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操》湖衣

6、宫中女学

　　鸟弄桐花日，鱼翻谷雨萍。牡丹谢后蔷薇开，一转眼，便是酴蘼花尽的暮春。

　　两个月来，教导王子攸的同时，虞瑾偶尔也应崔九之邀去弘文馆讲学。他容止脱俗，性情谦和，更有五年游历天下的见识，一露面就成了弘文馆最受欢迎的先生，一堂课下来常常被学生缠得脱不了身。

　　王子攸对此显然极度不高兴，便带了一帮公主到弘文馆去捣乱。虞瑾倒没生气，只罚了他禁足一个月。不过从那以后，嘉仪嘉慧两位小公主便跟着穆攸一起读书，见她们年龄尚小，虞瑾也就听之任之。两位聪明伶俐的小公主给了王子攸不小的压力，几天时间，穆攸的功课便节节上升，提前解除了禁足令。

　　一天休息的时候，虞瑾偶尔注意到两个宫女在廊下比较衣衫上胭脂描出来的字，再讲课就稍稍加大了些音量。后来胆大的宫人也会直接向他求教。基本上，只要不影响小王子的学业，虞瑾都有问必答，也敞开大门，随宫女太监们在外旁听。渐渐地，人多了起来，便有些不便。宫中原有女史教导公主妃嫔们礼仪，也效仿前朝故事，召有德命妇入宫与妃子们讲读妇德内训。虞瑾见宫人们有心向学，便有了为这些卑微之人设立专学的想法，只是不便向掌摄六宫的德妃建言。

　　这天，张贤妃却带了几个妃子过来，让库房太监挂了张垂帘在讲堂后听讲。虞瑾隐约猜到是公主身边的人进了些闲言碎语，好在自己言行谨慎，自信不至于落人口舌。

　　一堂课下来，贤妃不住点头。虞瑾见她神色霁和，趁便提出了扩大女学，找知书女子教导宫人的设想。贤妃觉得主意不错，答应寻机找德妃商量。

　　太液池一夜荷钱浮萍满，微醺的南风代替了习习谷风。

　　对于天子穆昭来说，今年可算否极泰来。自两年前宣布征讨叛乱的淮西节度使以来，节节败退的神策军第一次稳住了阵脚；三月初，虞璨在山东诱杀了意图与淮西联手的魏博大将田可孝；立夏刚过，这位天朝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又从河北带来了王承宗的求和书，老奸巨猾的承德节度使审视度势之后再次选择倒向朝廷。

　　承德一中立，朝廷就可以全力以赴对付淮西。整个西京因此而笼上了一层喜色，后宫的妃嫔们也争相替穆昭庆贺。

　　穆昭下朝来到关雎宫，张妃已经准备好了酒宴。穆昭宽了衣，却不见嘉仪嘉慧过来请安，不禁奇怪。

　　张妃一笑：“陛下还问呢。也不知少傅在弄些什么，这两个孩子自跟了攸儿念书就古里古怪的，成日里子曰诗云不说，人还没织机高呢，就要跟金陵学织布，说是要体验民间女子的生活。结果没两日先弄断了梭子。现在又说要亲蚕，满宫里找桑叶，这会儿还在思不易房呢。永新，叫他们过来见过父皇。”

　　“不必了，我们过去看看。”穆昭提起了兴趣。

　　当朝太后尚勤俭，有心的宫妃便也投其所好。德妃善绣，收留了一些阵亡士兵的孤女在箴工局，教导女红。贤妃不善针凿，又有两个公主要教养，便在东厢设了两张织机，闲暇时带了金陵永新几个宫女织布。她粗通文墨，将这织房起了个名字叫思不易，自是说一饭一缕皆来自不易。

　　两人过来东厢，嘉仪嘉慧已经喂完了蚕，正在檐下摆弄花草。穆昭看了，却是五谷青苗。

　　嘉仪给穆昭行了礼，解释道：“这是少傅给八弟的功课，一共八十一棵，我和嘉慧怕八弟照顾不过来，帮他养一半。这九棵是蜀中，那边九棵是两湖，冀州的是黍麦。”

　　嘉慧却皱了眉：“可是少傅说遇上水旱虫灾，种得再好也要拔掉。豫州干旱，淮南水灾，已经少了四五株。很快又是梅雨天，我怕等不到秋天都拔光了。”

　　“若非如此，又怎知稼穑艰难。少傅说，今年已经是难得的风调雨顺了。”嘉仪今年刚满十岁，不需贤妃教导，已经很会说话。

　　穆昭果然高兴：“许多宗室子弟，圣贤书读了一辈子只记得食色两个字。倒是你们两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心，懂得关心黎民百姓的疾苦。”

　　贤妃搂着嘉慧笑：“她们懂得什么，还不是圣上仁德，平日里身教的好。”

　　穆昭转身望向她：“这么说朕倒是自寻烦恼了？若是平日里身教管用，攸儿又怎会如此顽劣不受教？”

　　“八哥才不顽劣，少傅说八哥进步很快，已经可以读论语了。”嘉慧和穆攸走得近，忍不住替他说话。

　　如果不出意外，太子估计就是王子攸，你们可不要得罪了他。嘉慧想起母亲的吩咐，忙道：“父皇，八弟不光书读得好，跟少傅习学武艺也很用心，那日跟于朝恩比试，三十招都没落败呢。”

　　“于朝恩这奴才在放水。”穆昭心情大好，将女儿抱起来，“一口一个少傅，把父皇都放在脑后了。”

　　“圣上一个月都过不来一趟，莫说女儿年纪小，就是臣妾，也快记不住圣上的模样了。”

　　久不见贤妃如此娇嗔，穆昭不禁情动，凑近她耳边低语：“阿妙这是怪朕冷落么？朕今日就陪你，如何？”

　　张妃和穆昭夫妻多年，丈夫在女儿面前和她调情，却是头一次，当下也不禁脸红。

　　这晚，芙蓉帐暖，贤妃枕着穆昭的胳膊轻言密语：“攸儿年纪小，人却聪明，只是太后年事已高，宫人再仔细，毕竟不如有个母亲的好。”

　　穆昭沉默了一会，道：“我原打算让德妃抚养攸儿，只是她连失三子，身子一直不好，没精神照顾老八。今年又是敏儿的十年祭，若是给了别人，只怕她触景伤情，等过了今年再说吧。”

　　“这么说虞少傅倒真是找对了。”贤妃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转移话题，“前几日妙儿不放心，去了崇文馆一趟，见到有不少宫人在外面听讲呢。”

　　“哦？”

　　“这些宫人也怪可怜的。十几岁就背井离乡，有的入宫时比嘉仪还小，也没读过什么书。妙儿想，”贤妃将头靠在穆昭肩头，“她们有这个向上的心，不如在宫中开办女学，让她们闲暇时读书学礼。一则将来放了出去可以相夫教子，二来教化民间女子。百姓知道宫中女子读圣贤书，行止有礼，自然也会跟着效仿。”

　　本朝女子闺帷不严，犹以宗女贵妇为甚。贤妃的提议正合穆昭之心。他立刻生了兴趣：“阿妙此举有益万世，可谓大功。明日你去找德妃，让她帮着你，把这女学办起来。”

　　“德妃姐姐执掌六宫，妙儿以为还是德妃姐姐主理为好，臣妾尽心协助就是。”

　　穆昭抚着她一头青丝，“德妃学问有限。文墨之事，还是你来，你若顾不过来，可以让宇文昭仪和韩妃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