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好多鲨鱼

1、第 1 章

　　“冯时，快点儿，车已经快到了！”

　　远处朋友的叫声拉回了冯时的注意力，她匆忙收回视线，拉着行李箱小跑几步跟上去：“来了来了。”

　　“怎么，大明星需要小的给您提包吗？”
　　朋友做出一副谄媚的样子，惹得冯时笑骂着撞了她一下，两人就这么打闹着坐上了提前约好的出租车。

　　机场到市区的距离不算很近，冯时在车上眯了半个小时后醒来，出租车才刚开到A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距离她们学校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要走。

　　冯时打了个哈欠，撑着下巴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商场顶部的大屏，上面正播着夏叶新拍的某大牌香水的广告，和她刚刚在机场看见的广告牌属于同一系列。
　　“真是漂亮啊。”冯时看着广告屏上放大的夏叶的脸，“怪不得能火这么多年呢。”

　　朋友也凑过来往外看，嘴里“啧啧”出声：“可不是吗，我要是能长这么一张脸，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们说那个夏叶啊？”沉默了一路的司机听见她们聊天，也突然开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阵有些刺耳的笑声，“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小孩，不能整天想着走捷径，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像她那样的，啧啧啧......”
　　这人话没说完，但从语气上也能猜出后面的不是什么好话。

　　冯时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看向外面，刚刚的广告已经播完一 遍，现在又开始不知道第几次重播。
　　手机震了一下，冯时收回视线低下头，是微博自动推送的消息，好像是夏叶去酒吧的照片又被狗仔拍到上了热搜，不过推送的内容言之无物，充满了营销号的夸张味道，冯时没兴趣点开，右滑删除了这条消息。

　　夏叶，国内超一线女星，从十八岁在路边因为美貌被发掘，拍摄第一部电影爆火出道开始，十几年来名气不降反升，热度在内娱都算得上是独一份，每次出现都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
　　上个月，这位姐刚办了一场三十岁生日会，粉丝也不知道为此花了多少钱，搞了很大的阵仗，又是做公益又是买代言，那一个月不管是在家玩手机还是出门购物，到处都能看到她的生日应援。

　　出租车很快开到了A市的大学城，冯时和朋友取了行李下车，并肩朝着宿舍楼走去。

　　正值五月，他们宿舍楼里的人不多，很安静，这让两人拉着行李箱的动静显得尤为明显。

　　“还真是快毕业了。”朋友笑了一声，“能接到活儿的肯定都走了吧？”
　　“肯定的。”冯时一边回她，一边低头在微信群里打字，“就算接不到戏也好歹先找个事干着呗。”

　　作为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冯时的长相在同级的学生里都算得上是出众，但她的演员之路却并不算十分顺利。

　　上学期间，她一直是一边上课一边去影视城里接一些跑龙套的工作，同班的同学大多已经接到了大大小小的片约，更有的人已经是小有名气，只有冯时依旧不忘初心，演了一堆连一句完整台词都没有的炮灰角色。

　　好在她倒是从不妄自菲薄，心态乐观得很。
　　虽然接不到戏，但好歹她大学期间的课业都完成地很好啊，常年位列年级第一呢！

　　当然，这种炮灰的命运已经出现了转机，就在去年，冯时大四的上半学期，国内知名商业片大导翁鸣开始追求情怀，决定转型拍一部文艺片。

　　在一众拼命争取的大花小花中，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盒饭的冯时很幸运地被选中了。

　　那时离她扮演的丫鬟丙上场还有好几场戏，冯时饿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放饭，埋头苦吃的间隙想喝一口水，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据翁导后来所说，他当时立刻就被冯时身上那股对生命无限渴求的力量击中了。
　　冯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使劲点头，饿死鬼对饭的追求，怎么不算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求呢？

　　“对了，你们那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我看网上的说法也没个统一。”朋友有些好奇。
　　“差不多已经定档了。”冯时举起手机晃了晃，“翁导正在群里让大家准备进入宣传期呢。”

　　朋友怪笑着冲她挤眼，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等电影上映之后，咱们冯大明星就没法和我一起出去玩了吧？”

　　冯时看她一眼，笑道：“你不如趁早放弃播音主持，转来我们表演系得了。”
　　“哎，那可不行。”朋友立刻往前小跑了几步，做出一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样子，“你少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我方军心是不会被轻易动摇的！”

　　翁导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严格，那部文艺片足足拍了有六个月，翁导每天都有新的想法，边拍边剪，又不断推翻重拍，作为女主的冯时被生生折磨得瘦了一大圈。

　　电影拍完后，冯时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掏空了，拍杀青照的时候都控制不止自己脸上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等回学校后先是大睡特睡整整一周，然后立刻约了有空闲的朋友出去旅游放松心情。
　　直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冯时看见手机里翁导的消息还是下意识抖一下，属实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永远一帆风顺，即便是翁导这么用心的制作，这部片子的风评似乎也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在暑期电影上映后，口碑出现了极其严重的两极分化。

　　夸的人说翁导有思想有情怀，说电影意味深长结局感人，说演员贴合角色表演到位。
　　骂的人说的就更多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说翁鸣江郎才尽，只能拍出这么一部无病呻吟的大便出来恶心人。

　　但是众所周知，在网络世界，骂声总是要比夸奖的声音更大的。

　　电影上映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部电影从导演到演员已经被骂了个遍，作为新人女主的冯时更是难逃这一劫，过往经历被扒得明明白白。
　　不过网友骂人的话术到了她这里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难蚌，当初那么多花为了争这个角色都撕成什么样了，没想到最后让一个新人截胡了】
　　【别的不说，长得确实还可以，不过怎么宣传期长得和杀青照上不一样啊？】
　　【我靠，还以为是新人，没想到已经参演六十多部作品了？】
　　【你但凡再深入了解一下，就知道她在这六十多部作品里出现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俩小时，其中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是翁鸣这烂片】
　　【笑死，新时代老戏骨】

　　看到这些评论的冯时：“......”

　　不过也多亏了网友们乐此不疲的吐槽和玩梗，冯时的知名度随着这部电影水涨船高，一下子就从无名炮灰混成了娱乐圈三线小演员，微博粉丝更是猛涨，直接突破二百万大关，并且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在冯时小火了一把之后，因为还没签经纪公司，有粉丝自发组成了后援会。

　　第一次看到名为“冯时后援会”的用户艾特自己的时候，冯时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结果点进去就看见一条长达九分五十八秒的视频，是她以前所有炮灰角色的混剪合辑。
　　笑死，原来加起来真没十分钟。

　　因着这股热度，国内许多知名经纪公司也纷纷向冯时伸出了橄榄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去问了相熟前辈的意见后，最终选择了一家规模不算特别大但口碑良好的公司。

　　签约后不久，公司就把经纪人和助理给冯时配齐了，不仅给她分了一套公司名下的公寓，还很快就给她争取到了一个真人秀综艺的常驻嘉宾席位。
　　这一连串的发展让冯时晕头转向，直到拍摄综艺时被路人叫出名字，她这才有了一种成为明星的感觉。

　　十月，国内某知名视频平台举办一年一度的颁奖典礼。
　　不是什么含金量很高的奖项，相比起来娱乐性质更明显，也被网友们戏称为国内影视剧一年一度分蛋糕大会。

　　冯时作为剧组的一员，也跟着大家一起走了红毯。
　　第一次走红毯，冯时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无数摄影机对着他们拍个不停，闪光灯照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短短的一段路，冯时紧张得要命，脸都要笑僵了，等众人终于坐到座位上以后，她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始跟剧组里关系不错的演员分享她的兴奋，还没说两句，一扭头，就对上了翁导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这样不行。”翁鸣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刚刚会场主持人善意的调侃勾起了翁导的伤心回忆，很显然，这段日子网友们的锐评对于这位年过花甲的艺术大师来说，确实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这会儿摄影机的拍摄还集中在后面正在走红毯的明星身上，冯时眼睁睁地看着翁导的脸色变换个不停，吓得她赶忙把自己身下的椅子往旁边拉了拉。
　　“哥，咱们翁导不会真被网友们骂得神志不清了吧？”冯时身子偏了偏，小声跟她旁边坐的男演员说话。

　　这位男演员算是她的老前辈，虽然年纪不大，但童星出道，一直走实力派路线，在电影里饰演冯时的哥哥，两人关系不错。

　　比起一脸茫然的冯时，这位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跟翁导合作了，这会儿扭头看了一眼，发言很大胆：“没事儿，被骂破防了呗。”

　　冯时瞬间睁大眼睛，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没等她再说话，就听到坐在一旁表演变脸的翁导叫了她一声。
　　“小冯啊。”翁鸣幽幽开口，“之后几个月你有档期吗？”

　　冯时原本还以为是自己说翁导坏话被人当场抓包了，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翁导我们就是......啊？”

　　翁鸣表情一顿：“怎么，没有？”

　　冯时呆呆摇头：“不是，有、有档期。”
　　大导演突然问出这种话，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冯时晕晕乎乎，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跟翁导再次合作。

　　翁鸣显然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一改刚才恍惚的神色，一副不知道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那就行，回去跟你经纪人商量商量，把你之后的档期留给我吧。”

　　冯时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翁导的表情变得迟疑了一点：“不过小冯啊，我接下里的这部片子，有点特殊，你确定你可以吗？”

　　冯时：“？”

　　确实很特殊。
　　《长冬》，翁鸣人生中创作的第一部剧本，被他独自打磨了几十年，时常就要拿出来细细修改一番，从每一个情节，到每一个标点。
　　不过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天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人人都说他是商业片导演，他也从不让观众失望，一部又一部大制作让他获奖无数，大家都说，翁导的电影看的就是一个爽。

　　而《长冬》不同，这部甚至因为题材而无法在国内上映的电影，很明显不是一部合格的，翁鸣式的电影。
　　这是一个，关于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再次收到这部电影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冯时刚录完综艺坐在车里休息，经纪人陈姐给她递来了一份薄薄的剧本。
　　“翁鸣导演的新电影，这是故事的开头，他想让你看完再做决定。”

　　冯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这不到四分之一的故事来回看了三遍，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陈姐，我想演。”

　　对面的女人笑了一声，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决定：“那我就去跟翁导签合同了。”
　　临挂电话前，她听见陈姐低声说了一句：“得，这下真要成翁女郎了。”

　　因为通宵的缘故，冯时一觉睡到了下午，再醒来时太阳已然快要落山。

　　长时间没有进食，让她的胃发出抗议的声音，冯时给自己倒了杯水，在等待外卖的间隙在网上冲浪，被网友们的发言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就接到了翁鸣的电话。

　　“小冯，完整的剧本我已经让你经纪人带给你了，你这几天好好准备，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开机。”
　　“啊？”冯时喝了口水，“这么快？里面的角色都已经定好了吗？”

　　“两个女主角都定好了，跟你搭戏的演员你也认识，哦，你还是她粉丝呢。”

　　冯时眨眨眼睛，呆愣愣地问：“谁啊。”

　　“夏叶啊，咱们拍戏时候我看见你手机屏保，不就是她的照片吗？”

　　电话挂断，冯时半天回不过神来。
　　房间没开灯，屏幕熄灭后就显得屋子里有些暗，冯时下意识地摁亮手机，屏蔽上，是一张看起来非常模糊的照片。

　　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孩坐在船上，她很瘦，双脚自然垂落在水中，只露出一截细细的脚踝。

　　这是夏叶人生中饰演的第一个角色，一个生活在江南水乡身患重病的女孩。
　　但这张照片，却并不属于电影中的任何一个镜头。

　　十岁那年，冯时被爸妈带着去南方旅游，远远看见了那个坐在船上的姐姐。

　　“她好瘦啊，应该多吃点的。”
　　小冯时被爸爸架在脖子上，觉得姐姐的胳膊白得晃眼，然后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机远远拍了一张照片。

　　那时没人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连清场都难以做到的年轻导演，能拍出那样一部足以在华语电影史上都留名的电影，并且同时，还捧红了一个彼时籍籍无名的女孩。

　　冯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真的是很模糊的一张照片，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脸，十岁的她举着手机，手抖得不行，连着按了好多次快门，把其他那些连人形都看不出的照片删掉以后，就只留下了这一张勉强能看的。
　　她恍惚间想起，翁导好像就是当初那位年轻导演的恩师，怪不得能凭着那么一张模糊的照片就认出夏叶。

　　可她真的算是夏叶的粉丝吗？
　　冯时不知道，她那时甚至连那个姐姐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几年后，看电视时无意间换到电影频道，看见那条有些眼熟的白色裙子，这才想起那个已经被遗忘在相册深处的漂亮姐姐。

　　拿到完整剧本后，冯时在第一时间就看完了整个故事，人物小传她足足写了有一万多字，写的过程中她只觉得脑袋昏沉，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乱七八糟写了好多东西上去，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把文档发给翁导的那一刻，她的脑袋突然清明了。

　　翁导没对她写的东西做过多评价，只让她好好背台词。
　　冯时拿不准翁导的想法，只能翻来覆去地背剧本，每天两眼一睁，脸都来不及洗就抓起床头的剧本开始看，到了最后，简直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很快就到了进组的日子，冯时抱着已经被翻卷边的剧本下了飞机，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在夜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到了一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酒吧门前。

　　这是一座北方小城，十一月的夜晚已经很冷，冯时张了张嘴，空气中就冒出一片薄薄的白雾。

　　“来了？”翁导正在跟拍摄组沟通，抽出空招呼了她一句，又立刻回过头去跟摄影师说着什么。

　　后勤组的工作人员已经接过她的行李和助理小迪一起去了酒店，经纪人陈姐很忙，正坐在车里打电话，冯时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搓了搓手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就是翁导说的那个很有灵气的小朋友？”
　　慵懒的女声在冯时身后响起，她扭过头，被一片艳丽的红色晃了眼睛。

　　夏叶身穿一件玫红色的包臀鱼尾裙，指尖夹着已经燃了半根的香烟，她微微晃了晃头，将半遮在眼前的黑棕色长卷发拢在耳后，露出上挑的黑色眼线。

　　“夏、夏老师。”冯时红着脸低头，被大美人的气场冲昏了头脑，变得有些结巴。

　　夏叶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她很有趣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凑近看她：“听翁导说，你还是我的粉丝？”

　　“我不、不是......”
　　“不是？”
　　“不不不是，我是！”

　　夏叶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点儿，直起身子，手中的香烟又燃了一段，烟灰随着她的动作往下落了一些。
　　注意到冯时的视线，夏叶也往那根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烟上扫了一眼：“会抽烟吗？”

　　冯时摇摇头。

　　“乖孩子。”夏叶随手熄灭香烟，冯时这才发现这人的另一只手里竟然一直拿着一个小小的一次性烟灰缸。

　　“夏叶，冯时。”那边翁导大概是交代好了，把注意力转到了他们身上，“哦，你们俩已经熟悉起来了，不错。”

　　夏叶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跟小粉丝交流一下感情。”

　　翁鸣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挺好的，你们现在是应该尽快熟悉一下，不过也不能太熟，不然到时候我怕你们俩放不开。”

　　翁导说的这个“到时候”，冯时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时候。
　　虽然剧本上并没有多么详细地描写，但冯时想起来还是觉得面红耳赤。
　　他们的这部片子，里面有几段需要两人深入交流的剧情......

　　天色彻底暗下去，街道两边的路灯亮起来，惨白的灯光照在人脸上，更显出了夏叶白得过分的肤色。

　　冯时脚下动了动，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夏叶的胳膊，冰得她打了个颤。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被夏叶胳膊上反射的光晃了眼，又想起那年在江南水乡时，那个坐在船头的姐姐。

　　冯时犹豫了一下，想问她怎么不穿个外套，但在看到夏叶那张不笑时显得有些冷的脸，又闭上了嘴。

　　“今天天气不错。”翁导搓了搓冻僵的手，“咱们试着把第一幕戏先拍了。”

　　于是冯时就被服装组的人带着去换衣服了。

　　“小冯你今天就辛苦一下，你现在身上这种刚赶完路的疲惫感特别贴合角色，都不用化妆，等会儿让化妆师给你再简单化一下就可以了。”
　　翁导笑眯眯地说出了邪恶的话，冯时身上的薄棉袄被脱下，换上了一件有些起球的厚毛衣。

　　“这都是咱们自己做旧的新衣服，你别担心。”

　　冯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她的妆造比起夏叶来说要简单很多，半个小时的功夫已经做好了，等她再回到酒吧门口时，翁导已经开机过了一遍走位了。

　　“阿星来了。”翁导冲她招了招手，叫她的角色名，“青姐已经准备好了，你的走位清楚了吗？”
　　青姐是夏叶饰演的角色的名字。

　　冯时点点头，很快调整好状态，找到位置站好冲翁导比了个“OK”的手势。

　　“《长冬》第一场第一次，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