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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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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白知礼一直紧紧挨着楚南星,直到进了初家安排的小院,她的喋喋不休在走进月亮门时戛然而止,脸上再次浮现出害怕,一把紧紧攥着楚南星,也不说话,只拿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
楚南星了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道:“哥今夜守着你,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
白知礼这才迟迟疑疑地收回手,瞥了一眼走在前头引路的初家弟子,尔后无声地点了下头。
楚南星主动拉回白知礼松开的手,“没事儿,哥挡着你,他看不见的。”
他没说人的后脑是不会长眼睛这样的话,只是告诉白知礼,有他站在前头,她在后面愿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知礼半身落在楚南星背后,微微偏过头,用指飞快揩去两边眼角的泪,便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引路的初家弟子,听见背后的去而复还的喋喋不休,不禁好奇的回过头望了一眼,却一眼就瞅进楚南星那双不含一丝笑意,肃然的眼里,可这人嘴角明明挂着笑。如此诡异的反差,唬得他背上的冷汗,唰的一下淌了下来,慌忙转过头去,恨不得将耳朵也闭起来。
“二位,到了。”
那初家弟子引着楚南星和白知礼进了一座种满红枫小院落,“几位的房中一应物品都准备好了,若还有别的需求,我就候在院外,你们可以随时找我。”
“好,劳烦了。”
楚南星冲那初家弟子颔首一礼,随后便拉着白知礼进了屋。
进了屋,就发现确如那初家弟子所说,屋中备好了他们要用到的所有东西。衣裳、首饰匣、胭脂盒等,皆备了两份,或是三份,与衣裳同色的鞋子各备了两双,还有几碟酥点心。这间屋子是给白知礼住的。
楚南星走到屏风后,发现连洗澡水都备好了。
浴桶边还放着几个压着盖子的桶,掀开一看,里面盛的也是热水,离着浴桶不远,摆着一盆清香的兰花,隔着不远摆着取暖用的炉子。
环顾屋子,初家准备的可谓面面俱到。
“阿礼,要洗洗换身衣裳么?”楚南星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坐在桌前白知礼问道。
白知礼将首饰匣全打开,兴致缺缺地摆弄匣里精巧的首饰。
“阿礼。”楚南星走过来,从袖子里拿出林嵩送他那盒小木偶,一边说着,一边将盒里的木偶拿出来,一个个摆在白知礼眼前,“给你看有趣儿的东西。”
白知礼的目光果真被吸引,放下手里的耳坠,伸手拿起一个扬袖起舞的木偶,纤白的指尖点在木偶的眼上,不由地感叹道:“好漂亮啊,这眼睛像是真的一样。”
楚南星摆完十个木偶,伸手拿过白知礼手里的木偶,“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他在木偶的额间一点,死板的木偶立时翩翩起舞。随后,依次在每个木偶的额上都点了一下,桌面霎时热闹拥挤了起来。
“哇……”白知礼见状眼睛一亮,趴在桌上,手指轻轻摁住一个挎着篮子,正在笨拙行走的木偶,“这还能走哎!”
那木偶被她摁住,脚下的动作虽停住了,但一只手却仍旧不停地摆动着,莫名使得这毫无生气的木偶,多了几分着急之色。
“好玩,好玩……”
白知礼被木偶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放开了它,转又去捉弄其他几个木偶。
楚南星见她玩的快乐,眼底的担忧慢慢消退,坐下后捡个块酥点一口塞进嘴里,尔后便撑着头满脸笑意地看着白知礼逗弄那几个木偶。
“哥!”白知礼举着一个木偶凑到楚南星眼前,眼中是亮晶晶的笑意,“这个木偶肩上扛着根猪腿呢!”
闻言,楚南星目光落到她手上的木偶,见那木偶肩上确实扛了根硕大的猪腿,先前在林嵩小院竟没发现,这根猪腿快赶上木偶半个长了。
“这个……”白知礼又拿起一个木偶,“手上拿着这么大的勺,是厨子吧?”
说完她顿了一下,目光向下逡巡了一圈,兴奋道:“这些木偶是要去办宴会呢!哥你看有几个木偶身上,还背了乐器呢!”
这套木偶当初林嵩给他时,他还未认真地看过。
楚南星依言看向桌上的木偶,发现这些木偶脸上的表情,全是喜气洋洋的,而且那挑着筐的木偶,一边装满了鱼,一边居然是个幼儿木偶。
忽然脑子里回响起林嵩说,这套木偶是送他的满月礼。
这群木偶要去办什么宴会呢?显而易见的,在这一天,应当是有一场极其热闹的宴会,庆贺他的降临。
楚南星脸上的笑僵住了,望着这些木偶脸上的的笑,不禁想到,如果没有意外,他出生那日海川的大家,脸上的笑应如是了。
“哇,这还有个更小的呢!”
白知礼也发现那个筐里的小木偶,欢喜地将其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
听见白知礼的声音,楚南星闭了闭眼,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嘴角重新扬起笑,玩笑道:“赶紧把别人的孩子放回去,等下人找不到,该着急了。”
“他们是木偶,才不会生气呢。”白知礼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听话的把小木偶放了回去,最后还点了点小木偶的头顶,“你要乖乖听话噢。”
听见白知礼这话,楚南星没忍住笑了一声,“鬼丫头。”
白知礼双臂交叠,又趴回桌上,情绪一瞬晴转多云。
楚南星瞥了一眼白知礼,伸手将那快走到桌边的木偶捞了回去,放在白知礼眼皮下,慎重开口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可以跟哥哥说一说么?”
白知礼没有立即应声,双目凝聚在那扬袖起舞的木偶上,似在出神。过了许久,在楚南星再次阻止木偶掉下桌,她才张了口。
“初桐的爷爷死了。”
楚南星按停仍继续想往桌边走的木偶,觑着白知礼的表情,“嗯,我知道。”
白知礼说完这句,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她将脸转过去,侧背向楚南星,想了一会,理出了话头后,又把脸转过脸,抬着眼盯着楚南星,“阿姐的眼疾犯了,比以前严重一些,看不见东西了,正好白日初桐来做客撞上了,她说家里有一物,可以帮忙阿姐舒缓眼疾,我开始是不信的,等她走后,阿姐才跟说我初桐说的不假,当初她们一道儿去云霁山,她的眼疾隐隐要犯时,是初桐帮她压制住的。”
听到这儿,楚南星想起之前那片雪地时,白知意覆在眼上的红布,登时心头浮起一阵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块红布里裹了些门道,但眼下对白知意的担忧压过这点怪异。白知意的眼疾在之前,只是视物不清,而在白知礼的讲述中,白知意此刻俨然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阿意的眼疾怎么犯的?”
白知礼,“看书看的。”
楚南星讶然不解,“看书?!”
白知礼‘嗯’了一声,“初桐从她爷爷书库偷来的‘小孩书’,阿姐可爱看了,白天夜晚都在看,然后就把自己看瞎了。”
白知礼口中的‘小孩书’,是他们在少时,将书分成了两类,一类晦涩枯燥的书叫做‘老人书’,因为这类书里面的内容实在无趣,往往只有有了些许年岁的人,才能看得进去,坐得住。一类叫做‘小孩书’,这类书的内容就有趣的多了。
他至今还记得,有本书上讲一条鱼,说那鱼,一日见头,半月见尾,不食天,不吞海,死后化桃花岛。惹的他那段日子,总跑到海边,踮脚望着海面,骐骥能看见这条鱼。
父亲是不许他看这类书的,一度将这类书籍批判的一无是处,后来母亲捡起被父亲丢走的书,拍了拍灰尘,又递回父亲手里,温柔说道:”能将闲书看的津津有味,说明是认得字的。“
当时父亲听了,表情明显一震,过了许久有些别扭的把书还给他,并警告他道:“若是让我抓到你在课上看此书,我就把你丢到夜郎山,三天不许回家!”
龙泉的夜郎山,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却是所有龙泉小孩的梦魇,因为山上有夜哭子。他至今都不知道这夜哭子是何方神圣,只是在少时听过太多太多,与夜郎山有关的奇邪故事,其中这夜哭子的故事,就占了八成。
如今想来,这夜哭子应该是一种鸟,一种会发出‘哈哈’,似人笑声的鸟。
白知礼继续缓缓说道。
“天要黑时,常伯伯托人带口信,说能舒缓阿姐眼疾的东西,城里没有了,得去城外的千红湖取,如果我要想去,可以随他一起去。我想着只是取个东西,之前初桐也带我和阿姐来这儿玩过,距离没多远,当夜就能回,所以就没带家中的师弟一起……”
白知礼一行出城没走多远,便遇到一波袭击。大约二三十人,皆穿黑衣罩面,浑身上下捂得特别严实。但白知礼说在交战时,她还是看出这波人的身份。是初家弟子。
窥破袭击者身份那一刹,白知礼有片刻的失神,露出了一丝破绽。可那群初家弟子,却没有抓住这丝破绽,趁机伤她,反而有意的在避开她。
白知礼说初桐肩上的伤,就是这会留下的。
闻言,楚南星心底有些不解,按理有初常在,想伤到初桐,无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初桐的的确确是负了伤,这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哥……”白知礼双手托腮,微拧着眉,“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常伯伯像是故意的。他故意引那群初家弟子遇上初爷爷的。”
白知礼细细地给楚南星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
她说以初常的修为,对付这群初家弟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怎么可能会被追着四下逃窜呢。而且最后遇上初舍行时,他也没出手,只看着初舍行领着一群初家弟子搏杀。
楚南星问与初舍行搏杀的敌人是什么模样的?
白知礼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仿佛当时的场景又拉回眼前,她又看见那身插数把刀刃,犹如刺猬般的人,将身上的刀刃一把又一把的抽出,尔后将其捅进一名又一名初家弟子的身体。
他的手似一柄大锤,在初家弟子胸膛上轰开个大洞,然后拔下方才插进身体的刀刃,随手丢在刚倒下的尸体上。
白知礼说这样的人有十个,不是铜墙铁壁,可无论是刀砍斧劈都奈何不了他们。
这十个人身手并不敏捷,没有花里胡哨的招数,对刺砍来的刀剑不躲不闪,任由那些刀剑在身上捅出千百个窟窿,依旧减缓不了他们半点杀伐的步子,那些冲上前的初家弟子,被他们一拳、一掌击毙后,宛若棉布娃娃般的,随手丢在了一边。
“常伯伯很怪。”白知礼又着重地说了一遍。
面对如山倒的初家弟子,初常依旧没选择出手,也没立即带着她们离开,而是和那群追杀他们的初家弟子躲在林子里,冷漠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虐杀。
她们、他们离交战的地方,不远也不近,是个刚刚好能在昏暗的夜色分辨出前方厮杀的是什么人。
初桐被初常逼迫着目睹了这一场毫无胜算的杀戮。
后面就在那群初家弟子蒙生退意那刹,初常忽然将白知礼手中的长剑踢了出去。而那把长剑被这股力带着不偏不倚,从初舍行面前敌人的脖上划过。
敌人倒下那瞬,仿佛激发了何种信号般,零落散开的初家弟子纷纷以极快的速度,向初舍行身边靠拢。
白知礼根本不知道剑是何时回到自己手上的,等反应过来时,初常正带着她俩朝着千红湖去。
那时她离那战场有些远了,匆忙间回头,从无数树木的间隙中,远远有团赤红,好似燃起的火焰般的光,在她回头那刹,骤然暴涨,像是白昼突然降临,却又在转瞬退去。
白知礼被这一幕震撼住,待在回过神时,她们离千红湖已经近了,却不料就在千红湖外,死神再次降临。
这一次初常并未如先前那般,坐壁观上,几乎是在发现陌生气息那一刹,就已主动出击。
可惜,这次来的敌人,行踪鬼魅,除了刚开始故意暴露的气息,他什么都捕捉不到,只能看到几条长长的黑影,犹如牢不可摧的石门,横在他们进入千红湖的入口处。
这几条黑影一出手便重伤了初常,然后戏耍般,一忽儿杀几个初家弟子,一忽儿再杀几个。
那群应该是前来接应的初家弟子都不敢再动了,只能坐以待毙似的围成圈,将初桐围在最中心。
听完这一切,楚南星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像是初舍行和初常做的一场戏。初舍行活到这个岁数了,便是再天资钝愚之人,也不可能真的就无法脱身了,况且他并不是。仙门的掌门向来强者居之,如若他没有令人信服的能力,那么他就无法坐镇初家数十年。
还有初常,或许出于同门怜惜之情,他不愿出手杀了那群显然已经叛门的弟子。但初常大概不是那心慈手软之辈。
即使可能初舍行一行遇上的敌人,迫使他不能出手,因为如果初舍行真有个什么万一,他得替初桐压阵,所以他为了保留实力,选择不出手,这也无可厚非。
但以他的经历,其实不必等到初舍行一众到了山穷水尽时,再带着初桐离开,而是在一开始,他就不该带着初桐往这个方向来。
因为去千红湖,该往上走,而他们遇见初舍行的地方,是横向走的。
楚南星觉得,初舍行也可能没死,毕竟白知礼没亲眼看见,他们也没在那群初家弟子的尸体中,发现初舍行的尸体。
毕竟将偌大的初家,如此仓促地交到初桐手上,显得有些过于儿戏了。颇有一种如果初桐能接住就接,接不住碎了也成的一了百了的感觉。
“好了,这只是一场意外。”
楚南星看着越说越觉得今晚遭遇的事奇怪的白知礼,轻拍了拍几下她的头顶,不让她再回想下去,不论初舍行真死假死,今晚的事情显而易见是一场局,只是他现在尚不明白,为何初舍行要拉上白知礼做见证,毕竟今夜之事,其实可以叫做是家事,拉上白知礼这个外姓,到底所为何?
这头思绪还未理出个头,白知礼那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这次说的内容是初桐送来那些书。
看着趴在桌上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的白知礼,楚南星撑着头,接住她每一段话的停顿。有的人惊吓后,或是失魂呆滞,或是惊恐难安,甚至有些啼哭不止,而白知礼的表现,就是不停不停地说话,似乎是想用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挤走那些令人恐怖的画面。
仿佛只要她的话说的够多,恐惧将不复存在一般。
所以楚南星安静地听着,听她说初桐送来的’小孩书’上,有一株成了精的药材,说这精怪藏在土里,头发化成花叶露在土上,每到夜晚有月亮就开花,没月亮的时候,叶子就会吐白烟,到了白天这些白烟就成了云朵,晴天是白云,阴天是乌云。若是这精怪三五成群,就会生大雾。
如果有人挖开土,这精怪便会一遁千里,只留下花叶仍在原地。还说这精怪的样子像是娃娃,只是没有五官…………
白知礼说了许久,似将那本书上所有稀奇古怪的精精怪怪都说了一遍,慢慢她的声音像是缺水的花朵般,逐渐委顿了下去。
楚南星见她眼睛眨个不停,就知道这些话快到尽头了。
果不其然,白知礼那段会无缘无故燃起滔天大火的山谷时,打了个哈欠,随后她高涨的倾诉欲,霎时散了个干净。
睁着闪着晶亮水花的眼睛,嘴微微撅起,看着楚南星,“哥,我想睡觉了。”
楚南星扭头看了眼屏风,“要洗洗么?”
白知礼枕在手臂上蹭了蹭,“不想洗……”
“好,你等哥一会儿啊。”
楚南星站起身,走到屏风后绞了帕子,走回白知礼身边,帮人简单的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后,才扶抱着人走到床边躺下。
“乖,睡吧,哥今晚守着你。”
楚南星拉过被子,仔细给白知礼盖上,随后微俯身挑开堆在白知礼颈侧的头发,看着那双倦的不行,却迟迟没闭上的眼睛,语调十分温柔道。
在熟悉的气息环绕下,惊困交加的白知礼,很快便睡去。
楚南星扯下帐子,将自己的长枪靠在床头,灭掉两盏烛火,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出门后,他也没走,隔空从院中的桂树上摘来一片叶子叼在口中,下一瞬,轻悦的调子,从他嘴边徐徐跳跃而出。
这段调子,是他们少时父亲常挂在嘴边的。那时他们有事无事就爱赖在父亲身边,撒赖般地求着让父亲哼给他们听。
母亲说每次他们生病,半夜总会做噩梦,但每次只要父亲哼起这段调子,就仿佛手持神兵利器,杀进了他们的噩梦里,将那些扰的他们睡不安稳的恶兽统统杀了个干净。于是一夜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