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珠记》待我温酒

76、第 76 章

　　“杨才人有孕了？”贺蕴珠抬了抬眸，没什么意外，“赵淮宴怎么说？”

　　端京入冬快，秋日的尾巴都没怎么摆一摆，寒风便吹进了皇城。容色姝丽的女人裹了裹白狐大氅，语气平平淡淡。

　　从简停了停手中的笔，回道:“听从溪的话风，官家的意思是先给杨才人升位，之后的亦等之后再说。”

　　“那咱们就不用多管了。”贺蕴珠又低下头，再一次玩起了珍珠链，“现在杨才人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们通通答应就好，莫要让她憋着怄气。”

　　从湘听到这儿抬抬脸，停了看书:“娘娘，您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如今杨才人还真有一个愿望。她说自入宫以来便没见过家里人，心里甚是思念，问您能不能允准张大娘子和两位妹妹进宫看看。”

　　“你说什么？”贺蕴珠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费解一拧:“谁思念家人？杨善仪吗？”从湘也愣了，她点点头:“嗯，是杨才人。娘娘怎么会这样问？”

　　“你在宫里时间太长，不知道端京圈里的事儿也正常。杨才人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和如今张娘子所出的女儿相比，并不得杨侍郎的宠爱。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在杨家能过什么好日子？”

　　贺蕴珠眯了眯眼，细细回想着从前的事:“杨才人从前的性子我也不清楚，总之不声不响的，像个透明人。被打压久了，骤然一翻身，你们说她是会思念家人还是报复家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娘娘应了也无妨，官家不会多说什么的。”从简轻轻笑了，“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轮回，若杨才人真受过委屈，让她这时候出出气也不碍事。”

　　贺蕴珠递给从湘一个眼神，随后素手接过她递来的记簿:“嗯，从简说的有道理。”

　　她语气懒散，随手拿起朱笔，落下一字潦草的“准”。

　　“对了，顾美人身旁是不是多了一个内人？官家特地调进宫的那个，好像是叫什么……胭脂？”

　　静好刚好捧来一碗雪霞羹:“娘娘怎么说起顾美人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为了这事，碧才人还跟赵淮宴闹过，连我都知道。”贺蕴珠皱眉，思索着这些天的事，说话很慢:“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们了，碧才人改掉从前的窝囊性子是好事，可她怎么又突然和宋才人结梁子了？”

　　不然好端端的宋才人怎会向她进言，说碧才人恃宠而骄？她们两个什么有过过节？

　　从湘一看她这架势就害怕，连忙温声劝道:“娘娘不必想得太多，她们都是姑娘家，闹闹别扭的事而已，哪里值当您放进心里？累着自己可怎么办？”

　　“……可我若不想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贺蕴珠抿唇，复而更加低落，“赵淮宴说扶英闹腾，不让她前三个月进宫就算了，如今四个月已过，还不让她来陪我。”

　　“他说我要什么都行，可就是不给我江扶英。”贺蕴珠失神，喃喃自语起来:“我能让各位娘子惦记的人进宫，却不能让我惦记的人进来，这是什么道理？”

　　身旁众女见她茫然怔愣俱是一呆，面面相觑后连忙赶着道:“娘娘是不是闷了？不如让宫外的杂耍班子进来给您逗逗趣儿？”

　　“从简说得是，江姑娘人进不来，信却日日不落地送给您了。她不是说近来京中喜德班很当红吗？您也该看看呀。”

　　“是啊娘娘，现在宫外的新奇玩意儿可多，听说还有水果口味的带骨鲍螺呢。我记得您最喜欢这些小东西了。”

　　“……”

　　温柔女声接连入耳，贺蕴珠却仿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能听见姑娘们的安慰，亦能明白她们的担心，可偏偏自己只能点点头，心底始终压着的沉闷让她没兴趣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

　　三日后。

　　“如今扬眉吐气一番，可是高兴了？”宋知晗笑着落下一子，与杨善仪对弈。

　　刚刚把继母妹妹送走的杨善仪嘴角一翘，观察局势之后才动手，不紧不慢:“这便能高兴了？不够。”

　　宋知晗稍顿，随后细不可查地挑眉:“噢？你还想如何？”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女人只是个小喽啰，报复她不过是顺手的事。真要说报复，更该看一看我那爹爹，不是么？”
　　眼中暗芒一闪而过，杨善仪冷冷笑道:“若无他的默许，张老虔婆从前怎敢对我那样差？除了我，杨家人……谁也跑不掉。”

　　宋知晗被她的话惊到，愣愣道:“可如今你已有孕，日后局势更是千变万化，如果没有娘家，你和孩子该如何自处？前途更是不可说。”

　　“没有娘家，那便再造一个娘家。”杨善仪不以为意，“明年开春的春闱，就是个好机会。年年春闱都有寒门举子脱颖而出，只要我们提前多压几人，未来总是能有几个帮手的。”

　　一瞬间，混沌的大脑被这句话点透，宋知晗豁然开朗。

　　“我已让张氏给爹爹传话，让他在此时多找一些准备春闱的举子，私下里提前将他们招揽、以待来日。读书人最会读心负心，时日长了，他们总会知道杨家最得势的人是谁。至于他们该怎么做，根本不需教。”

　　“被亲手扶上来的人狠狠捅上一刀、再被当做上位的垫脚石利落踹掉，这种滋味……我的好爹爹也该仔细品尝。官家看了，想必也会高兴。”

　　毕竟，这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而自己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亦完美出师。

　　温柔话音环绕耳边，宋知晗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她好像明白自己前世为何会“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