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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等一个夏天 ...

  •   清晨睁开眼,身侧的被子里尚有余温。

      天光并未大亮,薛简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窗帘缓缓的向两侧卷开,像是一副卷轴被拆开,露出里面的浓墨重彩。

      薛简又呆呆的躺了良久,摸着身侧的温度渐渐消弥,看了一眼时间,给崇山明打去了电话。

      “哥哥,怎么不叫醒我。”薛简有点不高兴,“我睡的太死了。”

      崇山明笑了一下,给薛简发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之前他在飞机上睡的东倒西歪,淌着哈喇子的,另一张大概是刚才照的,薛简死死地抱着崇山明的胳膊,半张脸都压在了上头,睡的未免太熟,薛简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崇山明飞速的过安检,寻找登机口,语气却平稳又悠然,像是躺在家里的摇椅上,和薛简一起晒着太阳。

      “拍完这部,大概就到夏天了…宝宝晕船吗?”

      “有点。”薛简的声音带着些鼻音,是刚睡醒的那种软糯,听起来像是撒娇。“两年前圣诞节的时候坐过欧罗巴号,没有浪的时候还好,大浪一起来,摇来摇去的,站都站不稳,好难受的。”

      “夏天就好了。”崇山明缓缓道。“晕船的话,我们就不要冬天去,今年一月热那亚上船的,第一晚就遇到了大浪,被迫改了停靠港。”

      “夏天基本不会有海暴,我们从热那亚出发,一直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期间可以看很多次日出和日落。”

      “哥哥。”薛简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却带着几分认真,“我们到时候…”

      楼下忽而传来了些许喧哗,听着好像是楚辞哥的声音,还掺杂了些别的,有些是尖锐,有些是闷响。

      薛简像是被人弄甜腻的糖浆中拉了出来,身上挂着剪不断的糖丝,却又在空气中迅速的硬化,变成了覆盖在他身上的壳。

      他一个激灵,“你那边是不是快要起飞啦,哥哥一路平安,我先不和你说了。”

      “好。”崇山明的手指摩挲着手机,指尖似乎还停留着摸向他脸颊的触感。

      软软的,弹弹的,像个刚出锅的糯米丸子。

      薛简起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噔噔噔的跑了下去,入眼便是触目惊心的红。

      地上扔着一个天使的摆件,薛简依稀记得它原本的位置是在门口的收藏柜中,它通身都是铜铸的,此刻却无力的倒在沙发前的地上,圣洁的面庞沾上了点点血迹。

      一起倒在那里的,是楚辞,血迹从头顶流到脸上,同那个天使一样。

      “楚辞哥…”

      薛简跑到他身侧,想要把他扶起来,可是血流的实在是太多,流的他的大脑几乎宕机,不知道是该先给他止血,还是先让他起来。

      楚辞仍旧只是笑着,还转过头来安慰他,“没事,医生很快就来了。”

      沙发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薛简跑下来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能时不时的用余光瞥几眼。

      男人年岁大概五十多,除了眼角向下垂了些许,露出一些疲惫感与老态以外,几乎看不到岁月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

      即便是现在的年纪,也能看出当年风流之名的由来。

      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薛简甚至说不清那是个背头还是什么头,西装笔挺又贴身,浑身的装饰与搭配甚至比崇山明还要“花哨。”

      上次烧的迷迷糊糊的,从崇山明那儿讹来的表还暂存在他这里,是一块江诗丹顿的镂空万年历款,不算简约,但是和男人手上的理查德米勒比起来,真的算低调平实了许多。

      “怎么回事啊。”薛简小声地同楚辞咬着耳朵,楚辞朝着他微微的的摇了摇头,而后道:“小简,你去帮冯姨做早餐吧。”

      薛简还处于懵懵的状态,不过他知道楚辞哥肯定有他的用意,于是哦了一声就站起了身。

      “等一下。”

      薛简听到男人喊他,浑身都僵硬了,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男人轻笑了一下,“给我倒杯茶来。”

      “…好…好的。”

      他躲进了厨房里,和冯姨还有其他几个没打过照面的佣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薛简无声的做着口型。

      冯姨叹了口气,低声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

      她把泡好的大红袍递给了薛简,“你一会儿把茶放下就别再出去了。”

      薛简点点头,端着茶杯出去了,外头医生已经来了,正在给楚辞做着急救处理,薛简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把茶杯放到了男人的面前,说了句您慢用。

      他急不可待的转过了身,男人却忽而开了口,“在这儿住的好吗?”

      薛简蹙了蹙眉,顿住了脚步。

      “想来是比蚌珠村,比长丰街都好。”

      楚辞替他刻意制造的伪装没了任何意义,薛简转过身去,轻一笑,“当然,图温公馆寸土寸金,不是说说而已。”

      蚌珠村是他那孤儿院旁边的村庄,家家户户都搞些农林牧渔,近年来发展的倒也不错,养父母就住在那里。

      而和厉文谦在一起的那两年,他一直住在长丰街的大平层。

      程度对他的了解,在这个层面上,大概超过了崇山明。

      “我该怎么称呼您,程总?”

      “随意。”程度向后靠了靠,目光又落到了楚辞的身上,末了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

      “我这两个儿子啊。”

      薛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慌乱,程度想要碾死他,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或者说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动手呢,程度大概动动嘴就行了。

      如此,他再慌乱再恐惧,似乎也没了什么用。

      不过今日的重点不在薛简的身上,程度站起身后,又走到了楚辞的面前。

      他猛地抬起手攥住了楚辞的头发,迫使他仰着头,与自己对视,医生刚上完药缠了纱布的伤口,又开始浸出血来。

      楚辞还是笑着,温润而又谦和,眼睛还有些晶莹,反射着程度手腕表盘上复杂的光谱。

      放在这样的场景中,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

      程度的手指逐渐划过他苍白的脖颈,用了不小的力气掐了一下,而后声音蓦然变得森冷了些许,“我还真是小看你。”

      外头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刚停下了数秒,门就被砰的一声踢开了。

      程度在开门之前松了手,程左礼笔直的走过去,瞥见了楚辞头上的血迹。

      他再没了一丝平素的模样,再看不到一丝气定神闲的面容。

      他蹙着眉撞开程度,抬手三两下就扯下了楚辞头上的纱布,楚辞轻轻的闷哼了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程左礼细细的看着伤口,然而被血糊住,根本看不清有多深,只是似乎连皮肉都翻了过来。

      薛简默默的退到了一边儿。

      他觉得程度有点太吓人了。

      就算是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和男人交往,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

      现在程左礼来了,他怕是动不了楚辞哥,那么崇山明不在……他…

      薛简感觉自己的头顶凉丝丝的。

      “凝血针给他打上。”程左礼阴沉着脸吩咐医生,可是在愤怒之下,却好像还藏了什么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欣然。

      薛简表示看不懂一点儿。

      血渐渐止住了,程左礼俯下了身,单膝跪在楚辞身前,语气是旁若无人的温柔。“我要是真的不回来,你就要流血流到死?”

      楚辞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又坚决。

      平时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也从来没见他忤逆过程左礼一次,此刻却死死地抓着程左礼的袖口,把上面抓的一片濡湿,半天半天,终是开了口。

      “你不要…结婚。”

      楚辞低下头,垂手又把那天使摆件抓在了手里,而后牢牢地抱住了它,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上头的血迹。

      “不许。”

      程左礼居然开始笑,真亏他笑得出来。

      薛简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为自己刚才对程度的恶意揣测感到抱歉。

      他就说,再怎么样,程度也不至于动手,原来是楚辞哥自己干的。

      楚辞哥牛掰。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程度问道。

      “温家的丫头性子邪,看不透。”程左礼眯了眯眼,“换一个。”

      “可以。”程度又坐了下来。“赵家的,宋家的,还是周家的,你选好了,下午就能见。”

      程左礼嗤笑,“好啊,那就一起吧,楚辞做大,她们做小,我娶上三房,一起给我生孩子,够不够用。”

      旁的做父母的听到这话,不暴跳如雷也得发作一番,程度却仍然没什么反应。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领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一言不合就只会发泄情绪,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程左礼冷笑了一声,“你也配说这样的话?是逢年过节见上你一面算生养之恩,还是听别人在我耳边讲你在外头的风流韵事叫承蒙教导?”

      程度转过了身去,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你不娶,那就是你弟弟了,你们兄弟两个,总有一个要做正常人。”

      程左礼紧咬着牙关,“你有什么脸去逼他,他是我养大的,不是你。”

      “可是他就是有不得不听话的理由。”程度微微一笑,“真不好意思。”

      后半句,他是朝着薛简说的。

      “图温公馆是我留给山明的婚房,不是什么人都能…算了。”

      程度话说出一半,又咽了回去,摇头道:“家长越是要阻拦,一个两个的就越是觉得遇到了什么旷世爱情,我倒也懒得做什么恶人。”

      “就是,呵,珍珠鱼目辨不清,随便捡来什么东西都当块宝…”

      程度的笑声还留在房间里,人已经出了门,最后几个字薛简没听清,貌似是可笑之类。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薛简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上了楼。

      他把自己摔到床上,勾了勾唇角,开始鄙夷自己幻想过的地久天长。

      娱乐圈太小,小到谁和谁都能相遇。

      娱乐圈太大,大到他们之间的相交点,过不完一个夏天,就匆匆背离。

      薛简开始觉得疲惫。

      和贫穷与孤寂带来的疲惫不同。

      贫穷只不过是一件湿衣,穿在自己的身上,只要不去和旁人太紧密,就沾不到人家的身上。

      而孤独是一剂良药,薛简只要有间屋子,有扇窗,再配一根烟,就能把这药喝下去,自己治病,自己痊愈。

      但是崇山明之于他,像是一束剧烈的光,它照到哪里,哪里就拨云见雾,却又被烤的滋啦作响。

      等到剜到六尺之下,发现下面又莫名生了暗疮。

      薛简从第一天和崇山明在一起开始,就期待着与他分别的那一刻。

      他期待着自己不再不安惶恐,不再闭眼受着屠刀悬颈,期待着不再被光芒炙烤。

      让他躲回到阴暗的水沟里,如此就好。

      可是总想再慢一点。

      再慢一点吧,再晚一些吧。

      让我多陪你几个日夜,我们睡觉,我们醒来,我们亲吻,我们拥抱,我们聊天,我们吃饭。

      薛简可以心无旁骛的做着这一切,也随时准备好退场,可为什么崇山明,反而还没准备好。

      ———————

      《曙》被迫延期拍摄。

      说来挺荒谬的,饰演云筝的演员,导演千挑万选的好苗子,被爆大学期间脚踏四只船,四个女生联合写了举报信寄给了制片方,其中一个还是佳晏的小公主。

      宋音希是佳晏的一姐,听到消息后第一个分享给了薛简,于是“云筝”的瓜,薛简甚至比导演还先知道。

      这种还没火就爆出的雷,也算是剧组幸运。

      只不过陈初又陷入了艰难的找人环节。

      薛简正好没事做,也开始四处去找房子。

      看了一间又一间,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房租低于两千的。

      再加上每个月的水电,网费,林林总总的费用,薛简在本子上勾了又画,画了又勾,没完没了的算了几十遍。

      他计划好每个月只花2500,每个月100水电费,400的交通和餐费,已经缩减到了极限,房租如果要是超过2000,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还不错的,只要1950,结果刚说第二天签合同,前一天晚上就被租了出去。

      薛简把有窗那一条取消,重新在软件上筛选符合条件的,又跳出来许多房源。

      不带窗的稍微便宜几百,薛简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又划,终于停顿了下来。

      这间还不错。

      没有窗,但不是串串房,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厕所还是一副刷不出来的样子,但该有的家具都有,竟然还可以洗澡,薛简立刻给中介打去了电话,约好下午去看房。

      刚把电话挂断,外头就有人敲门,薛简喊了声进,冯姨笑眯眯的走进来,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

      “薛先生,吃点儿橙子吧。”

      薛简夸张的捂着心口做受宠若惊状,拉着冯姨坐到床上,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那个…小少爷他什么时候回来,那部戏还没拍完哦。”冯姨忽而问起了他。

      薛简低了低头,然后又摇了起来。

      “不知道…最近我们也…他没有和我讲,应该快了吧。”

      不知道是崇山明不再那么主动,还是薛简不再那么殷勤,又或者,只是崇山明太忙了,他们最近联系少了许多。

      那天程度来过的事,薛简没有和崇山明提及,崇山明也不曾提起。

      冯姨若有所思,像是有什么心事,半晌回过神来,扯出一个笑来,把钥匙递上,“对了薛先生,我最近看你总是出门,打车也不方便吧,这是我偶尔出去采买用的,你先拿去开,我再换一辆别的。”

      有个车确实方便不少,薛简没怎么推拒就接下了钥匙,说了声谢谢。

      下午去看房,工作日的两点交通也不算顺畅,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薛简和中介碰了面,一开始还好好的,谁知道那人接了个电话以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开始自顾自的说着今天要看的这套房子也不怎么样,手头正好有套更好的,硬是拉着他要带他去看那套,薛简平时大概会同他唇枪舌战一番,要么转身走掉。

      今日却有些倦怠。

      他只是笑了一下,“那就看看吧。”

      让他意外的是,这套房子真的还不错。

      屋里通铺了地暖,墙壁看上去也不脏,乳胶漆像是刚刷了没两年,最重要的是竟然有窗。

      窗帘已经挂好了,手感绵密,垂坠感十足,双层带遮光,薛简转着圈摸了好几把。

      中介指着门口,“那儿还配了电磁炉和烤箱,虽然不能走煤气吧,但是平时自己随便做点儿什么也够用了。”

      是挺好的…薛简低了低头,又去厕所转了几圈,才出来问价格。

      “这套多少钱?”

      “1760,押一付一,房东是个小姑娘,看着挺好说话的,也不太懂行情,你要是看好了,今天就签下来,说不定人家明天就反悔了。”

      “这么便宜。”薛简脱口而出。

      这屋里连衣柜都齐全,基本算拎包入住,而且闻着也没什么刺鼻的味道。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来,“那我今天就签了吧。”

      房子总算是租上了。

      如果是放在以前,够他高兴个几天,甚至晚上还得吃点儿肉庆祝庆祝。

      但是…分明是一件好事,薛简的脸上却看不见笑意。

      他最近总是在走神,心里经常莫名其妙的刺痛一下,回过神来又不知道是怎么了。

      楚辞哥和程左礼不怎么在这边,偌大的房子十天半个月只有薛简和冯姨。

      这天程左礼好像是刚参加完一个什么会,风尘仆仆的回来,没过一会儿,楚辞就也到了。

      两个人的…嗯…互动,薛简看了都觉得面红耳赤。

      他心底也燥着,可是又忍着,不给崇山明打电话,也努力不去想他,把这当成是一种提前适应的戒断反应。

      “晚上吃火锅吧。”程左礼提的议,楚辞当然是无条件附和,薛简舔了舔嘴唇,一样说好。

      薛简负责调锅底,冯姨和楚辞负责洗菜,程左礼站在一边儿指挥。

      诡计多端的男人,薛简腹诽。

      锅盖一揭开,热气腾的一下就朝几个人的脸呼了过来。

      薛简认真的下牛肉卷,虾,小油条…稍微一熟就迫不及待的捞进碗里,眼看着宽粉还冒着热气,他也三下五除二的就吸溜了进去。

      把程左礼都看惊了。

      半天来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程家闹饥荒了。”

      楚辞噗的一声。

      薛简也笑,手机忽然响了,他边吃着边接起来,听到那头熟悉的声音,眼眶竟然莫名一热。

      “在做什么?”

      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又富有磁性,薛简看了一眼起起伏伏的红汤,勾了勾唇,“在家里吃火锅。”

      崇山明好似是笑了一下,又或者没笑,薛简没听清楚,信号有一瞬间中断了。

      然后下一瞬,那头的声音却又变得清晰了起来,清晰到不像是隔着万水千山,通过电磁波传到他耳中。

      而像是崇山明就站在他面前,眼底漆黑,面容沉静的望着他。

      “薛简,我们分手吧。”

      不知道是谁下了一只活虾,在锅里使劲的扑腾了最后一下,热油险些溅到他的脸上,然后就再也没了声息。

      薛简的第一反应是笑。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习惯性的先把嘴唇挑起来,然后再去体会顾及其他。

      薛简笑得嘴唇都有些僵硬了,然后慢慢的嗯了一声。

      他不喜欢问为什么,从来都不喜欢。

      “好的,哥哥。”

      薛简垂下了眼睛,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碗。

      “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再搬走可以吗。”

      桌上其他三个人都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好。”崇山明的声音听起来倒也不算如释重负,不是扔掉了什么负担,只是像下楼随手扔了一包垃圾。

      “是我单方面的决定,对不起。”崇山明缓缓呼出了口气,薛简又莫名听出些疲惫感。

      他不该疲惫吧。

      终于发现手中的明珠其实只是鱼目,在手里把玩够了以后,悄无声息的将它扔回海底,怎么还会疲惫。

      薛简的心尖上泛着酸,即便预设了千千万万遍,还是没能阻止自己,把崇山明往他所能想到的最坏的方向去想象。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客气的,最疏离的情侣。

      分手的时候,崇山明说对不起,薛简说没关系。

      “别再回杏芳里住了。”崇山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开口,“我给你转了一笔钱,你可以…买个房子。”

      薛简嗯了一声,眼泪吧嗒一声落到了碗里,很快又连成了线。

      他想说我不需要。

      但是他本来就是为此来的。

      人怎么能忘了初心呢。

      哈。

      “谢谢崇哥。”

      挂了电话以后,薛简擦了擦眼角,继续把筷子往锅里伸,用牛肉卷在自己的碗里堆成了一坐小山,然后端起碗来扒了起来。

      吃的像一只小猪,呼噜呼噜呼噜。

      他明知道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他甚至不应该有难过。

      可是薛简只觉得待在这里,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他开始找理由,为自己的情绪找理由。

      崇山明怎么能在电话里说分手,怎么能这么的敷衍。

      他怎么连一个理由都不肯编出来,哪怕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了,我要结婚了,或者,你是个男生,我们的身份注定没有结果的。

      随便说一个都好。

      还有…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薛简预设了许多次,偏偏没想到是这么的轻描淡写。

      曾经养父母欢天喜地的送他走,迫不及待的甩掉他这个包袱。

      薛简不是觉得崇山明该对他不离不弃,真的和他地久天长。

      他只是以为,起码崇山明送他走时,会有三分不舍。

      薛简咽下去了最后一口肉,把碗放了下来,看了三人一眼,抿唇道:“我和崇哥分手了。”

      他又站起身朝着程左礼微微躬了躬身,“这段时间打扰了。”

      虽然同崇山明说了明天再搬走,但是薛简不想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回忆。

      在某某地方的最后一夜,这样的回忆。

      他上楼以后就收拾起了行李,早就准备好的行李袋掏了出来,装满了一个又一个袋子。

      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行李,不过这些日子,崇山明给他添置了很多衣服,薛简没出息的全都带走了。

      那块表被他擦净放到了崇山明的书房。

      薛简又想起来那天,他烧的神志不清,崇山明让他用这块表,去换一车的糖。

      手指没忍住,又蜷缩了起来,小指勾着表带,差一点又被他拐带到地上。

      薛简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蹲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坐上车的时候,薛简已经不再哭了,只是有些麻木的看着搬家师傅的嘴一张一合,耳中传来一些嗡鸣的声响。

      其实薛简根本就没听到他说什么,但他还是夸张的点头,附和。

      新家在一条很干净的街道上,街道的名字也挺好听,叫彩织街。

      师傅帮着他一起把行李运了进去,薛简付过钱后看着他离开,转过身刷的一声拉上了窗帘。

      屋里瞬间黑的如同化不开的油墨。

      睡着了就好了。

      他只是…困了。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困。

      夜色里化不开的是黑色,氤氲开的却是咬牙切齿的恨。

      一腔恨到想要去咬了他,吞了他,吃了他的情绪,在肺腑里绕了几圈,和爱缠绕在一起,就变成了区区委屈。

      “崇…山…明。”

      薛简的嘴唇一张一合,喊着这个他不怎么叫过的名字。

      他惊诧于自己的这副狰狞的模样,一边嘲笑一边哭泣。

      真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预设,什么准备,通通都不作数,他就要崇山明爱他。

      崇山明凭什么不爱他了。

      几度冲动,想要把电话打回去,哪怕就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他的左手按着自己的右手。

      薛简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像是一只茧。

      是作茧自缚的茧,不是化茧成蝶的茧。

      薛简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东西,身体空空的,像是被掏了个干净。

      可是唯有一样,崇山明还是把它留下了。

      他的野心没有再熄灭。

      他狭隘的在心底策划了一场报复。

      不曾为自己争过的,和早就舍弃了的,却忽然如同点燃了的野草一般,野蛮狂妄的蔓延了起来。

      薛简这一夜发了誓。

      他不要再听话了。

      崇山明休想像甩掉其他人一样,轻而易举的丢下他。

      阳光灿烂的表皮下是潮湿的四季。

      崇山明是光,他自顾自的普照万物,薛简不是雨,他是沼泽,是泥潭,是能够牢牢扒住人四肢与皮肤的深海章鱼。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粘稠又阴暗的东西。

      崇山明大概是不知道,没关系,往后他会知道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等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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