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之上》月上谪

1、夜城

　　九月的夜城。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天际，惊的枝头鸟儿飞窜。

　　晦暗的暖色路灯下，一辆红色大货车急遽撞向对面等待信号的出租车。巨大的冲击使得小车瞬间支离破碎，货车司机一脸惶恐，快速制动导致车身猛地侧翻跌进绿化带。

　　须臾，空气中弥漫出刺鼻的汽油味，隐约掺杂着些许咸腥味。

　　小车被撞飞出去，落在距离车祸现场数米远的地方。断裂的车辆零件散落一地，破碎的玻璃在火光中折射出乘客扭曲不堪的身体。

　　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试图起身，吃力地想要将玻璃尽数除去。

　　他神情痛苦的转头望向身后陷入昏迷的妻子，顾不得手上的斑驳划痕，绝望地敲打着车窗。

　　车门已锁死，无路可逃。

　　车祸现场火势渐涨，鲜血从车内淌下，染红了地面。

　　巨大的声响引得早已入睡的市民纷纷开灯往窗外探，不一会便有人慢慢围拢过来，夜宵摊上的食客，见状纷纷掏出手机，有人想拨打救援电话，而有的人却下意识地拍着视频。

　　“砰”地一声巨响……

　　几分钟前，方京华刚将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塞到女儿的书包里。十二岁的曲晓晓身高不到一米五，目光刚好平视到母亲脖颈间的那条铜色圆盘项链。

　　那是不久前方京华生日，曲晓晓用攒下来的零用钱特意买的生日礼物。

　　当时跑了几条街，才找到可以放置照片的项链。

　　那铜色圆盘中放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迪士尼游玩的拍立得照片。

　　方京华一脸焦灼，略带歉意地弯身抱了抱曲晓晓，边走边说：“钱记得收好，在便利店吃完东西就赶紧回家，知道吗”？

　　说罢，方京华伸手朝隔壁的小区指了指。

　　顺视线望去，不大的小区门口处挂着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南川市公路局家属住宅区。

　　曲晓晓朝落地玻璃窗走去，垫着脚尖坐到高腿凳上，点头回应着。

　　“我和你爸，尽量赶在周六回来，只有两天，放学了就回家。”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透过窗户，她一眼就瞧见了外面路边正在朝出租车连连招手的曲文熠。

　　曲文熠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面色愁容。

　　九月的南川，已经稍感凉意，身着单薄的曲文熠时不时伸手捂嘴咳几声。

　　在曲晓晓眼里，身体还算康健的曲文熠，此时的背影却显出几分羸弱。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似一支柳枝几欲弯折。

　　曲晓晓的爷爷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今年更是病了整整三月，曲文熠也只得南川与崧云镇两边来回跑。

　　同往常一样，坐在便利店的曲晓晓，隔着玻璃再次亲眼目送父母上了一辆出租车。

　　可那次后，父母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面的无数个日夜，晓晓都会来到这家便利店，买上一桶泡面，坐在高脚凳上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她花完最后的生活费，生活已然看不到任何希望。

　　一天，玻璃窗上透出一个穿着白T的男孩，虽面容疲倦，却似强忍着悲痛对自己宛然一笑，将她接走。

　　一晃将近十年。

　　哥哥向晨怕她触景深情，哪怕开车接送晓晓，一向都是绕道而行，尽量避过此地。

　　可升学后，曲晓晓却以方便学习为由，搬到南川大学宿舍，瞒着他在那家便利店做着兼职。

　　可终究纸保不住火。

　　向晨以即将毕业，应该把所有心思放在毕业论文和实习单位为由，替她辞去了便利店的兼职。

　　“你要搬回家啦？”同寝室的王可妮正朝外支着个脑袋瓜子，从宿舍窗口往下探去，羡慕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真羡慕你啊，晓晓，没想到这生人勿近的冰山学霸，居然还是个妹控哥哥。”

　　“你哥每次来学校，别的学妹学姐跟他热情打招呼，他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拒人千里之外，那德行真的好欠扁。要不是看在对你这个妹妹还不错的份上，我都想替天行道呢。”妮子说罢就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话音刚落，晓晓手上动作慢了下来，似有所想:“哥哥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那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妮子好奇心更重了。

　　同学李斯木琴正忙着帮忙收拾物件，“先别忙着八卦，赶紧曲晓晓收拾了啊，晓晓哥还在楼下等着呢”。

　　平日里晓晓就属跟同寝室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的李斯木琴关系最好，基本在学校除了上课以外，二人形影不离。李斯木琴是少数名族，也是从家乡走出来为数不多的大学生，由于离家远，平日里只有年底才回家一次。

　　晓晓格外照顾她，久而久之两人就惺惺相惜起来。

　　同学们经常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哥哥，向晨便成了大家口中妹控的楷模。

　　看到曲晓晓没有任何回应，更激起妮子的好奇心，只见她上下打探着曲晓晓，似乎察觉到更大的八卦，不可思议的伸手捂了捂嘴，一双浓眉大眼瞪的像铜铃般。

　　“嘶……，晓晓，你，你和你哥？”妮子倒吸一口凉气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

　　晓晓停下收拾的动作，不知所措起来。

　　“你们兄妹一个姓向，一个姓曲，不会是……”

　　“同父异母？同母异父？”

　　晓晓一脸无奈道：“想什么呢？我爸妈感情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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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暑的烈阳迟迟不归，眼下已经约莫7点，整个城市依然热气弥散。

　　等到曲晓晓和室友拎着行李下来的时候，向晨正在树荫底下等候。

　　他微微抬头，侧脸线条更为分明。一束夕阳透过树枝，落在他脸上，那陷入斑驳光影里的五官棱角更为分明。在白衬衣的映衬下，连皮肤似乎都在透着光亮。

　　但向晨的眉宇间却总是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尤其一双黑色的眼眸冷冽如刃。

　　妮子跟在后面，突然拉慢木琴的脚步，小声嘀咕着，“那晓晓家难道实行的最近流行的扁平化教育，一个跟爸姓，一个跟着妈姓嘛？”

　　“你个大嘴巴，有完没完啊……”

　　“不弄明白了，我心痒痒啊，就是那种感觉……”妮子手上比划着，挑着眉说道：“就像拉屎拉到一半，你懂嘛。”

　　此刻木琴白眼翻到了天上，仿佛在说“我懂才怪。”

　　看到曲晓晓提着东西下楼，向晨转过侧脸朝她走去，刺眼的阳光下，就像是从光里走出来。

　　向晨一手接过行李箱，另一手将同学手中的打包袋抗在肩头，朝着校门口走去。

　　校门左手巷子里停着一辆白色小车，晓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向晨身侧，按下他手指上撺着的车钥匙。

　　妮子闷哼一声，一鼓作气就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门往后备箱里一扔，拍了拍手，“宝~，成了哈，我去跆拳道馆了。”

　　说完还没等晓晓等人反应过来，就跟一阵风一样跑掉了。

　　妥妥的女汉子人设彻底给立住了。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区格外拥堵，为了居住环境好一些，向晨几乎把周边十公里内的房子都看了个遍，最后在稍偏僻处租了个既便宜装修也不错的套二。

　　为了方便上班和接送晓晓上学，他一毕业就拿着大学期间勤工俭学存的钱分期2年买了这个车。

　　时光荏苒，转眼间兄妹俩已经相依为命9年。

　　坐在副驾驶的曲晓晓，眼下才有了空隙，翻了翻手机，发现微信一笔转账未接收。

　　转账人是哥哥向晨，曲晓晓回想了一下时间线，正好是在便利店兼职被向晨现场抓包的时候。

　　“哥！”

　　“怎么了？”

　　曲晓晓盯着手机屏幕那2000块钱的红色图标，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到心口，“你怎么又给我转钱了。”

　　“上个月的生活费我还没花完呢，之前便利店每个月有几百块的兼职收入……”

　　话还没说完，墨睫下的眼梢微扬，朝右侧看了两眼：“兼职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以后没钱了跟哥说。”

　　“现在哥已经工作5年了，业余时间也有副业收入，你就安心上课。”

　　“可……”

　　此时曲晓晓的手机铃声响起，刚到嗓子眼的话，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大伯母三个字。

　　可她迟迟未接，只是盯着绿色的接通图标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慢慢划开接通键。

　　“晓晓啊。”

　　电话里的中年女人微微提了提嗓子，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嘈杂地讨论着什么，险些盖住电话的声音。

　　“大伯母，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隐约听到稀稀疏疏的交谈声，却听不真切具体内容。

　　沉默了约莫一两分钟，女人说道：“前两天你奶奶摔了一跤，镇子上的医生来看了，说年纪太大医不了，昨晚断了气。”

　　曲晓晓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晓晓，你在听吗”？

　　“晓晓……”

　　空气顿时凝结起来，过了好一会，曲晓晓应了一声：“嗯，我在，大伯母。”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听到怎么不说话呢”？

　　曲晓晓再次陷入沉默。

　　“你奶奶的丧事，你大伯的意思，你也是咱们曲家一份子，还是请假回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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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晓晓听得见不”？

　　“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