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万事俱备无须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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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离开后，洛九凝眉思索几秒，明白了庆帝的离间之计。他抬起头，对陈萍萍解释：“范闲过来，想必是因为我那幅字。”他顿了一下，“昨夜我以为必死无疑，便借服侍笔墨的机会，给安之留了封……遗书。想来陛下还是将字给了安之，他定会前来找我，被您拦住。然后……”转移恨意。
陈萍萍无需听洛九讲完，便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没有问是什么原因让洛九笃定自己必死，只问一句：“那幅字写了什么？”
“戒急用忍。”
两人陷入沉默。
直到影子回来，对陈萍萍汇报“范闲已经离开”，又对洛九多说了一句“我只轻推了他一下，没伤到他”，才打破了这片静默。
洛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安之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很尊重您的意见的。若是……真有那天，您劝劝他。”
陈院长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没有答应：“你留着这条命自己去劝吧！”
聊起范闲的这几句，大概是两人唯一交换真心的时刻了，剩下的，便只剩公事公办。等到正午将至，事情办完，影子走过来又捏开了一个血包。这样血迹会在不同的时间干涸，看起来更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刑讯。
“轮椅都想着提前带来，真周到。”洛九半靠在轮椅上吐槽，双腿鲜血淋漓，样子挺惨的，不过他还是不太满意，“稍微有点假。”
影子没有好气：“嫌假自己把腿敲断。”
洛九闻言意动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敢，怕陈院长回去告诉范闲，惹好友生气。
一个时辰后，鉴查院院长在庆帝的寝殿，递上一本墨迹未干的书册：“陛下允臣庆庙探望，臣想着怎么也不能白去一趟，就顺道问了几个问题。这是洛九的主修功法，此功法威力奇大，修行速度也快，只是对天赋悟性要求比较高。这本是他誊写的口诀，请陛下过目。”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庆帝念出内功的名字，冷哼一声。
陈院长见状，继续补充了细节：“他原本不愿透露，臣用了些手段，也没起作用。可惜此功他早已教给了范闲，臣对他说，会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去找范闲再问一次……”陈萍萍声音低柔，“他便招了，哭着求臣不要去找范闲，不管需要什么都只管找他。”
庆帝听得眼角抽了一下。一旁的侯公公更是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香炉的炉灰里。
以上这些当然没有真的发生，是陈萍萍自己编的。
事实上洛九早已做好了把功法上交的准备。此次回来，他检查了两个徒弟的底子，已经打算传下衣钵。他知道自己的武学受到多少觊觎，如果不给庆帝，那么范闲和徒弟们便会时刻置身危险。自从他月下传功给范闲和滕梓荆起，便没有打算敝帚自珍。逍遥派灵鹫宫的传承总要在此世发扬光大。虽然必须交给狗皇帝令人不爽，但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什么更重要，洛九分得清。
所以陈萍萍甚至不需要费口舌去说服，只是一提，洛九便应了。
当然，在陈院长口中，这个过程比较曲折：“庆庙那边，陛下还是过些时日再去吧，现在人站不起来，没法服侍。”他看庆帝掀起眼皮，赶忙又赔罪道，“不过臣十分注意，不会留疤，即使没有伤药，想来十几日后也能恢复了。”
庆帝想起燕小乙的奏报，知道陈萍萍申请去庆庙就没安好心，定是借机折磨了洛九一番。不过他没多怪罪，只轻轻挥手让鉴查院的掌控者退下。
陈萍萍却没走，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庆帝：“臣在审讯过程中，范闲来了一趟，被臣挡下了。最后洛九写了封信，求臣转交范闲。”那封信甚至没放在信封中，就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对折起来，可见其中不会有什么隐秘。皇帝打开一看，果然，洛九信中写的是他在庆庙中过得很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天换一套新衣服，还能和燕小乙打架锻炼身体，陈院长来只是有工作要交办，让范闲不要担心。
这样一封信……就连庆帝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转交就是。”
等陈萍萍退下，庆帝看着侯公公，语气沉沉：“庆庙那边没有给洛九留伤药？”
侯公公只觉比窦娥还冤。他此前哪里知道洛将军受了伤！但他不敢辩驳，赶紧跪下认罪：“老奴该死！”
庆帝看他一眼，想着洛九实在倒霉，难得多说了一句：“他昨天把膝盖跪坏了，陈萍萍手段又重，你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再看看他、需要什么。”
这样的伤势……不敢抬头的侯公公又想多了。于是洛九之后收到的伤药中，多了几瓶让他气得青筋暴跳的药膏和喉片。
侯公公再次赶到庆庙的时候，洛九还在西厢房里没出来。他先对房檐上的燕小乙行礼，才对着房门低声道：“洛将军，陛下命老奴送来些伤药，您看——”
“有劳公公，放在门口便回去吧，替我谢谢陛下。”里间传来洛九有些疲惫的声音。侯公公想起之前庆帝若有深意的带着停顿的命令，并不敢走，只是应了一声，然后退到了院中。
一盏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侯公公悄悄抬头，看到了阳光下的洛九，忍不住把手捂在嘴上惊呼了一声。洛将军坐在轮椅上，脸色白得骇人，眼眶却是红的，额上满是汗水，卷曲的发丝全黏在颈上，看起来很是狼狈。可是更狼狈的，是他被血浸透的双腿。就连他身下轮椅的轱辘上都满是血色，侯公公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了屋内地上大滩的血迹。
洛九看到侯公公，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还在这里，语气中没了日常的礼貌：“不是让公公离开了吗！留在这里，莫不是等着看洛某的笑话！”
看着这个时候还在逞强的青年，饶是侯公公跟随陛下数十载，早已心如止水，也忍不住痛惜：“是，是，老奴这就离开。将军，陛下问您可还有什么需要，老奴一并去办。要不老奴推您回房——”
洛将军打断了他，口气更冷硬了几分：“无需公公担心，我好得很！”他面如金纸，看起来已经快要昏厥，目光却还带着刺，“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公公去办，洛某一向喜欢清净，几位内监就请公公带走吧，不许再进我的房间！”他打算借此机会把那些人赶走，免得他们再往他浴池里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侯公公欲言又止，眼含忧色。因为洛将军这样，不像还能自理。
洛九看懂了他的眼神，冷笑一声：“放心，院长给我留了条好腿，洛某站得起来！公公是需要我证明一下才肯走吗？”说罢，他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撑着轮椅强行起身，仅凭单腿便稳稳立住了，另一条腿则软软垂着。侯公公慌得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老奴这就走！”
侯公公被洛九伸手一把拿过药囊，弓着身子几乎是小跑着走了，还带走了院中的侍从。洛九跌坐回轮椅上，瞪视着屋檐上的燕小乙，直到九品箭手也回过身不再看他，才慢慢转着轮椅回到了东厢房。
等到合上门闸，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痛楚之色消失不见，变得平静无波。身上新添的伤势都是假的，膝盖上的扎伤如今又有了伤药，等于没事。
想着侯公公刚才被吓跑的样子，洛将军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他现在的演技，安之一定会刮目相看。
宫里，庆帝听完了侯公公不带分毫添油加醋的奏报，皱起了眉。陈萍萍这老狗下手太狠，看来以后不能让他再去庆庙。这次便罢了，太子蓄养私军的事他已经私下罚过，希望范闲看到陈萍萍，想想庆庙里的洛九，能知道收敛一二。
这次皇帝打错了算盘。
小范大人先是在庆庙发现了影子手上的血是来自三处的血包，确认了洛九和陈院长之间的默契，相信洛九不会真的出事。随后在鉴查院收到了洛九的信，让他心神大定。
在庆帝和陈院长看来，洛九的信是在强撑着安慰范闲，可是在小范大人看来，这封信里全是线索。比如，信中描述了洛九吃的饭来自哪家餐馆，穿的什么衣服。餐馆皆来自城中有名的酒楼，那么是谁去送？残羹和杯盘怎么处理？衣服每日换新，那么换下来的衣服会去哪里？
庆庙再清净，终究不是孤岛，只要和外界有流通，就能完成信息传递。
享受着宫妃待遇的洛九，衣物穿过一次便要扔掉。可那样华贵的衣服，下人们怎么舍得？这本身就是宫中捞钱的一种方式，早已有了成型的灰色产业链。只要不是专属贡品，所有成衣都会被分解成布料，重新回到市面上流通，油水在不同司职的人手里一层一层地过。小范大人顺着产业链追查，在一条红色缂丝的料子中，发现了洛九留下的密码。
感谢谍战片里的种种手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有如天方夜谭。
衣带上的密码里，洛九拜托范闲去查那种让他失去内功的药。洪四庠递上那盏茶时态度强硬，很明显茶水有问题。所以他当时故意呛了一下，借着咳嗽留了一点在袖中，随后又把袖子上的残液溶入了墨水，写成了给范闲的那封信。虽然只残留了一点药物，但洛九相信对于好友来说，已经足够了。
的确足够了。
不管是洛九递出的信息，还是边境传来的证据。
史家镇救火之后，列扬拿着洛九的提司腰牌，出人意料地东行，成功躲开了两位皇子后续的追杀。而后在大凉路新任团练使、洛九前同事骠骑营主将韩都尉的帮助下，提审了二皇子手下范无救和太子麾下的私兵，撬开了其中几个的嘴，将口供寄给了范闲。
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私兵成功脱逃。列扬带队的暗探里，有个叫宋非关的年轻孩子，轻功了得，一路跟随发现了藏在沧州的大部队。就在前日，洛九麾下接替他成为先锋营主将的王校尉，在换防回营路上刚好发现了这些乡勇壮士，见他们血气充盈有志护国，见猎心喜带回了边军，小立了一功。参与收编这些人的正是从鉴查院八处转投洛九门下的安进。
庆帝对洛九的忌惮，完全不是空穴来风。如果问边军中有哪些人对洛九效忠，可能不多，因为他从未私下结党。但是如果问洛将军凭一封信能调动军中多少人帮他，在不造反的前提下，答案可能是——所有。
而今，证据至，私军除。万事俱备，无须东风。
范闲在京都府敲响了登闻鼓。同一日内，同时向太子二皇子开火。户部、军方、鉴查院、都察院全部被拉下了水，被迫参与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万事俱备无须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