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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两碗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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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俩人行船到临水镇买了两匹快马,趁着晨雾,飞马赶往天珑城。
行至一片树林时,楚南星勒住缰绳,“我们歇息一晚,明早在出发。”
连着两天昼夜不息的赶路,他们有灵力加持自是不会多疲累,但是马儿不行,这两天里除了吃草饮水时歇了歇,其余时间全在路上,现下呼出的气息都重了不少,连带着步子也缓慢了些。清韵的伤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若是真将这马儿累坏了,怕是半个月都到不了天珑城了。
找了一个背风的斜坡,将马儿拴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楚南星拾了些枯树枝,燃起火堆。
“这是蜜蛇果,扒了外皮就能吃。”商陆在周围走了一圈带了些野果回来。
楚南星新奇地看着手里,不过大拇指大小,表皮像是蛇鳞的小果子。
见楚南星只盯着果子瞧,却不伸手拿,想来是没见过这果子。
商陆拿了一颗当着楚南星的面剥开,“就像这样剥开,味道酸酸甜甜的,你尝尝,可以的话我再去摘点回来。”
“从前我也是见过这果子,老人说有毒食物通常颜色鲜艳,不曾想到这果子居然是可以吃的。”楚南星一面说着一面从商陆手里拿了几颗,翘着小指,小心翼翼地剥皮。
果子外皮虽是赭红,但内里却白白嫩嫩,像是新生幼儿的肌肤似的,这看似软耙实则嚼在嘴里却颇有韧性,如同炖的软烂的牛筋一般。入口汁水虽不充沛,但味道还是不错的,确如商陆所说酸酸甜甜的。
这种新鲜的口感与滋味,令楚南星不知觉沉浸其中,一气儿吃完手里的果子,抬起头发现,商陆手里的果子一口都没动,偏着头盯着两匹马看。
楚南星以为他是不爱吃这果子,鬼使神差,探身过去就要拿商陆手中的果子。
商陆像是后面长了眼睛般,在楚南星快要碰上果子时,瞬间将摊开的手握成拳,回头对上楚南星的茫然不解的眼睛,又将手摊开。
楚南星没伸手去拿果子,坐了回去,掩饰尴尬的也侧头去看那两匹悠然吃草的马儿,“还以为你不爱吃这果子,刚刚在想什么,想的这般痴迷。”
商陆垂目看了眼手里的果子,又抬眼看了看略有些局促的楚南醒,起身将手里的果子全数塞进楚南星手里,“这蜜蛇果味儿虽好,但也不要多吃,多了会腹痛。我去周围转转猎一些荤腥回来。”
说着停顿了一下,伸手将楚南星头顶上落叶摘了下来,“你若是爱吃这果子,我多摘些回来,留着在路上吃,只当是个消遣的零嘴了。”
不知道商陆这番话里的那一句带了钩子,楚南星觉得自己的心被勾了起来,悬荡在半空,竟隐有不满足之感,仿佛这颗心直入九天,而非这样不上不下,止步于半空。
为压下这莫名来的不满足感,楚南星慌忙的低下头,手里的果子像是烧红的石子,烫的他险些握不住,蜜蛇果的香甜气,将他的脸颊都熏染出一层薄红。
商陆看着突然就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果子的楚南星,故意道:“真像个娃娃似的,想吃就说,我这个当兄长的还能亏了你不成。”
楚南星霍然地抬了头,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商陆,虽没一脚将这个自充长辈的人踹开,但看向商陆的眼神,明明晃晃的表示,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可不客气了。
商陆见状,赶紧服软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去周围打些野味回来。”
等商陆带回来的猎物,已是扒皮开膛处理好了的,楚南星一边感叹商陆贴心,一边取出长剑将猎物串在上面,架在火堆上烤着。这把长剑是走时赵铁匠送给他傍身用。
俩人吃完就着火堆席地躺下休憩了。
时过深夜,商陆看着蜷缩在火堆旁侧背对他的楚南星,担心夜里寒露重,脱了外衣小心翼翼的靠近想要给他披上,怕惊扰了楚南星,步子都踩的格外轻,活像进屋行窃的飞贼。
——突然!
寂空响起衣决翻飞,刀剑出鞘的声音。商陆还来不及反应,一把短刀已经抵在了喉间。
楚南星几乎在拔刀那一刻已经清醒了过来,可潜意识里容不得他有半点考虑。虽然商陆已经极力的敛低了气息,但正是这种气息,掀起藏在身体深处的疼痛,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就已经一跃而起压在商陆身上,将短刀抵在他喉间。
商陆能感受到楚南星紧绷的身体,以及加速跳动的心脏,甚至连他呼吸间的颤抖。伸手揽上楚南星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后背,低声哄幼儿入睡般的语调一声一声唤楚南星,“南星,南星,不怕了,不怕了……”
楚南星本就清醒了过来,只是一时间对自己刚刚所犯的举动有些不敢面对,这才迟迟没有动作,听着商陆低沉的嗓音,以及背后轻拍的手,让他红了面皮,手忙脚乱翻身从商陆身上起来。
慌乱间却不小心划了商陆下巴一刀,顷刻间就有鲜红的血液冒了出来。
“嘶。”
听见商陆呼痛的声音,楚南星又着急忙慌的想要伸手去捂住渗血的伤口,被商陆及时拦住了。
商陆攥着楚南星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无事,小伤口,一会就好。”
温柔的语气,熟悉的面孔,楚南星腔子里跳动不安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抽回手,擦了擦刀刃上沾上的血液,将短刀重新放回刀鞘,但始终低着头不敢面对商陆。
对于这种把朋友当做贼人的事,他恨不得扒开地皮钻进去,使劲拍了拍短刀几下,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商陆倒是没过多去细究刚刚发生的事,用长剑拨了拨火堆,让火堆燃的更旺。
之后俩人都不再说话了,许久,商陆开口打破沉默,“还睡吗?”
楚南星坐在火堆旁,头搁在曲起来的膝盖上,闻声摇摇头,闷着声音,“刚刚……对不起。”
商陆拨火的手一顿,侧头看向楚南星。
在火焰忽高忽低的掩饰下,楚南星的神情飘忽不定。
福满楼里的楚南星随性洒脱,平易近人,像是家中豢养的猫儿,对待熟悉的人会翻开肚皮,会喵喵叫着撒娇,但又保持着独属的傲气。离了杏枝里楚南星像是枝头的鸟儿,紧绷着翅膀,稍一有动静,立马振翅飞离。又像弓上的箭,随时准备出击。
商陆喉咙上下滑动几次,才缓缓开口,“该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吓着你了。”
此后俩人一夜无话,静默地看着天际泛白。
两人一路快行,第三天的傍晚就到了去往天珑城渡口的小镇上。进了小镇便下了马,牵着马往渡口去,一路走一路打量这个不大的小镇。
镇子不大,只余两条街相交,许是紧邻渡口,水上商船多会再此处停泊,街上各色店铺都有,仅这一条街上的食肆都有六七家。靠近河边房屋渐少,行人更少,只余三三两两的挑着担子的人从船上下来,与他们匆匆擦肩而过往镇子中心去。
楚南星牵着马停在一家面馆前,看着挂在门外的木牌上的菜名颇有福满楼的风格,皆是迷雾重重不知全貌。
“金山绵绵黄鹂鸟。”
楚南星缓缓念出第二列最后一个木牌上的菜名,转头问在屋里忙碌的老板,“这是什么面?
老板高深莫测道:“公子若想知谜底,且先入局。”
“好,我就要这一碗金山绵绵黄鹂鸟。”楚南星果断的点这碗令他十分好奇的菜,他倒要看看这黄鹂鸟的庐山真面,转头又问商陆,“老商,你要哪一样?”
商陆的目光在两行木牌来回扫量了一圈,要了第一行末位名叫“油爆火焰山。”
面馆老板在屋里高声道,“好勒,二位进店稍坐片刻。”
俩人将马拴在门外的石墩子上,进了面馆坐下,不过一刻,老板端着一碗面从里出来。
楚南星从眼含喜悦到失望,看着老板端上来的清清淡淡的汤面,取了筷子戳着面上的烤乳鸽老板点点头。
“金山呢?”楚南星抄了抄底,实在不知道这面中的金山是何物。
老板将汗巾搭在肩膀上,上前一步,虚虚一指楚南星的面碗,“这泛着油的鸡汤是为金,这盘盘叠叠的面是为山。”
说完后退一步,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笑的一脸和善。
楚南星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面前汤面,复又抬起头看了眼一脸坦荡的老板,最后缓缓竖起大拇指,嘴角挤出笑意夸赞道:“老板好手段。”
老板虚虚弯了下身,似是接受了这夸赞,转身回屋去端那碗“油爆火焰山”去了。
楚南星仍敢相信的冲商陆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金山绵绵黄鹂鸟”“这玩意要了我三十钱。”
商陆没答话,只是将嘴紧紧的抿住,但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商陆点的“油爆火焰山”端上来,红彤彤的看着实在诱人,就连淋在上面零星几颗虾仁都油光铮亮的。
楚南星再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金山绵绵黄鹂鸟”,再看一眼商陆的“油爆火焰山”。
顿时没了食欲,脑袋往右一偏,恹恹的道:“你这才十八钱,比我这黄鹂鸟好看多了。”
商陆抬头看了眼,发现楚南星一口都未动,想起福满楼里菜单子上一水儿的辣菜,默默把自己的面碗推了过去,将楚南星那碗”贵重”的黄鹂鸟拉倒自己面前。
随后一面将烤乳鸽挑出来放在楚南星手边的小碟子上,一面调笑道:“下次挖金子的时候招子一定要擦净了,免得抱一团破棉絮回去。”
论口才楚南星是斗不过商陆。商陆话不算多,但是脑子里弯弯绕绕的小路太多,只要他想说,总能从一条小路上戳进你心脏,还是不见血不撒手的那种。
他吃过几次亏,且刚刚又承了人家好处,实在干不出过河拆桥的行径。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呼噜面条,颇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架势。
看着楚南星几乎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的架势,商陆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趣儿的说道:“公子打哪儿来?莫不是从那高高的山中来。”
楚南星吃的起劲,听见这话含着一嘴的面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商陆。迷蒙的眼神加上不停的腮帮子,活像山中的初生的麋鹿。
缓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的楚南星咽下嘴里的面条,抄起近处的筷筒就向商陆扔了过去。
“你大爷的商陆!”
商陆伸手将筷筒接了下来,“抓紧吃吧,争取今晚不要在露宿野外了……”
话还未完就见楚南星将已经空了面碗向前一推,示意我已经吃完了。
商陆一怔,“公子真不是从山中来?”
楚南星看了眼商陆碗里的半碗面,反讥道:“快吃吧,城里的商姑娘。”
俩人吃完,多给些店家银钱,请他照顾下门外的两匹马。
店家接了银钱欢喜牵着马应承,“二位公子放心,小的定竭力看顾,给它们吃最嫩的草,喝最甘甜的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俩人来到渡口,水面上只余寥寥几艘船尚且亮着灯,招手唤来临近的船。俩人上了船才发现船舱里还躺着一人,虽棉被覆裹,但瞧身形不长,应是一孩子,还未开口,船家便长篙一撑将船驶离了岸边。
船家一边撑船一边急急小心的解释道:“二位公子见谅,那小孩子是我孙子,这几日生了病,正要带着他去天珑城找徐家的医师看病,想着多赚几个银钱给孩子买块糖吃,还望二位莫怪,”说罢回过头冲着二人歉意笑了笑,“此趟我只收往常一半的银钱,还望二位不与老汉计较。”
楚南星抱臂盘腿背靠着船舱坐下,“无事,既是同路,老伯正常收取银钱就是了。”
船家听后喜不自胜不停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楚南星耳听着潺潺水声闭上了眼睛,去对岸需一个时辰,何不趁此时休憩一会。
忽地船身晃动了下,商陆坐了下来,楚南星眼都没睁。“有话就说。”
商陆看着闭目养神的楚南星,有心想逗逗他,“没,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挺好看的。”
楚南星睁开眼向上瞧了一眼。本是圆圆的月亮,此时正好被一片乌云罩着,只露出一角,“你的眼睛是被糊住了吗?”
商陆反驳,“这叫朦胧美。”
楚南星,“所以这跟你的眼睛被糊上了有什么关系呢。”
商陆,“不懂欣赏的山蛮子。”
楚南星闭上眼,“是,是,我是远不及城里商小姐,高雅大气。”
笼罩在月亮上的乌云渐退去,露出弯弯的身形来,微风拂来,竟有些凉意。
商陆朝船头的船夫问道:“老伯还有多久?”
河面不知何时升起袅袅的薄雾来,一丝一缕像是一块薄纱围绕在周围。
“快了,快了,快。”老人沙哑略带疲惫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似在对他们说快拢岸了,又不似在对他们说。
确如老人所说,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接临对岸了。楚南星这时站了起来,行至船头,看着渡口附近几幢仍旧亮着灯火的房屋。
船家缓缓撑篙向着岸边,对楚南星两人说道:“前面是几家茶肆与客栈,公子若是不急,今夜便在此处歇息,明早雇了车马再进城,若二位今夜进城,就去茶肆要两盏防风的灯笼,入夜风大。”
说话间船靠了岸。
商陆付了银钱下船,走了几步又听见船家说:“天珑城虽城门关的晚,但二位若是要进城还是尽快一些。”
俩人听后停步转身冲着船家道谢。
船家正抱着裹在棉被的孩子站在船头,昏暗的光亮下,楚南星看见孩子从棉被中露出的一只脚呈较深的粉红。
见船家抱着孩子举步略显艰难,楚南星往前走了几步,“老伯我帮您抱着孩子吧。”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接孩子。
船家抱着孩子侧过身,拢了拢棉被,将孩子罩的更严实,语气略显急乱,“多……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孙发病样丑,不愿见人。”
楚南星也不强求,当即收了手,“老伯夜里当心脚下,我们先走一步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商陆走前多看了眼面色惶惶的船家,心中狐疑,却未有好奇追问之心,转身跟上楚南星一同消失在黑夜里,往船家说的茶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