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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经磨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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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许诺一说,噬月才知道些许端倪。原来山下有犬妖祸害人间,吃了许多无辜之人,报到铁柱观,恳求襄助。观主已然答应,无奈那犬妖来去极快,道士们屡屡扑空。这一日,观中又接到犬妖现身的消息,急欲下山剪除,不料遇到黑犬模样的噬月,且妖力强盛,误认为作孽妖兽,这才大打出手。
“哼,怪道他们胡言乱语,污蔑本座。”
“现下观中元气大伤,人人自危,戒备森严,我听他们说的有些像你,姑且点灯一试,不想你真来了。”
“十年之间,你头一次叫我,怎能不来。”提到这个,噬月又有些怨气。
“我……我只道路途遥远,一条黑狗不会跟着我,”许诺幽幽地道,“若是我不点灯,还能骗自己,说我有一个随时能来陪伴的朋友,只怕点起灯之后,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不会的,我愿意做你的朋友,任何时候。”噬月伸出手指,轻轻擦去许诺脸上的泪珠。
“真好,我早就知道,即便你是妖族,也有慈悲的心肠。”
“不见得,你那个师弟……”
“嘘,别说了,若是有人把我伤成这般模样,又岂会任人宰割!”
“妖怪吃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嘛。”噬月满面春风。
许诺摇摇头,眸子里满是笑意。
“不过本座喜欢吃野驴野马野山羊,比人肉有嚼劲。”噬月捧着许诺的脸,郑重地说:“臭牛鼻子有一大堆规矩,偏偏你要往那道观里跑,真是傻透了。我总想着,倘若有一天再见——就像今天这样——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不能让你为难。”
“嗯。”许诺伸出双臂,像十年前那样搂住阿玄的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日子里,许诺每天都来探望噬月,见他伤口愈合,不禁喜上眉梢。只可惜外伤好治,内伤却需慢慢将养,要想身体恢复、妖力如前,总得过上一年半载。好在山中岁月易过,两人无事相烦,倒也并不着急。
铁柱观内戒备数日,全无动静,料想那妖物伤势极重,怕是死在某处,或者远遁休养,渐渐恢复了往常光景,谁会想到当日大敌就在附近。
夜复一夜,月亮越来越圆,这一晚,许诺带来一个油纸包,打开来看时,是两块月饼。
噬月拿起一块,对着天上的月亮比了比,笑道:“又到中秋了。”
“嗯,这是……我……我……我派弟子……亲手做的月饼,你尝尝看。”许诺忽然扭捏起来。
“不知是贵派哪一位弟子?”
“道……道渊。”许诺涨红了脸。
“咳,你们这些道号怪里怪气,还是许诺好听。”
“呵呵,管它呢,你快尝尝,比野驴野马野山羊如何。”
噬月忍俊不禁:“倘若道渊道长能把月饼做成野驴野马野山羊一般滋味,那才有趣。”
“啐,不吃算了。”
“且慢,虽然本座名为噬月,却没吃过月亮,连月饼也没吃过,狼族可不过这些节日。”噬月的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坚毅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不过我听说,月饼是一家人分着吃的,不知对也不对。”
“确有此说。”
噬月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匕首,将手里的月饼一分为二,递给许诺一半,道:“既然如此,我有资格和你分享么?”
许诺笑笑接过,慢慢地送到嘴边,眼泪却掉了下来。
“喂,就算你手艺差,也不至于难吃到自己都想哭的地步吧?”
“我……我……”许诺哽咽着说,“我命中带煞、六亲缘薄,累得父母双亡,兄长早没,孑然一身,又是出家人,今日……”
“别说傻话了,我总是陪着你的。要是你不嫌弃,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订下,好不好?”
许诺破涕为笑:“这才是傻话,一入轮回,前事尽忘。谁知道下辈子是什么,你去哪里找。”
“对啦,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做个记号才行。”噬月兴冲冲地咬破食指,点在许诺眉心,道:“以月为证,以血为信。”
“什么?”许诺只觉一片凉意,摸了摸额头却光洁如故,再看指尖,一丝血迹都没有。
噬月搓搓手,呵呵地笑着说:“没什么,不过是个妖族辨认魂魄的法子。你转世之后,眉心会有一颗朱砂痣,让我一眼就能认出,好不好?”
许诺微哂,默许了这种胡闹。
“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吃月饼么?”噬月三下两下把半块月饼吃完,伸手去拿另一块。
“嗯,正要吃呢。”月饼入口,是从未有过的甜美滋味。
“我吃了你的月饼,却没什么礼物送你,这把小匕首还挺快的,拿去玩好不好?”
许诺接在手中细细端详,见那匕首之刃不过两三寸长短,朴实无华,却泛着暗红色的寒光,柄上刻有狼首之形,不禁问道:“你怎么会用这么短的匕首?”
“不过是个保平安的玩意,谁还真用它砍砍杀杀,不如爪子好使呢!”
“好,我收下,谢谢。”
子女出生的时候,父母会亲自打造一把小匕首来保他平安,此乃狼族风俗,并非虚言,但是这把匕首还有另一个用途,就是新人成亲时彼此交换,以示生死相依、相爱相护。噬月想到此处,脸色微赧,到底不敢多说一个字。
之后五六日,许诺一直没有出现,等得噬月好不心焦。总算盼到人来,却见容色憔悴,不禁怒道:“那些该死的臭牛鼻子,胆敢欺侮你么?”
许诺蹙眉道:“唉,道琦师兄不幸身故了。他是我们这一辈里法术最精、人缘最好的一个,最有希望担任第十七代掌门,谁知……”
噬月柔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伤心太过。”
许诺苦笑:“观中上下,誓要追查凶手。”
“唔,是遇害的么?”
“那日中秋佳节,不必巡查戒备的弟子都聚在一处赏月,中途离席只有两个。”
“哦?”
“一个是道琦师兄,另一个……便是我。”许诺脸色苍白。
“他们怀疑你?”
“倒也怪不得他们,只不过……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证据呢?无凭无据的,岂能定罪!”
“倘若当真定罪,我又怎能出来。”许诺叹道,“事到如今,人人认定我是凶手,只盼……我能查出真凶。”
两人参详许久,毫无头绪,许诺看看夜深,意欲告辞,噬月忽道:“等一等,有人来了。”
许诺一惊,立刻熄灭灯盏,这才听到呼唤之声:“道渊师兄——”
“唔,是道嵬师弟。恐怕有什么事情,我这就走了。”
噬月奇道:“他知道你在此处?”
许诺微笑道:“我今天能出来,多亏他帮忙呢。这几日出了事,众人都有几分疑心,只有他一人处处替我说情。”
“这么说,你们是朋友啦?”
“纵然如此,他又怎能与你相比?我……”许诺低眉垂首,轻声道,“你……日后你见着自己做的标记,莫要认不出。”
噬月伸手抚过许诺的额头,沉声道:“你放心。”
许诺望着噬月的眼睛,许久无话,竟似痴了。
“你放心。”噬月拍拍许诺的肩膀。
“好。”许诺点头应下。
“行了,你去吧,诸事小心些。”
“你也是。”
之后的三百多年里,噬月经常自责,当时已经觉得不对头,怎么就放他走了呢。
接下来的一切,印证了噬月最坏的猜想,几个老头子再次莫名其妙地扑过来,指责他是作孽的妖物、杀死道润的凶手,而许诺勾结妖邪,连带暗害同门的罪名似乎也可以坐实了。
噬月重伤未愈,反抗无门,被押到祖师殿的时候,又添了许多新的伤痕。
许诺跪在他身边,向高高在上的铁柱观第十六代掌门定同真人道:“师父,西山新观即将落成,弟子愿亲手将这狼妖镇于咒水之下。”
“也好,为师便任命你为新观之主,将我铁柱观发扬光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登时有几个年轻弟子叫嚷起来。
“诸位不必多言,道琦不幸,已先我而去,这第十七代掌门非道渊莫属。道琦之案并未了结,正宜由新掌门接管彻查,切莫胡乱猜度,何况道渊深明大义,并未包庇妖物,怎能说行止有亏?”
诸多事宜之后,两人再次相见,已在西山铁柱观的咒水之下。一个是新任掌门,一个是认罪妖物,一个抚着另一个的伤痕,喃喃道:“阿玄……”
“都当掌门了,还这么婆婆妈妈的,不怕人笑话么。”
“阿玄,对不起。”
“傻瓜,倘若我连你的心意都看不出,怎么配做你的朋友!”
许诺的双手攀着噬月的脖子,一笑嫣然。
“本座要靠你来保命,当真无用。”
“又胡说了。”
“也罢,我什么都不说,只听你的。怎么这西山上又弄了个铁柱观?”
“原有观址经历几百年风雨,已显残破,到师父执掌门户,意欲修缮扩建一番。恰好此时,在西山寻得一块风水宝地,遂决定兴建新观。这座铁柱观比原来的大多了,不日便会慢慢搬迁过来。不过你放心,你我所在乃观中禁地,寻常人不能相扰,好生养伤便是。虽然上有咒水,会令妖力衰减,我已在你身上施法,料来无碍。”
“你会来看我么?”
“这个自然,你喜欢什么吃的穿的用的,只管跟我说。”
风餐露宿两百年,噬月早已习惯,揶揄道:“哟,贵观真稀奇,囚禁妖怪跟招待客人似的。”
“尽管笑好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便是不吃不喝,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看到你,这囚室便好过天堂了。”
如此往来非只一日,纵然两人强颜欢笑,却解不开头顶的迷雾和心底的疑云。吃人的犬妖、遇害的道琦,追查起来全无头绪,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人缠住,无论怎样挣扎,终究动弹不得。
很久以后,噬月还清楚地记得,许诺那一次来时的样子,纵然心事重重,好歹有些喜气。
“许诺,什么事这么开心?”
“总算有了犬妖的消息,听说他名叫凌日,本为犬族大将,后因桀骜,被流人间。倘若能降服他,你就好脱罪了。”
噬月微笑道:“果真是此妖,倒也罢了。那厮的老窝离龙虎山不远,径去相寻,必有所得。”
“你认得他?”
“说不上认得,不过昔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略有争斗。”
“哦?知己知彼,再好不过了。”许诺心生豪气,弹剑而啸。
噬月暗道,自己总把这人当成小孩,如今看来,定同肯让他当掌门,只怕有几分眼光。
讲述了凌日的招数、教授了应对之法之后,噬月平静地道:“能说的我都说了,但若与之对敌,只怕你的道行还不够。”
许诺沉吟片刻,道:“我自当调派人手,务必成功。”
“那群臭牛鼻子,哼,只怕不服调遣,成事不足。”
许诺神色一黯,噬月立刻改口:“哎呀,不是说你御下无方,只不过长途奔袭,人多口杂,若是被那凌日知晓,岂非白跑一趟。”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
噬月得意地说:“所以要用稳妥的法子。喏,你把这内丹服下,自然功力大进,手到擒来。”
许诺急道:“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