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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妈妈去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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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丘玄生敲响苍秾家大门之前,苍秾还不能自如说话的时候,苍秾与人交流的方式是打手势和文字。有些话不能通过简单的动作告知,就只能在纸上写个大概,费时费力。
为了治好苍秾的怪病,打从发现苍秾的病情起苍姁就四处寻医问药。她对苍秾的语言障碍感到内疚,仿佛苍秾无法正常说话是她一手造成。从小到大试过几百种方法,连苍秾自己都觉得没希望了,苍姁还是不知疲倦地四处寻医问药。
有时神农庄的门客听她调遣,她就让旁人帮她寻找药方,暂时留在家里陪伴苍秾和岑既白。那时岑乌菱已经进入了一种超脱世外旁人皆是粪土的境界,家里要带的孩子便只剩下年纪相仿且有共同语言共同敌人的岑既白和苍秾。
尽管苍秾的症状与残疾差不多,但苍姁对她和岑既白一视同仁,从不因苍秾不好说话或岑既白脑子笨而怠慢过谁。房间里的每样物件都是苍姁给她的,苍秾站在熟悉的屋子里,想起沉睡着的苍姁,仿佛还置身于阴冷的石室中一样。
月光明晃晃的,透过大开的房门照进屋里来。丘玄生从门后探了个头,轻声说:“苍秾小姐,我能进来吗?”
苍秾招手示意她进,丘玄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像是参观名胜古迹一样:“这里是苍秾小姐以前的房间?”
“说不准再过几天就不是了,”苍秾垂头丧气的,歪坐在桌前说,“还不知道我娘什么时候能醒,我和小庄主被岑乌菱赶走,岑乌菱想把这房间给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能这样,这里是苍秾小姐的家。”房间里堆着许多东西,丘玄生唯恐碰坏了哪样,拘谨道,“苍姁前辈一定很疼苍秾小姐和小庄主吧,时常听小庄主说起她有多好。”
房间的角落里塞着一个大箱子,苍秾起身掀开箱盖,露出里头囤积的彩色稿纸:“这都是从前我说不出话,她置办着让我写字用的。一不小心就堆了这么多,装了好几个箱子。要是我真有这么多话可说,只怕要把嘴皮子说破了。”
丘玄生怕她消沉,鼓励道:“现在苍秾小姐可以自如说话,等苍姁前辈醒来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苍秾一松手,箱盖砰的合上:“谁知道她还能不能醒。殷大娘都说看不出门道,我早年间说不出话索性不学药理,小庄主又是什么都不懂的,还有谁能救醒她呢?”
放在传闻话本里,至亲之人命悬一线时应该焦急奔波以求改变,苍秾却只觉得茫然。因着苍秾天生的古怪病症阻碍沟通,她和苍姁从没有坐下来好好谈心的机会,苍姁留给苍秾的就只有照本宣科的教育和一屋子的琳琅物件。
话虽如此,说到底苍姁也还是她的母亲。令人措手不及的现实逼到眼前,苍秾烦闷得在屋子里打转,说:“当初岑乌菱说要赶我和小庄主走的时候我就该问个清楚,倘若我娘正是那时候出的事,事情绝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丘玄生试探着问:“苍秾小姐,你怀疑是岑庄主?”
“跟她脱不了干系。”苍秾说得十分肯定,仿佛自己亲眼所见,“我知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戚彦和岑星咏都不在了,她把小庄主和岑乌菱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养,若不是岑乌菱云游时趁她不备害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
“戚红都说了,我们没有证据呀。”丘玄生思索一二,牵住无头苍蝇似的苍秾拉着她在窗边坐下,“我们可以救醒苍姁前辈,让她指认凶手是谁。苍秾小姐,不要气馁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最擅长快速写字,看我写个几千张岑乌菱的罪状,跟她对簿公堂。”苍秾不顾丘玄生的劝解,硬生生在丘玄生的拉扯下大步走到桌前铺开稿纸提笔要写。
毫笔落在没有和墨的石砚上,苍秾动作一顿,望着手里的笔说:“这些纸笔和砚台,都是我娘替我准备的。”
从小就有这些,弄得苍姁的付出是理所当然了。被良心谴责的感觉不太好受,苍秾没再继续动作,丘玄生赶忙抢过她手里的笔:“既然是苍姁前辈准备的,就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世上一定会有救活苍姁前辈的办法,我帮你一起找。”
被抢走纸笔的苍秾像是失去了灵魂,被丘玄生拉到窗边坐下。她刚挨到凳子,立即回神握住丘玄生的手说:“幻境里我娘总是耍滑头,殷南鹄也说她游手好闲。可我认识的苍姁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都不知道该信哪边。”
“也许苍姁前辈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只是在苍秾小姐面前要扮演母亲,不好说出来而已。”正是应了当局者迷,丘玄生比她平静许多,“你就相信我这一次,救醒了苍姁前辈,所有苍秾小姐想知道的答案就都会浮出水面了。”
这话有点怪,像是责怪她不信自己似的。苍秾瞟丘玄生一眼,扭捏着说:“我不是不信你啊,只是我对你了解不多,现下我娘又靠不住了,我必须比往日更警惕才行。”
“苍秾小姐很了解我,你是除了队长乐始外我最好的朋友了。”丘玄生笃定道,“应该说是我不了解苍秾小姐,没想到苍秾小姐难以说话会有这么多不方便的地方。”
自从见到丘玄生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苍秾脑海里。不知眼下是不是说出来的时机,苍秾觑着她,心里做了斗争半天才说:“我的病算什么,为什么我在遇见你之前不能像旁人一样正常地说话,直到你来给我送辰光佩?”
“是丛芸队长叫我来的,我也不懂为什么苍秾小姐不能正常说话。”丘玄生答得很坦荡,“我也想苍秾小姐从小就和普通人一样,虽然这样我就不能来找苍秾小姐了。”
“可我和丛芸队长从未见过,她为什么要伸出援手帮助我?”这样说了跟没说似的答案显然不能让苍秾满意,她追问道,“还有,丛芸队长为什么会有关于神农庄的记忆?”
“这要问丛芸队长了。”丘玄生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说,“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我知道丛芸队长不会害我,所以她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吧,看来想从丘玄生这里问到答案比登天还难,她也不比自己知道多少。苍秾心下仍是迷茫,她望着丘玄生问“你说,丛芸队长会有救醒我娘的办法吗?”
“当然了,丛芸队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丘玄生说完又觉得不够客观,想了想补充道,“但她有时会清理掉一些记忆,所以看起来有点傻。”
说到这里,她用力握住苍秾的手,说:“苍秾小姐是最冷静的人,只是你太在乎苍姁前辈,她突然昏迷对你打击太大了,等苍秾小姐镇定下来就能找到改善局面办法。”
“不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苍秾抽回手,毫不避讳地说,“不是我太关心苍姁,顶多是我娘半死不活这么久我却一无所知,我不好意思承认我不是合格的女儿罢了。”
丘玄生再次握住苍秾的手,宽慰道:“做女儿哪有合不合格一说呢?苍秾小姐又不是绒线铺里的线团。”
苍秾又把手缩回去:“这些天我听信了岑乌菱的话,本以为在外头自立门户也能过得安生,实际上样样都做不好。一点长进都没有,不怎么在家里做家务,花也卖不出去。还好住在你们家不用交房租,不然我就要沿街乞讨了。”
“如果苍秾小姐愿意,可以一直住在我们家呀。”丘玄生锲而不舍地伸手握住她,慷慨地说,“苍秾小姐跟我去问丛芸队长,殷大娘和小庄主时时刻刻都把苍姁前辈放在心上,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让苍姁前辈醒过来。”
苍秾还想把手收回,丘玄生看出她的退缩,咬紧牙关没让她把手抽回去。两人费劲地较量一阵,苍秾懒得再玩拔河,说:“玄生,你还记不记得潼泷山里的那个幻境?”
“记得。”丘玄生立即道,“那次是苍秾小姐帮我从小玛手里抢回竹简,对我来说就像是救了我一命一样。”
她将苍秾的手握得更紧,苍秾惊愕道:“有这么夸张吗?”丘玄生连连点头,苍秾干笑两声继续说,“当时在幻境里戚彦和岑老庄主都很喜欢殷南鹄,连我娘也是。”
“殷大娘的确人很好。”提到殷南鹄,丘玄生终于松开苍秾,从口袋里摸出两截断裂的铜牌,放到桌上寻求苍秾的意见,“要是把这个给她,会不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那是从幻境里带出来的东西,苍秾忍不住多看那东西两眼。丘玄生还在等她的回答,苍秾跟丘玄生对视一会儿才说:“玄生,我发现我似乎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的区别了。”
丘玄生不解其意,苍秾道:“倘若幻境里的事情都曾在现实中发生过,就代表殷大娘手里也有这块铜牌。若是没有发生过,突然把这个拿给殷大娘看,她可能会觉得奇怪。”
丘玄生似懂非懂,问:“苍秾小姐觉得不给比较好?”
苍秾含着忧虑道:“不瞒你说,那几个幻境都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还记得在潼泷山幻境里看见一根红线,不知道它与操纵你和戚红的红线是否有关联。”
提起那根红线,两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丘玄生警觉起来,结巴着问:“苍,苍秾小姐碰了那根线吗?”
“记不得了。”苍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坦白道,“总之那根红线,还有我娘在幻境里的种种,我都觉得很膈应。也许你说得对,这一切只有把我娘弄醒来求证了。”
丘玄生又要来握她的手:“嗯,我们一起加油吧。”
不小心又把那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苍秾及时站起来躲过她,欲盖弥彰地举起手说:“首先解决钱的问题,这次回去我要把足够的租赁费交给丛芸队长,不能白住在你们家。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必须打起精神来!”
“没错,苍秾小姐要打起精神来!”眼见苍秾重拾信心,丘玄生学着她的样子举起手,“其实多帮石耳洗几次碗,就算苍秾小姐你想去刺杀皇上石耳也甘愿协助你的。”
“这就不必了……”苍秾悻悻地后退两步,将旧日的卧室看了一遍后说,“我想带些东西走,日后在外头也能记住我从哪里来,不能叫我娘给我的东西落到岑乌菱手里。”
她拿起砚台又打开柜子,丘玄生拎着找来的布袋跟在她后头收拾东西。苍秾挑了几样准备带走的,抬头一看窗外,指着檐下被夜风摇响的风铃说:“还有那个风铃,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娘从南海带回来的,我要把它带到辅州去。”
屋檐太高,丘玄生道:“我去寻个垫脚的梯子来。”
幸而苍秾家不比神农庄,没有来回巡逻的鹿头。丘玄生把塞满东西的布袋递给苍秾,快步跑到房间外,没走出几步就踩到一张纸,丘玄生俯身拾起,借着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仔细一瞧,上头墨迹未干,潦草地写着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