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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秋日过去,宁城迎来了它的冬季。

      长长的医院走廊,没有一位病人家属出来。

      他们对这场并不盛大的离别,不敢窥探。

      这是这栋楼里,所有人的恐惧。

      他们惧怕面对真切的面对现实,因为这是他们不久的将来,不可逆转的结局。

      病床上,纯白的被子盖住了孙爷爷的脸。他的家人都到了,跟在病床车旁,麻木地往前走。

      他们不再哭泣,只是长久的沉默。

      宁堃跟在周粟身后,手指隐秘的勾着他的衣摆。

      医院里有人去世在正常不过,宁堃也见过很多,只是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电梯降到负一楼停车场,地方不大,零零散散的停了一些车,专门的护工推着病床,周粟在侧面扶着。

      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房间。

      没有停尸柜,只是像一个普通的房间,中间有一道磨砂玻璃门隔断。

      病床被推到里间,玻璃门拉上由专业的殡葬师整理遗容。

      家属坐在外间,沉默的看着殡葬手册。

      这里专门的殡葬专员,尽量柔和的为家属讲解,临终关怀的项目,也包含了最后的殡葬服务。

      “墓地我们自己联系购买,”孙春启木纳的开口,“剩下的,听你们安排……”

      “您放心,老爷子最后一程,我们一定会让他体体面面的。”殡葬专员冲他们微微点头,拉开隔间门,也进去帮忙整理。

      外间的家属沉默的坐着,里间的逝者将永远沉默。

      一道磨砂门,一座墓碑,一个小盒子。

      自此,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

      宁堃蹲在门外,撕开刚买的香烟,打火机点燃烟草。

      许久没抽,宁堃被呛了一下,直咳嗽。

      等到习惯了烟草的味道,已经抽到第二支了。

      “哥……”周粟也走了出来,跟他同一个姿势,蹲在了墙边,“其实,死亡对于癌症患者来说……”

      “我知道。”宁堃将香烟掐灭,打断了周粟的话,“劝家属的那套就不用来劝我了,肺外科,也会有医治无效去世的病人。”

      “……”

      “其实那天就应该放弃。”周粟说道,“拖的再久,也不可能再好起来了,不如放他自由,不如享受最后的人生。”

      “没有人可以真正的放手。”宁堃又点了一支,也不抽,就夹在手上,“谁能放弃自己的家人。”

      周粟摇摇头,似乎并不认同。

      他从宁堃手里拿了一根烟,也叼在嘴上,“有时候成全,也是一种爱。”

      “……”宁堃夹着烟,眯着眼,盯着周粟的嘴。

      片刻后,打火机的火光晃过周粟的脸,火焰烧灼着烟草,却迟迟不燃。

      “吸一口。”

      火焰撩拨着烟草,周粟眯着眼,听话的吸了一口。

      烟味直窜肺部,周粟直接捏着烟嘴吐了出来,瞥开头呛的流眼泪。

      “不会抽就别抽了。”宁堃扔掉了手中抽了一半的烟,接过周粟手里夹着的放进了嘴里。

      仰头靠着墙,“抽烟对肺不好。”

      “那你怎么抽?”周粟擦了一把眼泪,“宁医生知法犯法。”

      “以前,最痛苦的时候学会的,”宁堃食指点点烟,抖掉多余的烟灰,“后来每次痛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抽。”

      “最痛苦的时候……”

      “嗯。”宁堃不想深谈,迅速抽掉最后一点,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口袋里的手机立刻响起铃声。

      宁堃看了一眼,冲着周粟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柱子,示意他要到那边接电话。

      “喂,妈。”宁堃背靠着柱子,平和语气,变得冷冰冰的,“有什么事。”

      “……”

      电话那头不说话,宁堃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了一下是不是真的接通了。

      “喂,妈?”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呢?”宁母怒气冲冲的开口,“你被停职这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

      “……”

      “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你能留在这里,我花了多少心思!你到底干什么了?!”宁母气的声音发抖,“你等着,我让你爸要跟你说。”

      “……”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是宁父愤怒又抗拒的声音,“我不跟他说,我没什么跟他说的。”

      “老宁,儿子你是什么都不管了?”

      “是!他要我们管吗?他不要我们管!”

      “……”

      宁堃捏着太阳穴,有些头疼,他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宁堃,我不管怎么样,”宁母又回到了电话前,“你去跟医院积极沟通,争取复职,不要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这个工作,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不远处的告别间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宁堃回眸望了一眼,忽然的,从心底里开始很厌恶。

      他搬出家三年,就是不想见到父母,父亲对他不管不问,母亲对他关怀备至事事皆问。

      宁堃失去了很多记忆,可他能感觉到,他跟父母不亲近。

      而当下,孙爷爷去世,她又打电话步步紧逼。

      一种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我留下是靠自己的本事,你找的主任我根本没有去他手下,我对医务科不感兴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说完,宁堃立刻挂电话,关机。快速跑回告别间。

      孙爷爷的遗容已经简单的整理过了,他就那样躺在里间,面容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面容清瘦,脸上的皮肤失去活力的挂着。

      一身宝蓝色的寿衣,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

      “爸……”孙春燕跪在床边,手拉着孙爷爷的手,“我还没有好好跟你告别……”

      所有人哭做了一团,连宁堃也忍不住落泪。

      “外公……”

      “爸……”

      逝去的亲人,永远永远,无法为他们擦去眼泪。

      永远永远,无法安慰他们痛苦的哀嚎。

      殡仪馆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当着全家人的面,殡葬专员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链。

      “爸!!!”

      孙春婷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孙爷爷被抬上灵车,所有的家属站在车后。

      “今日我们不幸送别孙景福老先生,生于1941,卒于2025年11月7日……”

      殡葬专员大声的送别,“请家属三鞠躬!”

      “一鞠躬。”

      前程事断。

      “二鞠躬。”

      永无明日。

      “三鞠躬。”

      世间因果,归于尘土。

      后车门慢慢的关上,车上扎着的白花震了两下,殡葬专员大声喊道,“孙景福老先生,一路走好!”

      “……”

      黑色的灵车缓缓启动,所有人都麻木的站在原地。

      孙春启忽然回过头,对孙春燕说:“这就没了吗。”

      “嗯,没了。”孙春燕点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没了。”孙春婷扶着小豆的胳膊,“什么都没了。”

      嗓子哭干,他们早已哭不出声音,好像被抽走了灵魂,麻木的流着眼泪。

      当痛苦到极致,也会平静到极致。

      看上去冷静如常,其实灵魂都没了,人已经半疯了。

      “宁医生……”

      临走前,孙春燕拉住宁堃的手,“能帮我个忙吗?”

      “嗯。”

      “帮我去……收拾……”孙春燕缓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收拾一下爸的东西,可以吗……我不敢回去……”

      害怕面对那个地方,那里让她失去了父亲。

      “好……”

      “放心,”周粟站在宁堃身边,温柔的说道,“我们会处理好的,一起打包给你,放心。”

      周粟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条手帕。

      带着温和的香气,像是安神香的味道,又跟孙爷爷房里的那款不一样。

      “要早点振作起来。”

      “嗯……这段时间,谢谢周医生了……”孙春燕垂眸,用手帕擦着眼泪,“谢谢……”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

      等到一切都结束,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难得的,在家楼梯口即将分离的时候,宁堃拉住了周粟的手。

      “怎么了?”周粟有些诧异的回头,“一个人害怕吗?”

      “没有。”宁堃摇头,拿过周粟手中的家门钥匙,打开门,“想在你家睡。”

      “……哦……”

      周粟默默点头,他知道宁堃难过,本来也想主动提,又怕他拒绝。

      这样倒是好,也不用他再担心了。

      宁堃刚一进门,栗子便兴奋的扑了上来,对着宁堃又亲又抱,亲热的很。

      哼哼唧唧的给宁堃叼拖鞋,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宁堃身后。

      他洗澡,栗子就坐在门口。

      他刷牙,栗子就坐在他脚边。

      宁堃躺进被窝,栗子就跑到床上,睡在他旁边。

      “栗子!”

      周粟刚洗漱完,进房间看见栗子躺在他的位置上,气不打一出来,拽着它的后腿往下拖,“你给我下来!”

      栗子哼唧一声,挣扎了出来,眼睛瞅瞅周粟,尾巴一摇,睡在了宁堃的脚底。

      周粟还不满意,捏着栗子的嘴筒子就是一顿骚扰。

      “你跟一个狗计较什么。”宁堃躺在床上看着他们。

      周粟的房间很温馨,暖黄色的灯,洁白的墙面上挂着几幅油画,看起来像是小孩画的,又简单又鲜艳。

      床上的被套是柔软的毛绒棉,盖起来软软的。

      床头还挂了吊灯,花哨的很。

      “我困了,快睡吧。”宁堃打了哈欠,陷在被窝里,“周粟……”

      “来了。”周粟拍了一下栗子的屁股,钻进被窝,躺在了宁堃身边。

      刚躺好,宁堃就抱了上去,双手环着他的腰,头放在他的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

      “睡吧。”周粟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搭在了他的后背。

      宁堃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了,有些长。

      随意的散落在周粟的胸口,刺挠着两个人。

      “你今天给孙姐的手帕,是什么香味?”宁堃问道,“安神香?”

      “嗯。”

      “你配香的功夫很厉害。”

      “嗯。”周粟拍着宁堃的后背,问什么答什么。

      “换个姿势。”宁堃忽然动了起来,从周粟身上挪开,冲他张开双臂。

      周粟怀里一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什么。”

      宁堃动了动双手,“过来。”

      “……”周粟懂了,偷笑着赖进宁堃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抱着自己的头。

      “死后真的能得到安宁吗。”

      “嗯。”

      “怎么确定的呢?万一过得不好呢?”宁堃问道,“万一他还是会痛呢?”

      “他会回来的,在某一天,你睡着后。”

      “你信这个?”

      周粟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下巴,“那你为什么不信能得到安宁呢?”

      “……”

      周粟又问,“后天,孙爷爷的葬礼,你去吗?”

      “去,顺便把东西带给他。”

      “好。”周粟亲了他的下巴一口,“我以为,孙爷爷离开,你会很痛苦。”

      “……”宁堃睁开眼,“我是第一个到孙爷爷病房的,我本可以对他进行抢救……”

      宁轮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可我看见他那么痛苦,身体止不住的筋挛颤抖,我忽然觉得,你说的对,唐奶奶说的也对。”

      “嗯?”

      “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身上插满了管子,就像……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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