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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笼鹤 ...

  •   彩棚内,宗蕤坐在左首,神情不虞。

      一名身穿沉香色长袍、鞓带官帽的年轻官员站在主座前,右手习惯性地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左手拿着存放银针的小木盒。俄顷,他偏头看向坐在右侧末尾的裴溪亭,问:“裴三公子是何时发现这枚银针的?”

      进入彩棚前,裴锦堂曾和裴溪亭说,事发地在宗世子操办的启夏宴上,出事的人是文国公府的四公子,按照大邺律令,此事上不涉刑部,下不及京府,多半是笼鹤司着手缉查。

      至于这笼鹤司,很有来头。

      五年前,也就是熹宁十四年,今上龙体欠佳,下诏由才入主东宫不久的太子监国。为监察百官,缉捕谳狱,查刑部之不能查,审御史之不能审,笼鹤司应运而生,成了隶属东宫的亲卫军。笼鹤司的最高长官为笼鹤使,左右两名,一朝一野,都是四品,权力甚至大于品级。

      眼前这位便是左使游踪,深得太子重用。

      裴溪亭抬眼对上游踪形状锋利的眼睛,说:“我摸马的时候发现的。”

      众人:“……”这个答案答了,好似又没答呢。

      游踪见裴溪亭表情认真,没有半分敷衍耍赖,便也没有介意,说:“听说当时裴三公子下马后直奔马侧,上手就摸,你是如何想到马身上有针的?”

      “我没有想到马身上有针。”裴溪亭严谨地强调,随后说,“其一,参赛的马都是由牧监挑选提供的同一批次、等级的,但赵四公子所骑的马实在风驰电掣,远超常马;其二,当时马撞过来时,我偶然一瞥,发现它眼睛瞪得很圆,不听命令,闷头就冲,似若癫狂。综上,我猜测,马是身体不适导致发狂,过去摸它本意是想查看它是否受伤,没想到意外发现了这枚银针。”

      裴溪亭缓了口气,又说:“马首先经过牧监的检查,进入猎场前又经过仪卫的检查,按理来说是不该藏有银针的,因此我怀疑它就是致使马发狂的凶器,这才建议赵四公子报官。”

      游踪看着裴溪亭,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且条理清晰,也不知是从前的那些传言有误,还是另有原因?

      裴溪亭在游踪的审视下赧然地抿了下唇,说:“一己拙见,让游大人笑话了。”

      “裴三公子说得不错,针尖抹了一种能促使马儿急躁暴烈的药,叫‘马绞肠’,是一种禁药。”游踪合上盖子,看向坐在右首的赵易,“赵四公子,自你进入猎场,都是与谁同行,可有谁碰过你的马,或是马突然有异常反应的时候?”

      赵易不擅骑射,只是重在参与,毕竟兄长常年不在邺京,他就是文国公府的一块“招牌”。但此前他从未遇到这种意外,他自认待人和善,从没与谁发生矛盾争执,哪来的人要害他性命,正心有戚戚焉,闻言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游踪知道赵易秉性温和,也没怎么经事,此时必定心有余悸,便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我是同世子一道的,直到我们被两头野猪冲散,林子里树草繁茂,又小道纵横,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至于马,”赵易仔细回想,摇了下头,“马碰到野猪前一切如常,因此我原本以为是马被野猪吓住了,这才撒性子。”

      “牧监的马不会如此无用。”游踪说,“公子的两名仪卫是何时跑散的?”

      赵易不好意思地说:“这我也不能笃定,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我只顾着扒着马背,实在无暇注意身后。”

      “无妨,公子今日受惊了,且先回府休息,笼鹤司一定尽快查明缘由,中间若需要问询,还请公子配合。”游踪说。

      “我定然知无不言。”赵易起身捧手,“辛苦游大人和笼鹤卫了。”

      “职责所在,不敢受礼。”游踪抬手示意,“公子请,裴家的两位公子也可以先离开了,涉案相关,诸位需得保密。”

      裴溪亭起身行礼,随其余两人出去了。

      此时宗蕤起身,说:“启夏宴是我负责操办,出了岔子,我责无旁贷,自会向殿下请罪。但坏事之人,我绝不轻饶,劳烦游大人了。”

      “世子客气。”游踪说,“殿下的意思是,毒螫防不胜防,今日之事非世子之过,世子只需好好善后。”

      宗蕤惊讶道:“敕命如此快……殿下也在山上?我当立刻前往拜见。”

      游踪抬手阻拦,说:“殿下出门散步罢了。”

      宗蕤没有再多问,捧手道:“谢殿下宽恕。”

      *

      寻了一处安静空地,赵易吩咐随从去找先前襄助的那四名仪卫,而后对裴家兄弟说:“两位不必担心,游大人只是照例询问。”

      “我们知道的。”裴锦堂扫了眼远处,山上多了些靛衣长袍、半臂玄甲的笼鹤卫,这是要封山了。

      赵易说:“此事说来后怕,今日之事,当真多谢诸位了。”

      裴锦堂失笑,“赵四公子,您这谢都道了八百遍了。”

      赵易赧然地说:“马跑得快,我又没有武艺傍身,摔下来再被野猪一撞,不死也残。救命之恩,道谢千万次都不足够,两位往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做的,必不推辞搪塞。”

      赵易神色郑重,没有半分巧言美意的意思,裴锦堂便说:“公子如此说,那我就向您讨一样东西。”

      赵易立马说:“请讲。”

      裴锦堂搓了搓手,“我听说谭府有一瓮朱砂鱼,各个漂亮光彩,能不能给我一条?”

      “当然能,但是未免太便宜我了。”赵易为难地说。

      这位赵四公子当真是个实在人,裴锦堂喜欢得紧,便说:“我不是没见识的,朱砂鱼中的珍品可是贵得很!我现下想养一条,公子刚好能给我,岂不是成人之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易也不再口头坚持,只默默记住恩情,改日有机会再报。

      “我院里的确养了一缸朱砂鱼,论品种有二十来种,有珍品也有普通的,但无一例外都很漂亮,不知裴二公子想要哪种?”赵易见裴锦堂犹豫挠头,便道,“这样,裴二公子可到我院中亲眼瞧瞧,看上的都可以舀走,我再送你合适的鱼缸,可好?”

      “那敢情好!”裴锦堂笑呵呵地说,“改日一定?”

      “一定,裴二公子有空,直接登门就是。裴三公子若有兴趣,也请一道来。”赵易看向裴溪亭,有些踌躇,或者说紧张。

      裴溪亭侧脸莹白光洁,鼻梁高挺却不突兀,浓密分明的睫毛自然半垂着——这位裴三公子总喜欢露出这副表情,仿佛随时随地都在发呆。有了这半日的相处,赵易觉得裴溪亭的性子说冷漠不至于,但话是真少,不太主动搭理人,他只恐说错了话,招裴溪亭不待见。

      裴溪亭回神,说:“我对鱼不感兴趣,公子若一定要报恩,可以给钱。”

      如此直白朴素的要求,赵易愣道:“钱?”

      裴锦堂幽幽地说:“你真的很缺钱。”

      “我要画画,笔墨纸砚、泥金泥银、各类颜色、装裱所用,哪样不要钱?”裴溪亭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画匣也很贵啊。”

      “书画的确费钱。这样,公子也到我府上来,我也练字习画,相应物件一应不缺,且都是好货。”说罢,赵易眼尖地发现裴溪亭的眼眶小幅度地睁大了一点,像骄矜的猫嗅到好吃的那样,明明动心,偏要高傲。

      赵易当即又引/诱道:“我那还有许多重绢及丝绸布套,公子可随意挑选,哪怕全搬走,我也别无二话。”

      “既如此,”裴溪亭矜持地说,“届时我与家兄一道登门拜访。”

      投其所好,果真好用。赵易笑了笑,拱手道:“我当恭候两位,现下便先告辞了。”

      裴溪亭与裴锦堂拱手还礼,裴锦堂说:“慢走。”

      目送赵易离去,裴锦堂感慨:“这位赵四公子果真谦逊温和,不拿架子,与他那长兄太不同了。”

      裴溪亭眼波微转,“文国公府的世子?”

      “不错,姓赵名繁。”裴锦堂小声说,“邺京的花花公子少了谁也少不得他,男女不忌,不知有多少段露水姻缘。幸好他现下不在邺京,让红颜知己陪着游山玩水去了,否则我可不敢让你去文国公府。”

      裴溪亭挑眉,“你不担心自己?”

      “赵世子喜欢眉眼精致漂亮的,我不符合,而你,”裴锦堂说,“很、符、合!”

      “那都是肉/欲上的喜欢,”裴溪亭剧透,“说不准他的心灵偏偏就好你这一口清新俊朗的。”

      裴锦堂登时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我不好龙阳!”

      “你恐同?”

      “啥意思?”

      “‘同’就是好龙阳、磨豆腐的。”

      “那倒称不上恐,别人如何与我何干?”裴锦堂抱紧自己,“可我又不喜欢男子,你这么一说,我真的起鸡皮疙瘩!”

      “哦。”裴溪亭转身下山,路上脚步一顿,突然往山道边走了两步,低头看着路边的一窝淡黄色小花,嘟囔道,“忘记带画箱了……”

      “你还真是到哪儿都想画一笔,以前怎么没这爱好?”裴锦堂跟上去,站在裴溪亭身后揶揄他。

      “是起意才画。”裴溪亭选择性地忽略裴锦堂的后半句问题,轻轻勾起那花,“你看它,来来回回马蹄扬尘,它仍旧清丽莹润,可怜可爱。”

      “难怪你的画那般灵动,”裴锦堂蹲下去,一起盯着那花,感慨道,“溪亭,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以前安静,现在又老喜欢装深沉,但心思却格外细腻。”

      “我没有装深沉。”裴溪亭转头,“我是真的深沉。”

      裴锦堂与之对视,沉默一瞬,爆发出大笑。

      “……”裴溪亭起身就走。

      “喂,别走啊!”裴锦堂连忙起身追上,揽住裴溪亭的肩膀把人按在臂弯间,笑嘻嘻地哄道,“哥哥错了,我承认,你是个真的深沉的人……哈哈哈哈。”

      两人“你推开我,我扒拉你”地走远了,上官桀骑马从后头冒出来,盯着那两道背影直至消失。

      突然,他手腕一抖,一鞭子抽在牵马的人身上,说:“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王夜来不敢闪躲,肩膀上的衣料撕拉裂开,结结实实地溅开血痕。他咬牙忍着疼,颤声说:“裴三运气好,又有仪卫跟随……我不敢太明显。”

      “不敢?”上官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王夜来,“可我怎么听说,你那一箭是冲着裴溪亭的脖子去的?我应该只是吩咐你给他一点教训,没说让你杀他吧?”

      王夜来不敢抬头,说:“是我失了准头……我错了,小侯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废物!”上官桀冷声说,“这件事,裴溪亭的随行仪卫已经上报仪卫司了,你知道该怎么答话。”

      王夜来忙说:“我绝对不会牵扯小侯爷!”

      上官桀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劈手夺过缰绳。王夜来连忙让开道路,恭敬地说:“小侯爷慢走。”

      上官桀骑马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尽头,王夜来这才抬起头,轻轻在肩膀的血痕旁按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妒恨。他阴沉着脸下了山,临拐弯时却突然脚踝一痛,猛地趔趄着摔进山路旁的山沟子里,“砰”地砸开一片泉水。

      那沟子浅,淹不着人,却铺满了石头,这么砸下去,疼得王夜来惨叫一声,只觉得后背都裂开了。

      几个过路的人下去搀扶他,王夜来把人挥开,破口大骂:“谁偷袭我?谁干的!有本事滚出来!是谁……”

      骂骂咧咧的声音经久不散,一群人围着落汤鸡看好戏,劝说的安慰的看好戏的,谁都没有注意不远处的树林里,裴锦堂正搭着裴溪亭的肩膀憋笑。

      “哈哈哈哈……”裴锦堂终究没憋住,捂着嘴说,“你看见他摔下来那傻样没?屁股都给他摔出十八个洞,活该!怎么样,我这石子掷得准吧?”

      “嗯,百发百中。”裴溪亭也淡淡地笑了笑,“谢了啊。”

      “跟哥客气什么啊?”裴锦堂不满地推了裴溪亭一把,握着他瘦削的肩头晃了晃,“我还当你真要忍气吞声,那什么‘画个圈圈诅咒你’呢,没想到在这儿憋着坏。”

      “当场不报后来报,今日不报明日报,总之,有仇不报是傻子。”裴溪亭瞅着无能狂怒的王夜来,“他这不就真的走路摔了吗?”

      两人欣赏着王夜来跳脚的喜态,没有发现人群中有人轻快地扫了他们这方一眼。

      长随转身从人群退出,疾步下了山,找到停在宽敞大道旁的一辆马车,在车窗边低语道:“爷,王夜来今日此举恐与上官小侯爷相关,且我看那裴三颇有些睚眦必报。”

      “原本以为是只温驯的猫,没曾想……”宗桉轻笑了一声,“如此,倒是更有意思了。”

      长随说:“裴二公子近来与裴三走得很近,若是让他察觉到什么……”

      宗桉不以为意,“不必担心,我这个含章哥哥啊,向来不是个敏锐谨慎的人。倒是上官桀,从前未曾听说他与裴三有什么恩怨,”他微微眯眼,“去查查。”

      长随应下,请示道:“裴三那里?”

      “继续盯着,”宗桉说,“别让不长眼的碰了。”

      长随恭敬道:“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笼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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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预收:《小炮灰他背后全是大佬》 白切黑漂亮小作精&禁欲克制身中情蛊的年上爹系,一对青梅竹马的哥弟,感兴趣的盆友可以挪步专栏戳戳收藏,biub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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