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于尘》焰尾红

10、Chapter 10.牢笼

　　“为什么？”这是程念的第一句话。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呵……”电话那头自嘲一笑，“我帮你什么了？”

　　程念被她一噎，讷讷地说：“你劝我继续读书……”

　　“你不要自作多情。”白玫立刻打断她：“只是因为，这么做我自己心里会舒坦点。”

　　程念无话可说，但她觉得白玫是在嘴硬，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最近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习了呢？”

　　“……谁告诉你的？”

　　“秦子翰……你班里的同学。”她诚实地说。

　　白玫似乎咕哝了一句“多管闲事”，才慢吞吞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说看不懂……等我学会了可以教你啊。”

　　原来是这样！程念心里一阵感动，但她还是不明白，白玫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个份上。“谢谢你，可是……我爸妈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读书，关他们屁事啊！”白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程念心中一颤，她第一次听到白玫说脏话，她好像很生气，但她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程念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念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这三个字，被她咬得很重，程念能听出它背后深深压抑的情绪，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对这世上的一切都不甘心，我就是看不得一些人好过，另一些人受罪。凭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逃课打架，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劝你重新读书，是为了助人为乐吗？”

　　程念捏紧了手机，听着她冰冷地说道：“是因为恨。”

　　“我恨所有人。恨我爸、恨学校、恨老师、恨同学……甚至恨我自己。我恨得连骨头都在痛。我无时无刻不想报复这个世界，谁让我不痛快，我就会让谁更不痛快！”

　　“但我却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不甘心。”

　　“我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以为我可以报复，可以毁掉那些我恨的人，到头来……我发现我只毁掉了我自己。”

　　她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我十二岁那年，发现自己是我爸的私生女。”

　　程念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玫的声音很平静，她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一开始，我甚至不知道私生女是什么意思，我爸来带我走的那天，我还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从今以后我也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人会骂我野种了。而且，这个爸爸还很有钱，他说他要带我去住大别墅，再也不用住乡下的草房子了。

　　“我哥跟我一样高兴，高兴得像要过年一样。只有我妈没说话，她躺在床上，把脸对着墙的那一面，没有人看见她的表情。我爸站在门口，一句话都没有跟我妈说。

　　“我小的时候，我妈就经常生病，脾气也不好。我跟我哥只要稍微犯点错，她就会边骂，边拿扫帚打我们。但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随口说的话，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当天晚上就会买来给我。别的小孩有的，我们一个也不会少。她唯一给不了我们的，就是爸爸。

　　“……后来想想，她是怎么做到的？日日夜夜给别人纳鞋底、缝棉被、织毛衣，眼睛都看坏了，就这样把我和我哥供上了学。我心里知道，我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就为了给家里争口气，我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名。

　　“我没有朋友，村子里的小孩听了他们家大人的话，骂我们是野种。幸好，我还有我哥，我们俩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要是有谁敢骂我们，我哥能一口气追他几里路，直到打到他求饶为止。

　　“我就跟在我哥屁股后面跑，手里抓着一大把碎石头，用来扔人。你看，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学会了打架，打架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其实打架，从来不是比谁手段更硬，而是比谁的心更狠，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所以，比打架，我从来没输过。

　　“我是那种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拖一个人当垫背的人，谁也占不了我的便宜。所以那个时候，一听到我们两兄妹的名字，村里的小孩就闻风丧胆。

　　“但他们会告状，所以，要是我们兄妹俩打赢了，我妈就要受罪了。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成群结队来我们家里，讨伐我们俩。我妈只好做做样子，举起扫帚打我们俩的屁股。”

　　说到这里，白玫忍不住笑了，笑声却有些哽咽：“她看起来使了很大力，其实一点力都没有，我跟我哥就在那儿鬼哭狼嚎，装模作样。直到旁边的大人都看不下去，劝我妈别打了，我妈才会收手。”

　　“我妈知道，小孩子说的话都是家里人教唆的，所以她从来不相信别人假惺惺的安慰。她跟我们说，我们不是野种，我们有爸爸。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程念的心揪紧了，只能听到白玫隐忍的呼吸声，她哭了吗？

　　“可是她骗了我，她自己也被骗了……你知道吗？我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是偷偷把粉笔碾碎成粉末，倒进了我爸的水杯里。结果被我后妈看到了，她以为我要给我爸下毒，当场就甩了我一巴掌，当着我亲妈的面。

　　“……我妈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她们两个扭打在一起，一下子就惊动了所有人。我爸赶来的时候，我妈正骑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一下一下地抽着她的脸，我在旁边吓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我妈就被赶出了我爸的家……其实她一开始就不想来的，可是她担心我跟我哥会被人欺负，于是她就像个保姆一样，跟着我们一起上了我爸的车……

　　就在这时，程念听到了白玫的哭声，她哭得很压抑，好像哭泣是件很丢脸的事，但她再也忍不住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上了那辆车……坐在车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我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程念的喉咙像是哽了块石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捏着手机，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我妈被赶走的时候，正好是我升初一那年。她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心思上学了，我想去找她，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太没用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回了乡下，可是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开学那天，我被强行塞进了车里，几乎是被按着脑袋去的学校。第一天我就撕了所有的课本，后来又被校长约谈……初中的我，你应该记得吧？反正很少有不发疯的时候……

　　“我以为我这样折腾下去，很快就能被学校开除了，没想到他们根本不敢得罪我爸爸，无论我犯了多大的错，他们都会轻轻放过。”

　　她冷笑了一下，不再哭泣，转而是深深的恨意：“再后来，我放弃了，我不再想着被开除了。我决定要成为我爸的耻辱，我要成为他最大的污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毁掉我自己……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程念的心揪痛着，她突然想起在公园里，她对白玫说的那句话——“而你，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谁又敢把你怎么样呢？”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捂住了嘴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那天，当她说崇拜她的时候，白玫的表情会变得那么冰冷……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不用道歉，又不是你的错。”白玫云淡风轻地说，可她表现得越平静，程念的负罪感就越强，她哽咽着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白玫的叹息，“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

　　“现在方便来书店一趟吗？我把高一的课本拿给你吧。我已经问过老师了，因为你中考时填报了志愿，你的学籍还保留在一中。所以，你应该可以报名参加下一年的高考。”