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珠记》待我温酒

84、第 84 章

　　婴儿啼哭降临人世，所有人的心在此刻松下。

　　“皇后如何了？”见陪产嬷嬷欢天喜地地走出来，赵淮宴连忙上前，问话急切。

　　高妙淑也快步跟上，目光在产房入口徘徊。

　　“回官家，娘娘一切都好，不过如今太累了，如今正睡呢。”她笑意盎然地回头挥挥手，被包好的小婴儿被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官家，是位小公主呢。”她轻声问:“您要不要抱抱？”

　　赵淮宴一愣，随后垂首看向那婴儿。小婴儿面上泛着粉意，双眼闭着，呼吸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赵淮宴的心莫名被提起，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缓慢地伸手接过小女儿。陪产嬷嬷轻声细语地指导他如何抱婴儿，赵淮宴抿着唇，神色认真地听着，不时小幅度地调整姿势。

　　温软入怀，听到“小公主”瞬间的失望被清浅的呼吸声抚平。

　　“公主的封号，便定为永明吧。”良久，赵淮宴慢声开口，“至于她的名字，等皇后醒了再定。”说完，他伸出指尖，极为轻缓地触碰小婴儿柔软的面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这是他和贺蕴珠的女儿。
　　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宝物。

　　顾听棠抬起眼眸，看见他眼底的欣喜与珍惜，嘴角微扯。
　　换了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们的这位官家是世上顶好顶好的父亲。殊不知，若真是一位好父亲，便不会对大虎视若无睹，唯对这个小丫头百般珍惜。
　　当真是可笑的深情。

　　抱了一阵小公主，赵淮宴把她交给乳娘:“小心照看公主，朕先去看看皇后。”他顿了顿，又看向高妙淑，温和笑道:“表姐也听见了，蕴珠安然无恙，您先去看看小公主吧。”

　　高妙淑勉强笑道:“…官家说的是，妾身明白了。”
　　进不进去不重要，蕴珠平安便好。
　　她敛眉，轻轻福身，跟着小公主一同离开。

　　赵淮宴踏进内殿时，刚好与江扶英撞上眼神。

　　江扶英心里一咯噔。情急之下的真心话在脑海响起，她终于后怕起来，带着血痕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一二。

　　赵淮宴看见她，眼神瞬间冷凝。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对方抓伤明显的双手，眼底明显犹豫三分。难听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若江夫人无事，便去陪小公主吧。”

　　如今在禁中内，会真心待贺蕴珠之女的人，除了太后与高妙淑，就只有江扶英了。

　　室内宁静无声，赵淮宴亦没有像往常那样唤贺蕴珠，以求一个心安。他坐在她的床畔，默默无言地凝望着榻上闭眸的女子。

　　赵淮宴伸出双手，轻轻把贺蕴珠的右手握进掌心。额间触上熟悉的触感，心尖重石终于落下。

　　似有似无的叹息飘过。

　　滴答。

　　“赵淮宴，你哭什么？”听到轻近于无的水滴声，贺蕴珠缓缓睁开双眼，不冷不热地开口，“我还没死。”
　　所以你哭哪门子的丧？真晦气。

　　听到女声，赵淮宴一愣。他没想到贺蕴珠还清醒着，一时间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不累吗？”

　　“累，但不困。”平平的语气中透着虚弱，贺蕴珠又闭上了眼睛，“好端端的，你让扶英出去做什么？”

　　“……我想单独和你呆一会儿。”赵淮宴撇过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眼角的湿润。尽管她可能根本懒得看。

　　顿了许久，贺蕴珠仿佛终于想到了小女儿，又例行公事地问:“她呢，好不好？”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赵淮宴清楚知道她说的是谁。他握紧她的手，露出温柔笑意来:“都好，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寂静中，贺蕴珠突然嗤笑了声，“官家放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带着讽刺的话语入耳，男人有瞬间的怔愣，心尖又卷来熟悉的惊慌。他尽力稳住心神，缓声道:“珠珠，不要这么说。她是我们的女儿，与你我血脉相连……”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如果可以选，我永远不会生孩子，更不会生下和你的孩子。”贺蕴珠还是没有睁眼。她冷冷淡淡地刺了一句，可转而又温和起来:“官家，臣妾想自己一个人呆会儿。几个时辰过去，您也在外面等了许久，休息会儿吧。”

　　孕期时的贺蕴珠亦是时冷时热的，赵淮宴早已习惯，如今听了也是见怪不怪。他手指停在半空，最终落在了贺蕴珠的被角。
　　“……珠珠，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

　　房门被阖上，贺蕴珠的肩膀紧绷片刻，随后松了藏在被下被攥紧的手。

　　太安静了。可越是安静，身下的异样感就越发浓重，浓重到她根本不想见人。

　　自从有孕以来，这种感觉始终时轻时重地萦绕心头。丢脸，无助，没有任何自尊。自厌自弃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贺蕴珠现在只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亡。

　　孕前已是很难堪，生育时被一群人围着看着，产后不便更是只增不减……一桩桩，一件件，贺蕴珠越想越痛苦，越想越绝望。脑仁发疼，鼻尖发涩，她恨不得闭上眼睛就再也不要醒来。

　　可偏偏，贺蕴珠现在清醒得过分，自知得过分，更自厌到了极点。

　　＊

　　福宁殿中。橘色烛火只映宫室一角，时针很慢很慢地走过刻钟，随着年轻女子翻书而过的细小沙沙声，张允成忍不住出声道:“官家，如今已戌时三刻了，您该用晚膳了。”

　　“官家还未用晚膳么？”杨善仪抬眸，奇道:“如今皇后娘娘平安产女，小公主也好好的，您怎地还不用膳？累了一整天，总该保重身子啊。”

　　“……朕不饿，吃不了多少，也是浪费。”赵淮宴抿唇，温声道:“若是你饿了，朕再传些点心来。”

　　杨善仪腼腆而笑:“臣妾是吃过才来陪您的，哪里就馋到福宁殿里来了？官家又笑话人家。”她放下诗词，起身看向张允成:“张先生，我想和官家聊聊天，劳烦您带着几位姑娘们下去吧。”

　　如今在赵淮宴身边伺候笔墨吃食的，就是贺蕴珠、顾听棠宫中的内人，赵淮宴喜欢看年轻面庞，便把她们随手调了过来。

　　柔软双手搭上男人宽阔的肩膀，杨善仪柔声询问:“官家是不是心里闷？可以和臣妾说一说吗？”

　　赵淮宴无言地把她手背拢入手心，声音沉沉:“朕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皇后始终不高兴。”

　　“女子怀胎十月辛苦，娘娘又自幼娇养，现如今虽然瓜熟蒂落，可一时之间，她心里想来还是不高兴的。”杨善仪笑了笑，“您不必担心，大不了日后多顺着娘娘就好了。臣妾日后亦会常伴娘娘左右，为您分忧解愁。”

　　赵淮宴默默拢紧她的手:“……善仪，后宫之中，属你最为聪慧周全。”

　　“臣妾此生唯有官家，自然要想官家所想，急官家所急。”杨善仪更加文静从容，她轻声细语，“臣妾不求其他，唯求官家高兴。臣妾……永不辜负官家。”

　　内心不快被女子的话抚顺抚平，赵淮宴闭了闭眼，轻轻吻上她的指尖:“朕亦定不负你。”

　　杨善仪静静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却有些虚无缥缈起来，似嘲似讽，似怨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