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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昔日回忆——鹣鲽情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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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远脚程是快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快也快不过众人围堵。
当窒息黑夜完全褪去,耀日再次升起,他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陈家大院的刑架上。
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身上,每一鞭都见红见肉,疼痛无比。
“跑啊,让你跑!还敢杀狱卒,胆子肥了!”季知远满口鲜血,他张口想说不是自己杀的,却也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
“千亭那个野小子在哪?说,你把他藏哪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季知远吐出一口鲜血,断续地一口咬死。
“不知道?没见过?那楼里侍女撞见的是谁?是鬼?”说完又是狠厉的几鞭子。
陈父坐于高台的太师椅上,眼底满是愤恨,那恨与之前如出一辙,却更浓烈阴郁,似乎一夜之间多了些什么。
陈礼指挥家丁耍着鞭子,轻声在陈父耳边进言,“爹,这个季知远不能留了,他今天能杀狱卒,岂知明天不会再次越狱出来杀你我?”
陈父深深看了陈礼一眼,嗓音低沉幽深道:“那依你所言,该如何?”
“杀之。”
如今朝廷局势瞬息万变,上头忙于争权,玉竹镇死了县官,一时半会也抽不出人手下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下一任县官到来之前,就是有钱有势四个字说了算。
左右季知远也以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入了狱,狱中条件不好,到时水土不服客死牢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陈父又深深望了陈礼一眼,眼神微眯,其中蕴含着太多东西,“那就处置了吧。”
“是!”陈礼眼底含着兴奋,暗地松了一口气。
陈父起身离去,待他身影完全消失,陈礼声音兴奋地响了起来,“别抽了,咱们换个玩法。”
“换什么玩法?”有家丁同样兴奋附和。
“玩个让他到了阎罗地府还能记得的。”
季知远双眼被白布包了起来,那天究竟挨了多少刑罚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火烧过的皮肤锥心滚热,烧焦皮肤被利刃剖开又尖痛地淋满辣椒水,只记得像狗一般的滚在土里被长矛戳,被刺棍打...
血肉模糊的腿被夹棍生生夹断,模糊中季知远听到有人在头顶恶狠狠道:“让你跑,你不是能跑吗?腿断了…看你还怎么跑!”
意识已经模糊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死了很多次了,可每次被冷水泼醒,他依旧在这座炼狱中。
这场刑罚足足持续了一天,最后的意识是几个家丁将他抬着扔进柴房中,说着,“明日沉塘。”
沉塘么?
季知远在一瞬间居然有些痛快!
太好了,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意识再次昏沉,沉到一个高度,忽地飘了起来,飘到□□之上,似乎即将就此超脱。
世间一切变得极空旷,黑夜沉如墨,声音被拖长着拉缓了数十倍,极遥远极缥缈的声音在耳畔模糊作响。
“知远…知远…”千亭在喊他。
“千亭...”
迷迷糊糊中,季知远仿佛看到了千亭含悲带切的脸。
一日水米未进,又是暴晒又是火烤,嗓子干得要烧起来了。
抿抿干的起皮的唇,他嘶哑道:“别哭...”
“好,我不哭,我不哭。”
幻想中千亭回了他的话,从怀中掏出东西,递到他唇边,“你别说话,你先把这个吃下去。”
入口是甘苦的,季知远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和着后入口的清水一起咽了下去。
“吃了就好了。”千亭心疼抚住季知远肩膀,嘴边弯起一个安抚弧度,“吃了就不疼了。”
季知远看着那弧度,私心觉得千亭是笑着的。
他也傻傻地笑笑,算作回应。
太好了,他想,至少救下了千亭,哪怕明日就要去了,也是无憾了。
“怎么笑了?”千亭抚了抚季知远的额头,“难道是发热了?”
季知远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觉得上天对他还是有些仁慈的,至少让他在死前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手指拂过额头力度是轻柔的,触感和真实无异...
等等...如果真的是幻想,触感会这么真实吗?
甘苦丸药在身体中渐渐挥发,伴着滴落脸庞的温热眼泪,季知远慢慢清醒了过来。
“千亭...”眼前场景逐渐凝实,季知远缓了一会,忽地瞪大眼睛,诧异出声,“你真的在这?”
心内既焦急又恐慌...
难道他并没护住千亭,千亭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有没有对千亭下手,千亭有没有受伤?
一切还没来得及想通理顺,干涩的唇便被千亭脏污的手掌捂住。
“嘘,小声点,外面有人。”
季知远心跳渐渐平缓,声音在掌心中含糊道:“你怎么进来的?”
“陈家柴房有个洞,我从洞里爬进来的。”
怪不得千亭手上会有那么多淤泥。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季知远猛地抓住千亭手腕,轻声却急促道:“你快走,快离开这。”这一动牵动了他腹部伤口,薄唇发出嘶的一声抽气声。
但他并没有理会,只用最后力气推着千亭,“趁他们还没发现,你快离开这里,离开玉竹镇,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我带你走。”千亭反手牵住季知远的手。
季知远痛得无法移动,他勉强支起上半身,喘着粗气道:“我身负重伤,连正常走路都不成,会连累你的。”
缓了一口气,他继续道:“你快自己走,我们一起根本走不了多远。”
千亭忍着眼眶热泪,摇头道:“不,我不会丢下你,即使死我们也死在一块。”
季知远摇头,“千亭,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你不希望我死?”眼泪冲刷着千亭脸庞,“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季知远一时语塞,他将脸庞贴在千亭跳动的胸膛上,虚弱地叹了一口气,“若面前真是死局,能有一人逃生也是好的。”
像是印证他的话,门外脚步声响了起来,在渐次泛白的天色中,有人喊着,“拿布袋来,少爷说现在就要将这小子沉塘。”
千亭身子抖了抖,猛地望向门口,仅一瞬他便回过头来,发疯拽着季知远,“快,快跟我走,我们快逃。”
“不,千亭,你快走。”季知远收回被拽的手,推着人,“再拖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我不丢下你,我绝不丢下你。”千亭泪眼婆娑中夹着焦急绝望。
“没有办法了。”季知远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都在这挣扎中消失殆尽,他抬手替千亭拭去眼角眼泪,注视着千亭脸颊瘀伤,“我何尝不想同你走,可现下并无两全之法。”
“有的。”千亭不肯服输,“一定有的。”
天光渐亮,季知远凝出一抹看似释怀的笑,安慰道:“千亭,走吧,不走我们都要死,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离开玉竹镇,重新生活...”
“不,我有办法,我一定有办法。”
眼底精光一闪,千亭忽地将季知远推倒在地,上手扒着他的衣服。
季知远背部着地,忍痛闷哼一声,来不及查看伤势,便再次挣扎起身,他抓住了千亭的手,“你做什么?”
“我有办法。”千亭并不解答自己的具体方法,只是手脚利落脱下自己身上的绸缎袍子,将褴褛的衣服披在身上,随后将浑身是伤的季知远拖到一堆木柴后,用稻草全部盖了起来。
“千亭,你要做什么,你快将我的衣服脱下来。”
季知远已经猜到千亭要做什么了,他不能看着千亭这么做。
“知远你听我说。”千亭将头发打散弄乱,又淋上一把黄土,“我身体无恙水性也好,我替你去...”
“不行。”季知远果断拒绝。
“行的。”千亭按住在地上挣扎的季知远,心疼地抚了抚露在外面还在渗血的小腿,“你信我,我一定会没事,我一定会回来。”
“你在老地方等我,结束后我会去那里找你。”
如同季知远孤身引开村民前亲了千亭,千亭也热烈地吻了他。
如同千亭没有拦住季知远,季知远这次也没拦住千亭。
家丁将装着昏死的千亭抬了出去,抬到一半还疑惑地说了句,“怎么轻了一些?”
另一个打断他,“管那么多,反正麻袋一装,就要扔水里了。”
“也对。”
季知远艰难爬离了陈家,他在老地方等了整整七天,这七天唯一支撑他的只有千亭临去时在耳边的问话。
“知远,待这次尘埃落定,你还愿意娶我吗?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当时千亭背对着他,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别说。”他制止了季知远的回答,“别现在说,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
“我要回来,亲耳听你说。”
然而七天了,千亭还是杳无音讯。
季知远想了很多理由,找了很多借口,终于还是死了心。
第八天,雾蓝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季知远拖着伤腿,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走向远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着,走到全身力竭,血色全无。
身上锦缎衣袍被大雨淋湿,脚下羊肠小道越来越湿滑,终于他栽倒在地,一声沉痛闷哼后,不省人事。
手指指向的方向有块石碑,石碑风化沧桑,上布枝叶将其遮掩,有鲜红从枝叶中溢出,仔细看那鲜红笔迹可汇集成三个大字——祭金山。
季知远就这么“死了”,无人叹息,提起也是贬低之词。
比起他,陈大人的离世在众人心中更具悲情味道。
哒哒马蹄声叫醒了沉睡的村民,月余后,玉竹镇来了一位丰神俊朗的官员,怀中带着诏令,马背上带着对身故知县陈大人的封赏。
“这是白银两千两,各色绫罗绸缎,和各种养身药材,皆是贵人予陈大人的赏赐。”
“多谢贵人。”陈父并无清减,只一脸哀愁做沉痛状。
“伯父节哀,陈大人所行之事是忠义之事,乃吾辈楷模,我与陈大人是知交好友,若是陈家有事,可来寻我。”
“至于谋害陈大人,将疫病投入水井的宵小已于月余前抓获斩首,贵人听闻陈伯父替村民解开疫症甚是欣慰,夸赞陈家果然皆是栋梁之材。”
陈父嘴上说着抬举,垂下的眼底却夹杂着几抹懊悔和畏惧。
后来季知远才知道黑衣人在见他的第二天就被抓获了,所以...如果没有陈礼的嫉妒,陈大人不会死,不会有糊里糊涂地入狱,不会有后续一切的惨剧!
村民于街口处看着热闹,仿佛身患癔症记忆不全,统一将月余前的记忆忘了个光。
人群中有一个衣衫褴褛,头戴斗笠之人,听完这些场面话,只沉默转身,一拐一拐走了。
他周身气度与周围人群完全不同,是阴郁甚至有些凌厉的!
走出人群,风刮起斗笠上的纱巾,露出了一张阴气沉沉的脸。
“对了季知远呢?怎么没看到他?”来人说着,环视一圈人群,“他家在哪?贵人还有对他的赏赐。”
“他...”
陈礼与村民皆面露难色。
最后还是陈父老道地打了圆场,“他...他去探亲了。”
来人一脸疑惑,“他父母家人不是都去了?哪来的亲人。”
“不是他的亲戚。”陈父一副自己说错,表达不清的表情,“是他妻子的亲戚。”
“他成婚了?”来人一脸惊喜,“真快!”
“是啊,是啊。”陈礼在一旁打着哈哈。
“我今日必须赶回去,赏赐便托陈伯父代为转交,顺便帮我祝他与他娘子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走出一段距离的季知远满脸嘲讽。
呵!
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