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操》湖衣

3、逝者如斯

　　从起居舍人到文学侍读，崔九一直是尽职的，这两天却觉得心里堵得荒，办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二郎是答应了给颐真当老师，自己却不怎么想见到两人呆在一快。想着颐真说她不喜欢凑热闹，自己是不是该变着法子让虞瑾身边热闹起来呢？

　　正神游间，却见穆昭沉着脸进来，身后白行健轻声劝着：“小王子龙资凤骨，天分极高。现在年纪尚小，大了自然彰显。”

　　崔九立时明白，天子定是去看过王子攸，又在为小王子的玩劣而烦恼。心下一动：“小王子气宇不凡，说不好学不可能，怕是张太傅不合他的性情，换个年轻的老师或者就好了。”

　　天下父母都有个盲点，穆昭也不例外：“噢，崔卿心中可有人选？”

　　“是有一个。陛下还记得虞瑾么？”

　　听到这话，穆昭一怔，白行健则飞速描了崔九一眼，心里暗暗叫苦。好容易事过境迁，有了个酷肖殷扶苏的苏檀妃，难道又要闹出事来？果然穆昭眼色一阴，“他不再养病了么？”

　　崔九并不知穆昭和殷扶苏那段故事，更不清楚当年杏花园里的暗潮汹涌，乐呵呵地说：“养了五年，怎么不好。人都回长安了。虞家二郎才学陛下最清楚，性子也见沉稳了，连颐真听了他两句话，都放开了心怀，要拜他当老师呢。”

　　“那好，明天宣他进宫，让朕看看。”

　　步入紫宸殿，虞瑾心里感慨万端。祖孙三代，都曾在这殿中立足，结果祖父就在这殿上被穆旸赐死，父亲叔伯在江湖上转了半天，还是回到这庙堂之上了。说是归隐田原，可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游历五年，几时见了不受官管豪强欺负的百姓。天下哪里有什么桃花源？

　　穆昭也盯着虞瑾，五载光阴，足以让一个莫辨男女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春山男子。即使是那双秋水滟潋的灵眸，也因这岁月多了分沉着含蓄。人澹如菊，落花无言，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扶苏。一时，有些灰心，执着的一切都会随时间逝水而改变吗？

　　“你的旧患痊愈了？”

　　“谢陛下关心。已经好了。”

　　“我把攸儿交给你，你要费心照管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虞瑾自当竭诚心力。”

　　短短四句话，从此就是君臣。执念，真的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天子摆驾檀云宫，天真娇媚的宠姬身上，或许还能觅到一丝曾经的影子吧。

　　离开紫宸殿，去看王子攸。穆昭子嗣艰难，先后三个儿子都在襁褓中夭折。穆攸的母亲是个普通宫女，某晚侍夜被天子临幸，却等不到母凭子贵就因难产一命归阴。穆攸幼时，性子比较怯懦，因而不为穆昭所喜，随便扔给两个宫人照顾也就不再过问。直到两年前，德妃的小太子暴亡，穆昭才想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儿子，让他开始享受天之骄子的独宠。此时穆攸刚刚七岁，正是人憎狗厌的年纪，见了虞瑾，就是一弹弓，显见是个惯坏了的顽劣儿童。

　　虞瑾也不生气，捏着那颗金弹子看了看：“小王子，你这弹弓作得不好，弹子都打偏了。”

　　穆攸发愣的工夫，虞瑾已经取去他手中弹弓，似是认真地调了调牛筋的位置，拉--放，春树上婉转高歌的黄莺立时栽落了下来。他走过去，捡起落地的鸟儿，拍了拍，张开双掌，莫名其妙的黄莺鸟立时又飞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停在了枝上。

　　看着穆攸，微微一启齿：“不用掸弓也可以的。” 伸指一弹，刚收回的金弹又冲上天，将那只倒霉的黄莺再次“请”了下来，“等你背完这三字经，老师就教你，怎么样？”

　　老师笑得好。。。好象可口的点心呀。咦，背三字经：“这就想收买我，不稀罕。”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计不行，还有二计。随手拗下一截柳枝，小王子立时绊了个跟头，太监宫女呼拉拉围上一群。穆攸狠瞪虞瑾一眼，撒腿就跑，眼前一黑，差点撞进一个结实的胸怀。虞瑾拽着他的胳膊，脸对着他轻笑：“背不背？”

　　笑得那么。。。漂亮干什么：“背就背！”犹豫一会：“可是你要教我怎么扔弹子。”

　　虞瑾微笑：他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三郎，用来骗骗小儿是足够了。想当年，初到长安，七弟比这孩子不知顽劣几倍。

　　摆平穆攸，天色已近黄昏，大明宫一片静谧。闲闲慢步在禁庭，欣赏着太液池的满池波光，虞瑾心中更觉平安喜乐。整个园林，只见一个宫女悠然行着。突然，那宫女一个趔趄，直直跌在石径上，倒了下去。

　　不加思索地，虞瑾快步奔了过去。旋即却又止了步，虞璨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庙堂之争，更胜过江湖风波。宫帏，居庙堂之峰巅，更要谨慎。”瓜田李下，他当小心避嫌。犹豫了一刻，不忍之心到底还是占了上风：难道我真能见死不救，那还读的什么圣贤书。终是冲出了柳荫。

　　父亲获罪没入宫廷，严绛雪已在大明宫中度过了四个春秋。女官见她识字，便发放在弘文馆里专司图书。最初的日子是难受，久了却也安之若素，倒喜起书室的宁静。这日，檀妃差人寻本新来的传奇，女史找了半天没找着，还是绛雪想起来是甘妃借了去，于是便奉命去甘泉宫取书。路过御园，却被园中景致吸引，贪了看景，没有注意脚下，一个绊子软了下去，怎么也站不起来，知道是扭了脚。抬眼看去，黄昏天四周一个人影也不见，急痛入心，眼泪就落了个不停。正在难过时，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姑娘，你的脚还能自己走么？”

　　惊喜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宝石般流光波转的眼，心里一跳，低了头：“多谢先生关心，只是扭了脚。”

　　“那，姑娘要去何处，我来搀着你吧。”这宫女有点面善。

　　是他，那个送了她一枝冰梅的小公子。他，没认出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