叶兰,能够以很快的速度治疗何玉文,所以打不如跑,跟他动手是白费力气。”
江解羽没忍住,突然噗嗤一笑,然后很快低下头去,遮掩住了。
你瞧,记忆被蚕食了也没关系。他对陈稳的爱意和了解,已经像本能一样刻在了骨髓里。
“怪不得……”任遥没有注意到这一笑,只是朝外面看了一眼,“我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徐景程一拐杖打断了那个BOSS的手,我就说怎么看着又长好了。”
“那看起来还得找他们俩帮忙。”
陈稳点了点头,便朝外面喊了起来:“胖子!方一程!”
外面传来了徐景程的回音:“陈哥?”
“我们被困住了,得再把他引开一次。”
“好嘞!”
徐景程应得爽快,当即站起身,方一程却反手把他按住,自己拿着拐杖上前去了。他们俩刚刚跟这个BOSS打了个照面就发现他能自愈了,所以果断选择了边打边退,退出了攻击范围就直接坐下休息,连攻击范围到底多大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一直走到BOSS觉醒的边缘,却止住了步子,透过眼前这具腐烂的尸体,能看见行政楼黑暗的走廊里有隐约的人影,江解羽也看见他了,正想出声,却被陈稳拉住了。
只听方一程终于开口:“我爷爷的事,我知道。”
任遥闭上眼,缓缓叹了口气,最终没有说话。
“他要是等排队,根本来不及。器官也是跟人家谈好了,给够了钱的。对方家里有老有小,我爸也答应了会好好照顾他们一家,甚至对方临时狮子大开口,我们也答应了,只是缺一个做手术的地方和医生而已……”
“没必要,方一程。”她睁开眼,在阴影中难辨神色,只是低低说,“现在这个关头,再说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
方一程垂着头没说话,身后徐景程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刻站了起来:“方一程?怎么回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闻言一个激灵,马上抬起头来,说:“没事,我马上好,陈哥你们准备。”
陈稳在黑漆漆的行政楼里应了一声,方一程便一步踏上前,何玉文猛一下行动起来,他稳了稳,等到何玉文即将撕咬他的时候,才挥动拐杖一杖砸到了他脑袋上:“快出来!”
三个人闷头就往外冲,方一程侧身往旁边引,江解羽不放心,忽然止住了步子,却见方一程就那么站定在了何玉文面前,一动不动,他身体反应比口头更快,下意思就抽出了警棍向那边冲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挤出了三个字:“方一程!”
方一程在那颗被劈烂的脑袋重新长回来的瞬间,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一拐杖又砸了下去,然后转身就向江解羽这边冲了回来。
他愣了愣,被方一程一把拉了过去,一回头,就见他笑了笑:“干嘛,难道还以为我会自杀啊?”
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尴尬,江解羽只好轻咳了一声。
“我没那么傻。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我替他道个歉是我应该的,但还不至于要我替他赔命。”
陈稳有意笑看了江解羽一眼,这才说:“江法医也是好心。”
原来自己以前是法医吗?
江解羽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发现这人说起“江法医”三个字的时候真是怪腔怪调的,导致他一开口就讨人厌得很。方一程却“嗯”了一声:“大家都不应该留在这个游戏里,现在真相大白,我们也该出去了。”
他又看了任遥一眼,说:“去见见我爷爷吧,是非对错,你们当面沟通。”
徐景程开了个玩笑:“你不怕她把你爷爷杀了啊?”
他看看徐景程,又看看其他人,最后笑了笑:“还是算了,我爷爷虽然确实有错在先,但出了这个游戏大家还是遵纪守法比较好。”
大家不自觉把目光投射到了任遥身上,她却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给我爸收尸。”
陈稳便拍了拍她肩膀:“会的。走吧,我们先去交任务。”
她点了点头,沉默跟上,江解羽从她身边走过,低低说:“我是法医,我的尸体美容术一定很好,说不定可以把被分尸的尸体缝得看不出痕迹。”
“好,那我爸的尸体就拜托给你了。”
陈稳打头,徐景程和方一程相互搀扶走在中间,江解羽和任遥一起走在了最后面。任遥沉默片刻,还是说:“你还是会忘记的吧?”
江解羽又尴尬了一瞬,偷偷瞥了一眼,见陈稳远远走在前面,这才压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都知道我的记忆会消失?”
“消失?不是倒退吗?”
他恍然,但沉默。
任遥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你连这都忘了?”
江解羽攥紧了手,他发现就这么一会,记忆消失得更快了,这种速度让他不得不又看了陈稳一眼,迷雾几乎覆盖了他的短短半生,并且还在继续蔓延,他如坠深渊,却不得不勉强扯出一个看起来一切如常的微笑:“放心,我有肌肉记忆,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一样会好好为你父亲收尸的。”
……就像他永远爱着陈稳那样。
任遥却一眼看穿他的勉强,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会慢慢忘记现在答应过的给我爸收尸的承诺的吧?”
“我还真有可能会忘,甚至,我连你们是谁都会忘记……”他终于沉默了片刻,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种情况,真忘了大概也怪不了我,到时候,再提醒我吧。”
“你放心。”前面的陈稳听见了,回过头来半开玩笑半调侃道,“你的肌肉记忆看见尸体就会自动收尸的。”
几个人终于笑出了声,气氛总算融洽起来,徐景程回头笑道:“你忘了我也没事,我会重新跟你自我介绍的。”
“哪怕介绍了又忘?”
方一程也笑了起来:“介绍呗,第一次跟你说我是方一程,第二次我就说我是你兄弟,再有第三次我就说我是你爹。”
江解羽还没说话,陈稳先一脚踹了过去:“去你的。”
徐景程乐了,乐完了却发现这一路走,前路居然一片通畅,挠了挠头:“怎么回事?怎么那些无意识攻击体都不见了?”
“张崇山是大BOSS,他死了,游戏进程就自动刷新了,我们得先去交任务。”
“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离开这鬼游戏了?”
陈稳心情大好的样子,又回头笑了江解羽一声:“这得看你们江哥还记得多少,他忘得越多,我们离通关就越近。”
江解羽就快步上前,给了他一脚,他却更放肆地笑了起来。
真犯贱啊这个人。
“你不怕我又把你给忘了?”
他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贱样:“忘就忘,你还是会爱我。”
这下是离得最近的徐景程说:“陈哥,别欺负我没腿踹你。”
陈稳一笑而去,进了大厅,果然大厅里也是空无一人,只有发布任务的NPC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陈稳提交了任务,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笑容凝固在口罩下的脸上,徐景程的笑脸却破碎了:“这……怎么没反应?游戏还没结束?”
任遥挑起了眉:“难道是还有任务没有做完吗?”
“这里应该还有别的提示?”但江解羽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方一程便提议道:“要不回院长办公室再试试?”
说起院长室,任遥就立刻说:“那我也去!”
“那我们分头行动?”
陈稳皱着眉,点了点头:“走。我跟解羽再研究研究大厅,你们俩去院长办公室那边再看看。”
徐景程挠了挠头:“那我也留下吧。”
这个大厅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江解羽把大厅转了一圈,越想越奇怪,不对劲,正常这游戏不应该直接给他们分发任务吗?
他溜达来溜达去,突然想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技能”,就把目光投向了大理石桌面后方的NPC,他附身过去,一靠近,大厅里立刻回荡起了冰冷的电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